“怎么,又要罚我去跪灵堂了是吗?”

    他又是嘲讽的一笑:“你看我连衣服都换好了,也不用麻烦再回去换一趟!”

    仿佛早已成习惯。

    雷允堂暴怒道:“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是吗!现在就去,跪到明天天亮!”

    下了命令后由着雷之敏搀扶着离开厅堂。

    雷家的灵堂设在西侧,周边种了不少的桂树,雨水湿哒哒的从叶子上落下,地上早已积了一滩滩的水,水滴落下的瞬间激起一圈圈的波纹。

    灵堂里没有开灯,只有几支摇曳的蜡烛。

    而立在雷之行面前的,是他母亲的牌位,从他记事开始,每一年清明的这一天必定是在灵堂度过的。

    应该是五岁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十二年了,一跪就是到半夜。

    雷之行从小就会隐忍,跪到半夜的膝盖早就没了知觉,可他也不愿被人搀扶着回去,只在灵堂里等着,等到膝盖恢复知觉才自己爬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出生于世,并非他所选,母亲离世,亦非他所愿,可雷允堂就是这般厌恶他。

    他跪在地上,微微抬眸看着面前冰冷的牌位,忽然嘲讽的笑了一下。

    可也是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雷之行的目光顿了一下,却是连头都没有回。

    第205章 此生唯一5

    灵堂外窸窸窣窣的声音,雨夜里雷家十分安静,雷之行听力极佳自然是听见了。

    然而他原本低垂的眉眼只是微微抬高了一些,琥珀色的眸子底下闪着细碎的不易捕捉的光芒,稍纵即逝,却没有回头去看。

    雷小唯摸着黑进来,灵堂不远处守着人也没发现她的身影。

    她猫着身子打开门,而后又将门关上,才蹑手蹑脚的朝着烛光摇曳的方向过去,一眼就看到跪在灵牌前的雷之行。

    他原本就身材修长,又穿着黑色的衬衣黑色的裤子,跪在蒲团上,黑色的双腿融入黑暗中,这一下更像是一道的影子,他一动也不动,在接受着原不该被施加的责罚。

    她心有不忍,秀眉微蹙,红唇轻轻抿着。还没靠近的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雷之行却先开口了:“你来做什么?”

    灵堂很安静,偶尔只有蜡烛上的火苗噼啪声,雷之行幽幽的声音突然传过来,雷小唯浑身打了个颤,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慢慢的吐气定了定神慢慢走过去蹲下身子跪在雷之行旁边的蒲团上,而后将糕点塞进他的手中,低着声音说:“你晚饭几乎没怎么吃。”

    可能是怕外面的人听见,她靠的特别近声音压得特别低,软软的传进他的耳朵里,而后像是化作一道暖风,雷之行琥珀色的眸子一顿,而后慢慢的转头看她。

    她这时候正好也微微抬头,雷之行转头的一刹那两人的脸几乎都要贴在一起。

    呼吸与共的一瞬间,他清晰的看到她的瞳孔里还倒映着蜡烛的火光,那些光在她如墨玉般的眸子里跳动,后来那些光好似被什么力量扯碎,炸裂开,她的身子猛地朝后仰了一下,然后挪开。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雷小唯神色自如的看了看雷之行手里的糕点,提醒道:“还热着呢,你快吃,别饿着了。”

    雷之行稍作停顿的心思徒然被打断,他咬着牙将手里的糕点又丢了回去,漠然道:“我不吃,你拿走。”

    被他这么丢了回来,雷小唯下意识的将手收了起来,掌心里的糕点都还保持着温度,暖暖的,雷之行的执拗她是清楚的,后来索性也不强迫他吃,放在身后的蒲团上。

    “你别倔,等你饿了再吃。”

    雷之行冷哼一声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身边的雷小唯调整了姿势跪回在蒲团,抬眼心情复杂的看着母亲的灵牌。

    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她一岁,就连大姐雷之敏也才三岁,脑海里早就没有母亲的印象,只是忽然看见眼前一幕又在这样的环境下,心情难免有些伤感。

    可最可怜的人,不应该是雷之行吗?

