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的小灯散着安静的黄光。

    躺在床上的梁京京只穿了内衣裤,这种带着点荤味的话发过来,她的脑中很难不产生这两天的画面。那种任何东西都不能超越的亲密让梁京京在这个时刻感到了寂寞,感到了微微的迷茫。

    因为此时,她心中的悲哀是无人能够分享的。

    梁京京觉得,如果下午在地铁上看到的那一幕不是幻视,那她这十年来的生活只能用一个词形容——悲哀透顶。

    这晚,跟谭真聊完,梁京京起床去冲了个澡、吃了点东西。

    临睡前,她还是忍不住给梁母打了电话。

    梁京京很少主动给梁母打电话,更少在这么晚打。

    闲聊了两句家常后,梁京京问她:“妈,爸爸今年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梁父跑路去国外后,这十年来一直跟家里保持着联系。一开始每年电话都很多,到了近两年每年只有两三通电话。每次号码都不同,全部来自国外。

    梁京京的印象里,从初三起,她们母女不停在躲追债的人。有人凶神恶煞,最开始时几次闯到她们家砸东西。也有人态度不错,只是无论她们去哪他们都会跟着,搬多少次家都没用。

    上高中后,有个债主直接找到了梁京京的学校,每天在校门口等她。她不敢回家说,后来亏了一个喜欢她的男生每天放学送她回家。

    追债的人说,他们知道她们没钱,不想拿她们母女怎么样,他们只是不能断了她们这条线——唯一还能跟梁父联系上的线。

    就这么胆战心惊地到了高三,债主们累了、盯她们盯得松懈了,为了让梁京京好好考大学,梁母跟借遍了钱的亲友最后一次开口,她们这才去了长春,生活也渐渐像个样子了。

    梁京京心里气爸爸,可是每一次只要他打电话来,她就立马什么气都没了,只会心疼地问他过得好不好。等到她高中毕业做兼职赚钱了,她变得像个小大人一样,每次还会多问一句:“爸爸你缺不缺钱花?”

    有好几次父女两个都是隔着电话一起哽咽,可谁也不会哭出声。

    电话里,梁母很诧异梁京京这么问。

    “你爸不是一直都跟你联系的吗?”

    去年他还给梁京京打过电话,跟她报了平安。

    梁京京嗓子发堵:“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梁母顿时有些紧张,声音发虚地说:“京京,没出什么事吧?你不要吓妈。”

    “没什么。”

    “京京,有事情你一定要告诉妈啊,是不是你爸他怎么了?还是又有人找你了?”

    “能出什么事啊,”梁京京语气不耐烦地打断她,发起了无名火,“妈,你能不能不要成天老是这样担惊受怕的,你能不能正常点?”

    梁京京最讨厌梁母这样莫名其妙的惊惧。

    电话那头的梁母无声了。

    梁京京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静了几秒,鼻子发酸地道歉:“妈妈对不起。”

    “是不是心情不好?”梁母问。

    “没有。”

    “妈知道你一个人在那边很辛苦。京京,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现在天暖和了,有钱不要舍不得的花,多买点好看的衣服穿。”

    梁京京低着头,轻吸了口气,“知道了妈。你早点休息,我明早还要上课,挂了。”

    ……

    后来的一段时间,梁京京利用午休的时间去那个地铁站守过几次,也托了李佳乐帮她找公安的人查了相关信息。

    一无所获。

    最初的焦躁过去后,梁京京很快又让自己平静下来:找不到没关系,他今年总是要跟她联系的。

    她可以等。

    这天上午,梁京京正在给七班上课。然而课上得好好的,有个女生忽然在安静的课堂上一把推了桌子,书本胡乱往书包里一塞,她背着书包就往后门去。

    经过一个多月来的努力,学生们对现在的梁京京已经配合不少,课堂上很少给她捣乱。

    全班人都被吓到了,包括讲台上的梁京京。

    梁京京快速反应过来,一边叫着女生的名字一边从前门追出去……所有学生都扭头往外看,一时间议论纷纷。

    梁京京穿着高跟鞋,下楼的时候脚踝崴到了,只见女孩子跟阵旋风似地往下去。她忍着疼一直追下去,在楼梯口一把拽住女孩胳膊。

    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早已哭得稀里哗啦。

    梁京京脚上疼、心里气,搞不清什么情况,先把女孩拽上了楼,带她去自己的办公室冷静休息。接着梁京京又有点拐地走回七班教室,镇住乱成一锅粥的学生,把剩下的课给上完了。

    下课铃响,蒋思蓝第一个跑出教室,站在走廊上。

    学生们陆续涌出来,没一会儿,年轻漂亮的小老师抱着书和一叠收上来的作业本从前门出来了。

    梁京京不知道自己最近是倒了什么霉,诸事不顺。一瘸一拐地上着楼,有人在身后说:“要不要帮你拿?”

