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衫冲他做了一个“停”的手势,然后笑着对他说:“我知道,整了容也逃不过上面的追捕。我已经侥幸的逃了六个月了,能再多逃一天是一天,算是我赚的。”

    邵晨阳一听这话,微启的双唇又抿成了一条直线,不由得想起了许多他和宁衫儿时的回忆。

    他们都是孤儿。

    组织把他们捡回去以后,好吃好喝的养着,也极尽扭曲的训练着、折磨着,令他们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变得永不见天日。

    邵晨阳小时候胆子很小。

    在他九岁时,他奉命执行任务,去杀一个看起来极为普通的中年男人。掏枪的时候,他吓得尿了裤子。

    上头负责监控的人对此很不满,觉得他不能胜任组织里交给他的任务,于是就想要杀了他,不再养这么一个闲人。

    最后,是宁衫握住了他的手,还熟练的安装上了消音器,帮助他杀害了目标。

    从此以后,这两个孤儿依靠着彼此,走过了最艰苦最黑暗的岁月。

    邵晨阳一直都分不清楚自己对宁衫是爱情还是友情,可他肯定的是,宁衫是他的家人,是他的战友,也是他最值得信赖的人。

    在宁衫违背组织命令,擅自离开新加坡的时候,邵晨阳除了气她如此胆大,置他于不顾,但更多的是担心,没日没夜的担心。

    他多么害怕她已经死了,而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

    时隔这么久,两个人在这破旧昏暗的房间里碰面,邵晨阳有千言万语想要和她说,可最终只变成了一句:“过得好吗?”

    这话引得宁衫的烟瘾又要发作起来,她连忙拿起水杯把水灌进自己的肚子里,强忍着那些没有意义的感动。

    可她越是想克制,她越是会想起一个人——林浩熙。

    他是宁衫这辈子见过最傻的男人,为了自己,甘愿飞蛾扑火。

    可他不知道的是,宁衫根本不能接受他的爱意。哪怕宁衫没有了组织的束缚,他们也不能在一起。

    因为她曾是林尚荣的情妇。

    每每想到这一点,宁衫就恨透了影子组织,也恨自己的命运如此悲惨坎坷,不留给她的人生一丝希望。

    宁衫舒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被浓烈的恨意迷了眼睛,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你既然来了,也就说明你愿意帮我。”她如此说。

    邵晨阳一听这话,心里打起了鼓,沉思片刻后,才问她:“你想做什么?你该知道,背叛组织的人,只有一个结局。”

    宁衫不以为意的笑笑,耸了耸肩膀,反问:“不背叛呢?不照样也是死路一条。晨阳,你该不会忘记了子洋是怎么死的吧?”

    一提李子洋,邵晨阳的双拳紧紧握在了一起。

    “子洋的死,该负责人的是林蕴初和白星尔。”他咬牙道。

    “别自欺欺人了。”宁衫轻笑,“你这样想,无非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你很清楚,是组织下令让他自杀的。而且,他的自杀也只是为了掩护你可以继续潜伏在白星尔身边。”

    邵晨阳盯着云淡风轻的宁衫,心中的悔意与恨意交织在一起。

    几年前,他奉命来到海安市,其任务是协助宁衫掌控林氏地产的商业机密,以便在必要的时候,出卖给其他的卖家。

    宁衫轻而易举的取得了林劲业的信任,也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只是无奈林劲业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真正的实权掌握在林尚荣的手里,这便令任务增加了一定的难度。

    后来的某一天,邵晨阳忽然又接到指令。

    大头目亲自下令让他不必再跟进林氏的事情,而是去调查十几年前因为北方阵营头目伊戈而失窃的间谍名册。

    与此同时,大头目还安排了李子洋前来协助,锁定的目标是前中央外交部长白毅的妻女。

    接到指令之后,邵晨阳和李子洋分头行动。

    李子洋安排了护士晓君在章芷蓉的身边,而邵晨阳因为受过芭蕾训练,理所应当的潜伏在白星尔的身边。

    调查将近半年,他们一无所获。

    白星尔和章芷蓉这对母女是一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母女,甚至是因为白毅当年的选择而遭受着人间冷暖。

    可再后来,组织上面又传来指示,说是白星尔和林家四少爷林蕴初的关系匪浅,想要通过白星尔来深入埋伏进林氏地产。

    一番调查下来,依旧是一无所获。

    最后,邵晨阳利用徐菲来掩护自己的身份,而却在无意之间被徐菲发现了猫腻之后,邵晨阳将徐菲杀人灭口,试图掩盖罪行,并且嫁祸给白星尔。

    就在这时,上面又传来的话,意在让李子洋制造一则轰动的恶性杀人案,并通过这个事件将白星尔名正言顺的杀害。

    邵晨阳和李子洋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私下分析上面可能是有什么大的举动,所以想要以此掩人耳目。但不管如何,一旦接到了指令,他们就必须要执行。

    于是,这便有了杀人剥皮事件。

    但这一切阴谋的最终结果,因为林蕴初的介入,也因为津华张警监的介入,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为了让邵晨阳可以继续潜伏在白星尔,李子洋被组织牺牲掉。

    “晨阳,你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吗?”宁衫问道,“组织让你们制造杀人案,无非就是想吸引中央那边的注意力,然后好派人完成那场政要刺杀。你和子洋,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死一个。只不过你还有利用价值,可以调查白星尔,所以才活了下来而已。”

    邵晨阳听着这话,不禁在脑子里出现了李子洋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们是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可他最后就被组织给这么扔掉了,扔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你醒醒吧。”宁衫上前握住了邵晨阳的手,“你明明知道的,我们的命运和谁都没有关系,只和组织有关系。”

    邵晨阳看向她,挣开她的手,沉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名册。”宁衫干净利落的说。

    邵晨阳一怔,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随后“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喊道:“你疯了!”