    除却她出国留学的五年时间,以往的每一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偷偷到灵堂陪雷之行。

    父亲不待见他,大姐又十分听父亲的话,自然不会违背他的意思。很小的时候她胆子小,可家里只有她心疼这个弟弟,不忍心他一个人在这,只能硬着头皮进来。

    她忽然伸出手握住雷之行,却不知雷之行的掌心比她的还要暖和,她慢慢的握紧他,还能感受到他手指隐隐蕴含的力量,就像小时候一样。

    雷小唯看着母亲的灵牌,而雷之行的视线总是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他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雷小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雷小唯先是怔愣的看着他,渐渐眼底爬上笑意,暖暖的,“傻瓜,你是我弟弟啊。”

    她的手抬起来,仿佛还想碰雷之行的脑袋,然而这样下意识的一个动作似乎惹恼了他,猛地将两人紧握的手拽开,而后握住雷小唯抬起的手腕,脸上的表情突然就凶了。

    “不用你的怜悯!”

    他忽然转变了态度让雷小唯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她愣愕了片刻,不过细想了一下就明白了。

    这时候也不愿和他争辩,只是说:“我们是家人,任何人都分不开的家人,家人之间的爱不是怜悯。”

    果然,也许是她的话让雷之行认同了,他的眉眼愠怒松动,也松开她的手。

    他喜怒无常的性子雷家没有人能受得了,偏就雷小唯还能忍受几分,又对他说:“爸这两年心脏不太好,你在外面做什么我不管,但别再惹爸生气了,他的身体熬不住太多的刺激。”

    雷之行难得回了一声:“嗯。”

    夜色渐浓,屋外的雨都停了,月光破云而出,清冷的从窗棂透进来,洒在两人身后,隐隐的月光点亮了雷小唯的侧脸,最靠近雷之行的方向。

    雷小唯出神的时候,雷之行忽然朝她伸了手,一枚精致的胸针躺在他的掌心里。

    “怎么在你这?”雷小唯接过胸针,惊讶道。

    雷之行看着她眉眼含笑的样子,心情也跟着好了,只不过还是一张冷漠的脸,说:“在花园里找到的。”

    他这么一提,雷小唯顿时想起晚饭之前,雷之行突然离开餐厅,没想到他是去帮她找胸针了。

    雷小唯心里开心,感激道:“阿行,我就说你其实是面冷心热的好人。”

    “闭嘴!”傲然如雷之行也受不住雷小唯突然的夸赞,月光稀薄,却隐隐照亮他发红的耳廓。

    这一切雷小唯都看在眼里,知道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性格特别别扭,她也不说破,只是抿嘴偷笑。

    雷之行余光瞥见她掩藏不住的笑意,脸上的表情更臭了,最后狠狠的说:“雷小唯,你到底笑够了没有!”

    后来,雷小唯倒真的没再笑了。

    这一夜,雷之行被罚跪到天亮,而雷小唯下定决心要陪着他,断断续续的陪他说着一些有的没的,只是到了后半夜就睡倒在了蒲团上。

    眼看着她熟睡的脸就靠近他身边,均匀平稳的气息若有似无的喷拂在他的手背上,雷之行深深的看了她两眼,手边没有毯子,索性将身上的衬衣脱下给她盖上,而自己光着膀子跪到天亮。

    之后的几天,雷允堂搜集不到雷之行贩卖女人的证据,自然就治不了他,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雷之行平常几乎没回雷家,除却周末的时候会回来住上两天,其余的时间都在城南码头。

    那次争吵之后,雷之敏同雷允堂谈了很久,说父子之间再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这么大一家子,父子不合,外面那些人恐会趁虚而入。

    雷家不能倒,父子之间生出嫌隙只会是死穴。

    这么多年雷家人都看在眼里,雷允堂对雷之行的有意刁难。

    也许雷允堂如今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也许是他年纪大了,很多事看开看淡,面对大女儿期盼的目光,他最后也只是默不作声。

    只是等雷之行回来吃饭的时候,他会不经意的开口:“外面的事情再忙,也该记得回来,别只等着周末才回来,把家当成什么了,酒店吗?”

