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宿舍房门前,轻敲门板。

    侧耳——

    房间里毫无反应。

    凑近,叫了声顾澜生。

    还是毫无反应。

    脸贴着门板,那句“顾澜生”还在喉咙口,门打开了。

    隔着一个门槛,他看她,她看他。

    挠了挠头发,脚顺着打开的房门缝隙,再轻轻带上门,低着头跟在顾澜生身后。

    宿舍十分简陋,一张床,一个衣架一张迷你书桌,二十瓦的节能灯从塑料天花板垂落。

    顾澜生站在灯光下。

    书桌放着瓶瓶罐罐,收纳柜脏衣物成堆,这还是戈樾琇第一次见到顾澜生住的地方这么乱,这是一个爱干净的家伙。

    心里叹了一口气。

    先是装模作样把他打量一番,再伸手触他下巴,假装被他的胡茬给戳到,再然后唠叨起他的不修边幅来。

    “你再这样下去担心讨不到媳妇。”她和他说。

    顾澜生还是一动也不动,目光定额在一个方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看来,顾医生很难过,怎么可能不难过呢,一个活生生的人说没了就没了,分明,不久之前还约好去吃饭。

    那顿饭还没吃呢。

    从后面环住他的腰,额头抵在他背上,低低说:“别难过,你知道的,顾澜生难过了戈樾琇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他任凭她抱着,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吗?是惦记没吃成的那顿饭吗?

    你答应过的,这次饭钱你来掏。

    “顾澜生,那种感觉我懂,在十二岁时就懂了,”眼睛眯成一道眼缝,从那道眼缝看到的天空很蓝,久久注视着湛蓝色天空,语气带着埋怨,唠叨,“妈妈,我都告诉你了,天很蓝天气很好,妈妈,你这么聪明,你应该明白我这话里头的意思,如果你敢在这么美好的天气离开,那么,这片天空从此以后就会失去原有的色彩,这很残酷,妈妈,那个叫做戈樾琇的孩子才十二岁,所以,为了你的孩子着想,你应该坚持下来,这种想法很自私对吧?可那时,我想不出别的法子,可是……”

    泪水从眼角处滑落下来。

    一如那年,是人们说的,海水的味道。

    “可是,妈妈还是走了,就这么的,在我眼前消失不见,从此以后,那个叫做戈樾琇的孩子再也没见过蓝天。”

    “从此以后,那个叫做戈樾琇的孩子一看到锥形的东西都会瑟瑟发抖,那个早上,负责维修报时喷泉的人把他的一个工具落在草地上,落下的工具是锥形的,那个东西把妈妈的后脑勺凿出了一个窟窿。”

    又有泪水从眼角滑落。

    “妈妈是个大美人,整形师拿那个大窟窿也没办法,妈妈是带着一个大窟窿走的。这让我很生气。”

    他的手盖在她手上。

    闭上眼睛,湛蓝天空消失不见。

    “戈樾琇,你要不要猜猜我是怎么回来的。”他嗓音沙哑。

    摇头,说我才不要猜,你也知道,我很懒的。

    “我用了一种极为不光彩的方式回来了,但段然却没有回来,当时我就不该……”

    “顾澜生,在以后漫长岁月里,你会用你的眼睛看待一个时刻的来临,你会是这个时刻的见证者,有飞翔梦的人见证了钢铁遨游于蓝天,旅者走遍万水千山邂逅了心灵的港湾,和平使者等来硝烟散去,听说,这就是信仰,顾澜生,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顾澜生的使命是继续,而段然的使命是结束,就这样想好吗?”

    没有应答。

    “顾澜生,我都哭了。”她和他说。

    都哭了就证明戈樾琇是真难过了。

    眼睛一眨,又掉落下了一颗眼泪。

    脸埋在他背上。

    “顾澜生,你也知道的,我很少哭,长得漂亮,被很多男人喜欢的戈樾琇没有哭的机会,要哭一次很难得,你就不能答应她的请求吗?”

    怎么还不说话呢?

    “好吧,”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道来,“二十六岁大姑娘哭鼻子很丢脸,更丢脸的是,即使哭鼻子了还是一点用处也没有,顾澜生,你就答应我,听我的劝,好吗?”