    宁衫仰起头看着他,眼中全是她的坚定不移,她说:“我没疯。我要名册,然后把它交给国家。我要毁了影子组织。”

    “疯了!绝对是疯了!”邵晨阳不住的摇头,惊恐的转身就要离开这里。

    宁衫把他叫住,哽咽着问:“晨阳,和我们一起长大的那些孤儿,还有几个活着?”

    邵晨阳脚步一顿,一时间觉得眼眶发酸,可他嘴硬的不愿承认,说:“那是他们不过强大,就该被组织淘汰。”

    “无辜的人呢?”宁衫又问。

    “无辜的人……”邵晨阳品着这四个字,发出了几声呵笑,“他们无辜,我又何故?为什么我从小就要双手染血?我同请他们,谁又来同情我?”

    “我们不需要同情。”宁衫说,“我们只要为自己活一回,为值得的人活一回。”

    为自己,为值得的人。

    邵晨阳觉得自己的心被戳到了,他情不自禁的扭头看着宁衫,隔了好一会儿,他问:“可我们身上的毒,怎么办?我们每个月都要……”

    话说一半,他看着活的好好的宁衫,有些震惊。

    宁衫笑了笑,告诉他:“我有办法。”

    ……

    清晨,阳光透进白色的窗帘洒在了洁白的被子上。

    白星尔整个人蜷缩在林蕴初宽敞的怀抱中,就像是个贪睡的婴儿,懒床不起。

    她昨晚一直忧心忡忡的想着章芷蓉的事情,辗转反则的,被哄了好半天才睡着。

    林蕴初几乎也是没怎么睡,可他此刻怀抱着白星尔,也不觉得累,他将一个早安吻落在她的额头上,想让她再多睡一会儿。

    可谁知,白星尔动了动身子,当即睁开了眼睛。

    “乖。”林蕴初轻声说,“时间还早,再睡会儿”

    白星尔的睡意,烟消云散。

    她刚刚做了个梦,梦见章芷蓉掉进了深渊里……那是一个海边的悬崖,海风肆意的狂吹着,让人睁不开眼睛。而章芷蓉就站在悬崖边上,然后纵身一跃,下面的大海瞬间变成了无尽的深渊。

    “怎么了?”林蕴初把人拉开了一点点,“是我吵醒你了?”

    白星尔沉默不语,只为着刚才的那个梦,感到了不寒而栗。

    “小尔?”林蕴初又喊了她一声。

    白星尔迅速扎进他的怀里,说:“我想去趟商场,你陪我去,好吗?”

    “好啊。”林蕴初不假思索的说,“白夫人中午会被接到沈家,我们有这个时间。你想什么……”

    “现在就出发。”她如此说。

    ……

    林蕴初和白星尔来到了津华的一家大商场。

    白星尔买了很多的衣服,都是给章芷蓉挑选的。大到外套毛衣,小到围巾帽子,她全都买了,一应俱全。

    “我们会尽快把白夫人接回去的。”林蕴初有点儿担忧的说,“你心里别有太大的负担,又或者是自责。”

    白星尔摇头,说:“我这是在补过去一年的东西。而且,我决定还是把何家的事情彻底摆平了,再接我妈回去。”

    林蕴初听到这话,立刻走到了她的身边,问道:“怎么了?你有任何的心事,不要瞒着我。”

    “没什么。”她低头道,“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我想,什么都没有我妈的安全重要。如果我想她,大可以来看她……我不能把她置于危险之中……”

    白星尔越说,越有些语无伦次。

    可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单单一个梦而已,就让她如此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小尔,我昨天和你说的话,你忘了吗?”林蕴初拥住了她的肩膀,“我在你身边,一切都会没事的。”

    白星尔“嗯”了一声,却还是无法舒解不安的情绪。

    她又想,这也许是不能立刻尽孝于前的自责和愧疚,才让她把其他的感情给放大了吧。

    “前面是不是有家玩偶店?我们去看看。”林蕴初忽然说,拉着白星尔的手就过去了。

    这家玩偶店和白星尔之前买兔子的那家店,是连锁店。

    她买的那只兔子就摆在货架上显眼的位置,想不被人发现都很难。

    林蕴初自然也看到了,也不由得想到了那日从警察局出来,白星尔怎么也不肯松开那只兔子,可最后却把它交给了洛允辙。

    这是多大的信任?难以估量。

    白星尔感到林蕴初握着她的手僵了一下,便猜到他或许是想到了什么,而且是和洛允辙有关系。

    “我们走吧。”她说。

    林蕴初没动作,而是看着那些摆放整齐的兔子,叹息道:“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会把玩偶给他。在那时候,他是唯一一个可以给你安全感的人。”

    白星尔想说什么,可最终却是低下了头。

    洛允辙这一年来为她做的事情,总会时不时的伴着某个熟悉的场景,突然跳进她的脑子里,怎么都挥之而不去。

    不管是晚上一个接着一个的睡眠故事,还是和她“同甘共苦”的一口又一口汤药……每一个细小的举动背后,都是他深深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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