    楼梯上喧哗吵闹,上上下下的全是学生。梁京京回头,看到了跟在自己下方的蒋思蓝。

    蒋思蓝冷声说:“我正好去办公室找蒋老师。”

    梁京京愣了愣,不客气地把手上东西都给他,正好空出手,扶着扶手慢慢往上走。

    “邓云敏刚才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

    那个女生就坐在蒋思蓝前面位置。

    “好像是跟旁边的施蕊蕊吵架。”

    “为什么吵架?”

    “不知道。”

    蒋思蓝陪着梁京京回了办公室,把书和作业本往她桌上一放人就走了,也不见他找什么蒋老师。恰好此时七班班主任李老师下课回来,看到自己班女生坐在梁京京位置上哭,了解了大概情况。

    帮学生化解了矛盾后,李老师回到办公室,看梁京京一直在揉脚,赶紧去体育老师那给她找了瓶云南白药。

    于是这一下午办公室里都是云南白药的味道。

    这晚放学下班后,梁京京换了双放在办公室里备用的耐克鞋,背着包慢慢走出校门。

    校门外,男孩子骑在山地车上等在路边,一见她出来,慢悠悠地骑到了她面前。

    一看又是蒋思蓝,梁京京略诧异地瞅着他。

    蒋思蓝从车上下来,推着车走在她旁边,语气僵硬地说:“我可以把你带到地铁口那边。”

    梁京京审视他,“干什么,打算跟我友好相处了?”

    少年脸上浮起一朵红云:“小谭哥让我照顾你。”

    “你照顾我?你是这学校里的杠把子?”

    蒋思蓝被她反问得不好意思:“要不要我送,你不要我就走了。”

    “你走吧。”梁京京不客气地说。

    蒋思蓝没走,反而无语地顿了顿,往下看看她的脚,“你的脚到底有没有事啊?”

    “没什么事,”梁京京已然把他当成自家孩子,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头,“快回去,别让你家里人等得急。”

    蒋思蓝像是被她这忽然地一下打蒙了,摸着头看看她,眉头紧皱,带着怒意。

    梁京京略扬眉。

    少年跟她对视了一眼,迅速上车,气得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64章 64

    不行。  “平时喜欢吃什么?”

    姑娘的脸对着窗, 轻轻说了句, “随便吧。”

    瞄了眼她的侧脸,谭真像是笑了下。“吃随便”,还真是女孩的标准答案。

    “那我来定了。”

    车穿梭了几条街道后,在一条不宽阔的马路边停下。

    梁京京边解安全带边往外看,马路对面挤满烧烤店,盛夏之夜, 家家店都溢到人行道上,食客们围着一张张塑料桌大快朵颐, 烧烤的烟雾阵阵往街上涌。

    谭真带梁京京在进了其中一家店, 梁京京走进去,谭真说,“坐外面吧, 空气好点。”

    “外面没空调。”这大夏天的。

    “这个点不怎么热了,吹点自然风。”

    梁京京跟着他从店里出来,挑了张桌子坐下, 谭真拿着塑料菜单点了几道海鲜。

    打扮明丽、说话很爽朗的老板娘笑起来一口白牙:“帅哥美女,来两只梭子蟹吧,今天下午才到的货,特别新鲜。”

    谭真点点头:“那就来两只。”

    坐下后,梁京京弯身摸了摸自己被摩疼的脚后跟。她在派出所的时候已经贴了创可贴, 奈何这凉鞋带太细, 没走几步, 创可贴就被磨得快掉了。

    谭真问她怎么了, 梁京京直起身,摇摇头,拽下一截卷纸擦桌面上的油。

    谭真看着她。

    顶上垂下的黄色小灯泡照着梁京京略嫌弃的矫情表情。柔和光线下,她的面庞丰盈红润,眉毛弯弯,一双眼睛不大不小,双眼皮褶子淡而清晰。刚刚他们走来坐下时,周围几桌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扭头看她。

    不可否认,她身上就是有这么一股奇妙的吸引力。

    擦完桌子,梁京京问谭真,“这家你以前来过?”

    “没。”

    “这边这么多店,那你怎么就挑这家了?还以为口味特别好呢。”

    谭真朝着在那边张罗的老板娘摆了下下巴:“你没发现?这家老板长得最漂亮。”

    一直在拿腔拿调地梁京京往旁边看看,“切”了一声,唇边露出了点不屑的笑意。

    男人英俊的脸也跟着笑。

    梁京京出生在傍海之城,打小起最喜欢吃的就是海鲜,可她来这儿上学后才发现,什么鱼米之乡啊,海鲜贵得离谱。她算不上是勤俭节约的女孩,但她只舍得在穿衣打扮和化妆品上花钱,吃住一类是能省则省。

    此刻,面对不断上桌的爆炒蛏子、椒盐皮皮虾、清蒸梭子蟹……梁京京想维持出的高冷形象一点点地崩塌了,吃着吃着她直接放下筷子,上手掰蟹腿。

    这小店看着不起眼,结果东西却实打实地好吃,对梁京京而言,这不断打在舌尖的味道简直就是“家乡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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