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了双漂亮的眼睛,瞳仁很黑。

    “观音奴,是不是五娘、八娘她们带着其他人欺负你,所以你不爱上学?”

    九宁眨眨眼睛。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这倒是个逃学的好借口。

    她没说话,眼眸低垂,长睫忽闪忽闪,说不出的可怜无助。

    周嘉暄拧眉。

    他幼时在家学读书,知道家学里的学生最喜欢拉帮结派。他就曾因为功课拔尖而招致其他人的嫉妒,被其他房的堂兄们联合起来欺负过。后来他不动声色反击回去,让那些人有苦说不出,才总算清静了。

    观音奴这么乖,被人欺负了肯定不敢声张。五娘、八娘一个绵里藏针,一个跋扈骄纵,从观音奴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爱欺负她,他在场的时候她们自然懂得收敛,不敢怎么样。他不在家的时候,她们无所顾忌,观音奴天真单纯,看谁都是好人,哪是她们的对手?

    看九宁眼圈发红、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周嘉暄更加确定,她一定是在学堂被人欺负了,所以才不想上学。

    “谁欺负你了?告诉阿兄,阿兄帮你出气。”

    九宁摇摇头,低头绞着裙带,蔫头耷脑,没精打采。

    我很委屈,但我就是不说。

    她可没有陷害别人喔,她只是不说话而已。

    周嘉暄叹口气,摸摸九宁的头发。

    “今天不上学了,阿兄教你。”

    听到前半句,九宁眉飞色舞。

    等周嘉暄后半句说完,笑容凝滞在嘴角。

    这位三哥天资聪颖,不仅才学过人,也擅长乐理,会琵琶、古琴、羯鼓,可比先生的要求高多了!

    “阿兄,你学业繁忙,别为了我劳心,我不想学琵琶。”

    周嘉暄淡淡一笑,拉九宁起来。

    “别想躲懒,阿兄的老师是国手张大家,阿兄只收你这么一个学生,以后你可以说自己是张大家的传人。”

    九宁知道张大家,据说他以前是宫廷乐师,先帝在位时,每次宴饮都要召他弹奏,否则吃饭都不香。

    她要是成了张大家的传人,江州的小娘子们还不得嫉妒得发狂?

    作为一个反派,九宁就喜欢欣赏别人被她气得呕血、偏偏又拿她没办法时扭曲的面容。

    谁让她们都曾经欺负过年幼丧母的小九娘呢?

    崔氏确实清高,可说到底并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连赶昆奴和周嘉行出门,也事先征得周百药的允许。

    江州的人一股闷气无处发泄,朝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娘子撒气,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他们在崔氏面前忍气吞声,现在一个个跑来报复、羞辱她,她偏要活得好好的。

    就是主角光环加身的周嘉行来报复她,她也不会轻易认输。

    这么一想,用不着周嘉暄催促,九宁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双小短腿迈得飞快,束发的彩绦飞得高高的,藕丝裙拂过花丛,腰间环佩叮叮当当响。

    这可不是高门淑女做派。

    淑女应该端庄幽娴。

    因为崔氏的缘故,江州世家女眷都不怎么喜欢观音奴,如果让她们看到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子,转头就会编排她粗鲁没教养。

    周嘉暄脚步微顿。

    九宁没来得及煞住脚步,“砰”的一声,撞在他腰间。

    她嘶了一声,揉揉额头,含笑问:“阿兄,你怎么不走了?”

    大大咧咧的样子,梨涡俏皮,抿嘴一笑,甜丝丝的。

    让人说不出一句指责她的话。

    罢了,她还小。

    周嘉暄无奈一笑,牵起九宁的手,“慢些走,别摔着了。”

    “喔。”

    九宁乖乖让周嘉暄牵着,兄妹俩穿过凌空架起来的曲桥,离了精舍。

    他们走后不久,路边竹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两名穿窄袖袍的少年从小径走了出来。

    一个眉眼带笑,气度风流。

    一个卷发披肩,沉静淡漠,看不清眉目。

    正是九宁在周都督院子里看到的那对少年。

    “我刚才问过了,那个敢在都督院子里摘花的小娘子是都督的嫡孙女,她母亲是博陵崔氏嫡出女郎。牵着她的郎君是都督的孙子,和她不同母。”

    少年啧啧了几声。

    另一个卷发少年神色淡淡。

    少年感叹了一句:“我看他们兄妹虽然不同母,感情却很好。”

    说完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都督平时不苟言笑,说翻脸就翻脸,刚才和小娘子说话时却笑呵呵的。老实说,我要是有这么一个生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妹妹,也乐得宠着她,苏晏,你说是不是?”

    卷发少年没说话,瞥一眼九宁和周嘉暄离去的方向。

    浅色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无悲无喜。

    少年又道:“可惜她年纪太小了,不然娶回家去也不错,我喜欢漂亮的。”

    卷发少年还是没搭理他。

    “郎君!”