    终于——

    “哪有这么劝人的?”他也叹起气来。

    是啊,哪有这么劝人的。

    但也不奇怪啊,她是一名精神病患,精神病患的思维比较奇特的。

    “顾澜生,你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嗯,说得也对。”

    他站着,她把脸贴在他背上,一起看某一个物件发呆,直到那只壁虎从墙上掉落,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

    不约而同,他拿开贴在她手背上的手,她手从他腰间松开。

    低下头,看着两双相对着的鞋。

    “真哭了。”他低声问她。

    “当然。”抬起头来,让他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脸,眨巴着眼睛,但这会儿一颗泪水也眨不出来,但愿眼角处的泪痕能证明她是为他哭过。

    好像……没什么报答眼前的这个男人。

    就眼泪吧,眼泪应该算是一种报答,能让戈樾琇真心实意哭的人不多。

    妈妈一个,顾澜生现在也算一个了,还有……她也为宋猷烈哭过,虽然是偷偷的哭,哭的时候心里却是很生气,生气又愤怒又悲伤。

    触到这个名字,戈樾琇悄悄看了一眼表,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顾澜生指尖轻触她眼角,问她这两天都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啊……”拉长声音,莞尔,“去见男人了。”

    看着眼前这张脸,少了二十岁出头时的青涩和孤傲,多了一份柔美,柔美中又带有丝丝清冷,就像此刻,眼角处泪痕还未曾干透,嘴角的灿烂笑意却沾满蜜汁。

    这真是一个矛盾的女人。

    眼前的这张脸,多看一眼会沉醉,多思一秒心就会沉溺。

    嗯,她说去见男人了,她真的去见男人了吗?

    想知道答案的话……其实也很简单。

    顾澜生活动着手指关节。

    此举瞬间让她花容失色,冲着他摆着手,倒退嘴里嚷嚷着“顾澜生,别这样。”

    不急于扑上去,他一米八四她一米□□,反正耗子是跑不过猫的。

    活动着手指关节,脚迈向他的猎物,她随手拿起一个椅垫朝他扔过来,一本正经说着“顾澜生,你要知道,男女有别。”

    冷笑,这会儿知道男女有别了?

    去年,他们的车被困在路上,坐在车厢看星星,气氛好极了,他尝试吻她,从额头沿着鬓角来到嘴角处时,她“噗嗤”一声笑了。

    为了那点面子,他只能陪着她干笑。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星光璀璨。

    那颗流星划过天际,是再次吻她的好时机。

    然后……

    然后,她说了一句让他气得差点岔气的话“顾澜生,不是不想继续,而是怕你吻完了心里产生‘他妈的,闹了半天是在和男人接吻’。”

    和男人接吻?

    哪有男人长得像她这样的,腰细得像蜜蜂精,纤腰加上小有规模的胸部,不,说小规模是谦虚了点,贴上时圆鼓鼓的,不能细细品味,品味也只能在心里偷偷品味。

    偷偷品味简直是要命,弄得他要么来一顿冷水澡,要么自己动手解决,自从在赫尔辛基收到她从哥本哈根寄来的明信片之后,顾澜生就没再碰过别的女人。

    言犹在耳。

    现在,这女人居然和她讲究起男女有别了。

    放肆笑着,手往前。

    把她压在门板上,已经得到充分热身的手指毫不犹疑自击她的胳肢窝。

    这是戈樾琇最怕的,呵痒。

    笑声变成怪叫声,怪叫声变成阵阵哀嚎,哀嚎声下一秒又转换成咯咯笑声:顾澜生……顾……顾澜生……

    “真去见男人了?嗯?”发动第二波。

    “顾……顾澜生,住手……”大笑着,“快……快住手,”大笑变成了怪叫,“我……我要死了……真的。”

    哪有这么容易死的。

    手指关节升级,一字一句:“去见男人了?!嗯?”

    “没……”

    “没?”

    “……是去见……见一名远房亲戚。”

    号称自己孤苦无依的人怎么忽然间就冒出来一门远房亲戚了?

    冷笑,继续。

    “真的……是我侄子……他结婚了,我……你……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我唯有以死明志了。”

    松开手,她瘫软在他怀里。

    她说去见远方亲戚,顾澜生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真的。

    用她的话说“即使我对你撒谎了,但你要相信那些都是善意的谎言,为的是不想失去你,因为……顾澜生有很多朋友,而戈樾琇只有顾澜生一个朋友。”

    的确,顾澜生有很多朋友,但戈樾琇只有顾澜生一个朋友。

    她在他怀里一边喘息一边笑着,气息温软。

    这是他渴望抱到老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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