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都在心里骂九宁,昨天还耀武扬威的,被打了一巴掌就起不来了?

    谁信?

    装模作样罢了。

    老太太担心孙子,忍不住站了起来,撒开拐杖,作势要给周百药跪下。

    “求九娘看在我这老婆子的面子上,得饶人处且饶人。”

    周百药唬了一跳,老太太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这一下要是跪下去,他还要不要名声了?

    他忙几步上前扶起老太太。

    老太太泪水横流,“可怜我那孙儿命悬一线,九娘是他的堂妹,一家子亲戚,就是有再大的仇,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妇人们都哭了起来,纷纷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给周百药下跪。

    周百药扶了这个劝那个,简直是焦头烂额。

    妇人们嚎啕大哭,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是我们家小郎的错,得罪了九娘,只求九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他们这次,九娘不出来,我们就长跪不起,直到她消气为止!”

    老太太年纪大,哭得背过气去,两眼一翻,晕倒了。

    周围的人忙过来抬起老太太,送到侧间榻上安置。

    五娘泪落纷纷,朝周百药下拜,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叔父,九娘这是非要我们家赔她一条性命才肯点头答应吗?”

    周围的妇人们哭得更大声了。

    正厅乱成一团,周百药被十几个族人围着指责,心头火起,怒道:“那个孽障!众位叔伯稍等,我进去瞧瞧,谅她不敢再耍性子。”

    他转身往蓬莱阁的方向走。

    五娘和另外几个妇人对视一眼,忙拔步跟上。

    周家合族而居,整整一座坊,一大半都是周家的宅子。

    江州百姓很敬重周刺史,分不清周家到底有多少房,干脆把这一坊所有周家宅院都称为刺史府。

    其中,周都督一个人霸道地占了一半宅院,剩下其他房的人住在另一半宅院。

    大房这边人口少,房屋多。九宁一个人住的蓬莱阁庭院深深,长廊回环曲折,光是养花的院子就有好几个。

    每一座院子都又大又宽敞,回廊屋宇出檐深远,古朴大气。

    妇人们家中人口多,住的地方逼仄,一个院子正房、厢房住满了人,两夫妻头晚上吵架,第二天全家都知道了。

    看着九宁住的蓬莱阁,再想想自己的闺房,一众妇人沉默了。

    路过一个没有铺设地砖,也没有栽种花木的院子时,一个妇人撇了撇嘴,道:“这边很多年没住人了,也不修整一下,房子空置太久,住着肯定不舒服。”

    其他妇人勉强附和了几句。

    五娘没说话。

    周都督疼爱孙女。九宁住进蓬莱阁后,她就是蓬莱阁的主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随便折腾,今天挖几棵树,明天拔几株名花,后天推倒一面墙。周都督从不管她,哪怕她把房子给拆了都行。担心她一个人住寂寞,还让人凿了几个池子,引来活水,架起水车给她闲时取乐。最近还命人将好好的院子改建成射箭厅和打球场,只因为九宁说想和婢女们玩蹴鞠。

    她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祖父?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五娘低下头,贝齿轻咬红唇。

    九宁住得比她好、穿得比她好,那又怎么样?

    世人瞧不起这些俗物。

    在江州,周家五娘的名声可比九娘的名声好听多了。

    九娘长得再漂亮也没用,没人敢娶她。

    而自己端庄温婉,已经有好几家世家上门打听亲事。

    这么一想,五娘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

    知道周百药肯定要来教训自己,等传话的侍从一走,九宁赶紧爬起来,指挥侍婢们收拾好院子。

    做戏要做足,她散开长发,打开卷草纹银盒,挖了一星儿透明的脂膏,用掌心的温度化了,往脸上拍了些,拍得双颊雪白。

    上午还指着她的鼻子骂,下午就来求她救人,求人的姿态还那么傲慢,竟然只打发一个下人过来传话。

    真当她九宁是活菩萨?

    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呢!

    九宁挪到平时赏花的阁子里,躺在卧榻上,衔蝉抖开锦被帮她盖好。

    阁子建在园子里,三面大敞,风景秀丽,撒气就该选这样的好地方。

    这边刚布置好,就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小婢女冲进阁子,在屏风外面道:“阿郎来了,五婶她们也跟来了!”