    两名僮仆从竹林深处跑出来,喘匀了气,抱拳行礼。

    “先生让我们来问一声,郎君可瞧好了,喜欢哪位小娘子?”

    少年名叫乔南韶,是山南东道节度使乔泽的小儿子,这一次乔家管家带他来拜访周刺史和周都督,为的是两家结亲的事。

    江州和乔泽唇齿相依,论门第,乔家高于周家,两家结成秦晋之好对周家有利,所以周刺史难得开明一回,默许乔南韶从周家适龄女郎中挑一个合他眼缘的。

    乔南韶仔细回想,刚才精舍里弹琵琶的周家女郎,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漂亮是漂亮,但要说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一个都没有。

    还不如娶那个周都督最疼爱的小九娘。

    周都督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其他小娘子是周刺史那一房的,和周都督没有血缘关系。

    乔南韶不傻,周都督虽然名声难听了点,可拳头硬,现在这个世道,拳头硬的人才对乔家有用处。

    他一摊手,“回去问先生,我要是看上一个九岁大的,我阿耶会让我娶进门吗?”

    僮仆们面面相觑。

    第9章 拒亲

    “不行,免谈。”

    得知乔家有意求娶自己的小女儿,周百药心中暗喜,周家女郎个个青春貌美,乔南韶却偏偏瞧中了九娘,可见九娘规矩礼仪出众,才叫看重门风礼法的乔家给瞧上了。

    不愧是他周百药的女儿。

    周百药熟读诗书,是伯父周刺史抚养长大的。他心里一直对胸无点墨、为世人所不齿的父亲周都督怀有芥蒂,但九娘生母崔氏早逝,她的婚事必须经过周都督的同意,所以在得知乔家想要娶九娘后,周百药立刻带着幕僚求见周都督,想趁热打铁,赶紧把婚期定下来。

    乔刺史治下的襄州多年不见烽火,百姓富足,五谷丰登,中原各大世家都想和乔家结亲,河东李元宗就曾多次派人去襄州求亲。

    周百药越想越激动,巴不得立刻把九娘送到襄州去。

    没想到板上钉钉的亲事却被周都督给否决了,他想也不想便果断拒绝这门亲事,而且态度很坚决。

    周百药退后一步,忍气道:“大人,乔南韶是名门之后,人品端正,相貌风流,师从名儒,堪为良配。”

    周都督坐在榻前,低头擦拭佩刀,长腿随意叉着,额前一层细汗,他刚刚练拳回来。

    “观音奴还小,她的婚事我自有主张,乔家再好,我看不上。”

    周百药平生最恨的就是自己不幸托生成了周都督的独子,父亲卑鄙无耻、阴险狡诈,这些年就没做过一件值得人称道的好事。

    他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自己是伯父周刺史的儿子,那该多好?

    伯父那样的人,才配得上君子之名。

    周都督害得周百药在江州抬不起头,身为人子,周百药试过规劝父亲,想把父亲拉回正道上,可父亲依然我行我素,他只能把希望放在大郎和三郎身上,大郎方正,三郎儒雅,只盼两个儿子能够光耀门楣,洗刷周都督带给他们这一房的耻辱。

    至于女儿小九娘,周都督很少关心。

    一个小娘子而已,只需要老老实实待在后院长大,等年岁到了给一笔嫁妆送出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过得如何,看她自己的造化。

    乔家的门第虽然比不得山东贵族门阀,也足够让周百药心动了,他们家祖上是跟随太宗起兵的开国功臣,家族绵延两百多年,比这几年才发家的周家清贵得多。

    九娘若能嫁进乔家,不仅可以确保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还能给大郎、三郎带来助益。

    周百药很看好这门亲事,父亲偏要和他作对!

    “大人!”周百药朝父亲揖礼,正色道,“如今河东军势大,您又和河东李司空结仇,等李司空腾出手来,迟早会对江州用兵。伯父深谋远虑,交好乔家,也是为以后做打算,如今乔家郎君指名要娶九娘,我们推了亲事,岂不是得罪他们家?”

    周都督嗤笑一声,手指漫不经心抚过锋利的刀刃。

    “乔泽年事已高,优柔寡断,没有及早立下继承人,乔家七八个郎君,个个都不是善茬,山南东道以后落在谁手里,还不一定。用不着这么急着和他们家联姻,免得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都督说得在理,可周百药一句都听不进去,他觉得父亲就是喜欢和自己作对,只要是自己看好的事,他总是头一个反对。

    “大人,不管乔家以后由谁做主,那都是以后的事。如果这一次我们周家拒绝他们家的求亲,把人得罪了,几年之内河东军挥师南下,乔刺史隔岸观火,我们能保住江州吗?”

    周都督漫不经心瞥儿子一眼,站起身,举起手中佩刀。

    “哐当”一声,犹如电光闪过,长刀斩下,将榻前的小几劈成两半。

    几上陈列的瓷盘酒盏摔落一地,溅起的碎片弹在周百药腿上,他大惊失色,差点摔倒。

    跟着他过来的几名幕僚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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