    虽然他的言辞还颇为严厉,然而却让餐桌上的人都愣了一下,只是雷之行不动声色的抬眼看了他一眼,低低嗯了一声之后,继续闷头吃饭。

    饭后,雷之行往后院走,却被突然窜出来的雷小唯拦住了去路,她笑眯眯的问:

    “我听小邵说你在附近弄了个花棚,怎么,难道想从良开花店了?”

    知道她在开玩笑,雷之行也不和她一般见识,只是回头瞪了小邵一眼,小邵讪笑的挠了挠后脑勺,小声说:

    “是回来的时候正好在门外碰见二小姐,二小姐问我打哪儿来,我只好说了实话,三少莫怪。”

    雷之行还没开口,倒是雷小唯先笑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犯不着生气,是我要问的,你要怪就怪我,瞪着小邵做什么。”

    她平常时间都是住校的,只有周末才会回来,雷之行和秦恒毕竟是弟弟,回家后她难免也会问上两句。

    其实雷之行没生气,弄花棚的事情本来是他无意说起的,只是没想到手底下的人真的去弄了。

    刚刚只是下意识的回头瞪小邵,听雷小唯这么替小邵开脱他倒真的有了几分怒意,哼了一声,怒道:

    “雷小唯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弄花棚有你什么事!”

    见他又开始喜怒无常,雷小唯收了笑意,追上他的脚步,问他:“反正今天是周末,你刚好也没什么事就带我去参观参观呗。”

    雷之行窘意和怒意难掩,但却在转头看见她恳求他的眼神时,停下了脚步,扭头让小邵去备车,而后径直朝着自己的房间过去,换了衣服。

    花棚距离雷家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

    转眼都到了秋末,落叶纷纷的季节,午后的阳光很干,晒在脸上并不是很舒适,雷小唯下车后就打了伞,随着雷之行往花棚的方向走。

    此地原是老旧的公寓楼,拆迁之后留下一块竞拍的地皮被胡家所得,只是胡家一家十余口人相继遇害,直到现在警方都侦破不了,大半年都过去了,洛城人猜测这桩命案恐会成积案。

    后来这块地皮几近波折,到了雷之行手里,反正只是一块闲置的地,手底下人听他无意说起要弄花棚,便在此动工。

    雷小唯有些吃惊的看着占地面极广的花棚,顿时觉得雷之行奢侈无度。

    这块地皮价值多少暂且不说,可谁会花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建这么大的花棚。

    然而当花棚的门被推开时,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她。

    第206章 此生唯一6

    满眼望过去全是白色的风信子,花棚里没有风,只有暖暖的空气。

    顶棚是透明的,这方天地仿佛被扩大了无数倍,那些白色的花静默的绽放,在她的眼底蔓延成一片花海。

    像是梦里追寻的静谧,到如今梦想成真,暖入心扉。

    雷小唯从没见过这么大面积的风信子,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眼睛里满是惊色,她的心跳如擂鼓,扑通扑通的声音一直敲击着左胸口。

    是震撼也是欢喜。

    “阿行,你怎么会种风信子?”雷小唯终于回头问雷之行。

    洛城里不是没有花棚,也有私人的花棚,然而只有一种花的花棚几乎是没有,而且偏偏还是风信子。

    雷之行没料到她会突然回头,那一刹那间的转头相望,他清晰的看到她眼底的喜悦,那么纯粹,全是他的无心之举。

    他忽然觉得心情很不错,平日里不阴不阳的语调也有了一丝丝的人情味儿,他说:

    “那天我正好在家里的花园里,小邵问我想种点什么花,我就随便指了风信子,也不知道他们种了这么多。”

    那一天,雷之行的确在花园里,也的确是无意间指了风信子,一切都是无意,可到后面雷之行吩咐小邵不要种花苗,而是那些培养的快到花期的风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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