    九宁在被子里扭来扭去,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眼睛一闭,合目装睡。

    不一会儿,周百药沉着脸踏进阁子。

    侍婢们跪坐在卧榻周围的簟席上做针线,直起身,恭敬道:“阿郎,九娘睡下了。”

    “叫她起来!”

    周百药扬声道。

    衔蝉答应一声,掀开罗帐,推了推九宁。

    九宁一动不动。

    衔蝉道:“阿郎,九娘回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刚刚吃了药,药里加了助眠的东西。”

    周百药眉头紧皱。

    这时,等在阁子外的妇人们忍不住了,推开婢女,踏上石阶,冲进阁子。

    刚走进阁子,众人都是一怔。

    九宁喜欢打扮得风风光光的,住的地方自然也不能寒酸。阁子虽然只是赏花的地方,因为常在这边午睡、看书、习字,也布置得富丽堂皇,一匹百金的锦罗幔帐,一面墙那么大的博古架,架上累累的摆满了各种珠玉宝石盆景,檀木镶嵌云母石落地大围屏上嵌了足足几百颗明珠……

    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该先赞叹哪一个。

    九宁反正是没什么顾忌,有什么摆什么,什么贵摆什么,家具陈设,玩器装饰,大多数是崔氏嫁妆里的东西,不仅华贵,还雅致。

    只有窗下几只古董金光闪闪,一看就知道是给暴发户炫富用的,和整个阁子的风格不搭。

    这几只古董原本是周都督房里的。周都督觉得自己眼光很好,经常让下人把古董搬到最显眼的地方放着,大大方方显摆,逼着裴先生等人赞美那几只古董。

    有一次周都督问九宁那几样古董好不好看。

    怕他不高兴,九宁昧着良心夸那几只古董造型独特,颜色鲜艳,独具匠心……

    一不注意,夸过头了。

    周都督以为她喜欢,立刻让人把古董挪到她房里去:“观音奴喜欢什么,只管告诉阿翁。”

    九宁一惊,赶紧推说不要。

    周都督哈哈大笑,拍拍她的发顶,“拿去吧,既然喜欢,就不要推辞。阿翁这里好东西多的是。”

    九宁只能含泪收下祖父的馈赠。

    这东西绝不能放卧房!

    周都督心情舒畅,看,孙女都感动哭了,她肯定很高兴。

    ……

    妇人们环顾一圈,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随随便便一座阁子都有这么多好东西,九娘的卧房该有多奢华?

    五娘的视线在那几只古董上停留了一会儿,垂眸走到妇人们身后,心中暗讽:这么俗的东西,也只有九娘会喜欢。

    半晌后,她们才想起自己冲进阁子的目的。

    “九娘,婶子给你赔罪。婶子不该怀疑你。”

    五婶回家后被公婆和丈夫骂了一顿,这会儿再不复早上的理直气壮,走到卧榻前,大声道。

    哪里不能睡,非要在阁子里睡,摆明了是故意的。

    九宁不为所动。

    五婶皱了皱眉,趁侍婢们不注意,上前几步,狠狠推一下九宁。

    衔蝉惊叫了一声,推开五婶,“婶子放庄重些,九娘还病着呢!”

    五婶知道九宁装睡,忍气道:“九娘,婶子给你赔不是,婶子错了,求你发发善心,救救你两个兄弟。”

    九宁侧身酣睡,呼吸均匀。

    妇人们怒火直冒,但被侍婢们挡着,不能再上前,只能暗恨。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九宁在装睡,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

    但她就是不睁眼,就是不起来,就是要为难亲戚,五婶她们有什么办法?

    妇人们对视一眼,想起老太太刚才用下跪打动周百药,心一横,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今天先把这小九娘给哄好了,以后有她的苦头吃!

    逼自己的婶婶下跪,这样的跋扈女子,哪家敢娶?

    等膝盖真的落地,跪倒在厚实的波斯绒毯上,妇人们齐齐呆住,久久回不过神。

    这时候九宁不是应该马上醒转,从卧榻上爬起来拦住她们吗?

    就是她不拦,她房里的婢女也应该替自己的主子拦一拦啊?

    为什么婢女们一个个杵在那儿不动?

    妇人们目瞪口呆。

    九宁竟然真的让她们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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