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宁叫来管事, 嘱咐管事把人带到蓬莱阁来。

    管事做事麻利, 今天一早天刚麻麻亮就找到已经收拾好包袱的多弟, 在外面等了半个多时辰,看九宁这边房里撤下朝食,才进来求见。

    得知多弟来了, 九宁很是踌躇了一番。

    原书中,救过多弟的人,无一例外,全都下场凄惨。

    救她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最后基本全家死光光,还有整个村庄、城镇惨遭乱兵屠戮的。

    唯一的例外是她后来的丈夫宋淮南。

    九宁不是宋淮南,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她觉得救多弟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除了会倒霉以外, 还有一个原因——多弟心眼很小, 小到一粒芝麻都容不下。

    就因为几个贵女曾当众嘲笑多弟,多弟耿耿于怀十多年。得势以后, 她翻遍整个江州, 硬是把那几个贵女找到了。

    那几个贵女后来都被拔了舌头,毁了容貌, 成日疯疯癫癫, 不久过后就惨死街头。

    她们嘲笑过多弟, 多弟报复她们还算是事出有因。

    后来多弟辅佐宋淮南登基,权欲心越来越重,也越来越狠毒,只因为京城的老百姓夸某位大臣家眷比她漂亮,她就赐了杯鸩|酒毒死了那个无辜家眷。

    总之,原女主从一个小小的婢女爬到太后的位子上,靠的绝不单单是美貌,还有杀人不眨眼的狠劲儿。

    九宁端坐在镜台前,拿起一枚钿螺铜镜揽镜自照,她生得这么美,以后还会更美,万一多弟嫉妒她怎么办?

    烦恼了短短几息,九宁继续支使侍婢为她戴珠翠金簪。

    管他呢,先美了再说!

    刚装扮好,外头管事领着多弟来了。

    九宁挪到西侧间的卧榻上。

    侍婢卷起水晶帘,管事还没开口,“噗通”一声,一个皮肤粗黑的小婢女跪倒在九宁脚下。

    九宁大惊:多弟竟然给她跪下了!

    “婢子拜见九娘!”

    多弟给九宁磕头,砰砰几声,每一声都砸得扎扎实实,等她抬起头时,额头已经泛起青肿。

    九宁望着感激涕零的多弟,无语了很久。

    小眼睛,小鼻子,皮肤粗糙,黑黑瘦瘦,身材也干瘪,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袅娜气韵,混进人堆里根本不起眼……这真的是原书中那个引无数英雄竟折腰的高绛仙吗?

    连衔蝉她们都比多弟美呀!

    九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可多弟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直觉告诉她多弟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人。

    难道……书里那些男人喜欢的是多弟的内在,而不是她的美貌?

    好吧,她是女主她最大。

    九宁示意衔蝉扶多弟起来。

    衔蝉上前扶起多弟,多弟诚惶诚恐,又跪下了:“婢子身份低微,不敢冒犯九娘。”

    九宁嘴角轻轻抽了两下。

    多弟这会儿心里说不定正在骂她,这一副谦卑的样子倒是装得真像,不愧是女主。

    九宁想了想,不能把多弟留在身边,不然天天得提防多弟害她——虽然连周刺史都被多弟骗了,但她觉得毒虫的事肯定和多弟有关,也不能随随便便把多弟打发出去……

    九宁问:“藏书楼那边正好缺个人使唤,不过那边有些冷清,你愿意打理藏书吗?”

    这么高雅的差事交给她做,女主应该不会怀恨在心吧?

    多弟怔了怔,傻呆呆愣了半天,直到管事的在一旁咳嗽才回过神。

    “愿意!愿意!婢子愿意侍奉娘子!多谢娘子!”

    她无神的双眼闪出激动的泪花,又是砰砰几声,磕了几个响头。

    九宁微笑,眼神示意管事带多弟出去。

    多弟爬起来的时候浑身哆嗦,走出门口后,望着头顶一片碧蓝天空,眼泪哗哗直往下淌。

    管事笑着拍拍她:“行了,九娘心善,待下人宽和,你算是交了好运,以后用不着吃苦了。以后勤谨些,好好当差。”

    多弟低头擦泪,“婢子晓得了,还没谢过您帮婢子说好话,要不是您,婢子已经就被赶出去了,这么好的差事怎么会落到婢子头上?”

    管事笑了笑,抬起下巴:“小事一桩,用不着谢我。”

    “对您来说是小事,对婢子来说却是救命之恩。”

    多弟拿出刚才领的赏赐送给管事。

    管事哪里看得上?摆摆手,道:“你自己收着罢!”

    多弟诚心诚意道:“您见多识广,这点东西对您来说不算什么,却也是婢子的一点心意,求您收下吧。”

    管事心中熨帖,“得了,我说不要就不要,你真记得我的好,以后发达了别装不认识就行。”

    多弟千恩万谢,又奉承管事几句,把管事哄得心花怒放。

    等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门口的侍婢走进侧间,把他们的对话重复给九宁听。

    九宁喝了口茶,多弟果然人不可貌相,看着老实,其实心眼灵活。

    以后和多弟打交道得谨慎些。

    这时候她忽然觉得还是周嘉行好一点,虽然冷冰冰的软硬不吃,可他不会装腔作势来骗她,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不过他隐瞒身份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么一看其实两人都不老实。

    九宁继续喝茶。

    藏书楼在蓬莱阁最东面,里面存储了许多古籍书卷,有些是周都督从不同地方搜刮来的,有些是崔氏南下时带的。那些藏书大多晦涩难懂,内容五花八门,基本和学堂里学的东西无关,所以平时很少有人去翻阅。

    侍婢先带多弟去洗漱,头发全部拆开来洗上三遍,等洗头发的水彻底清澈了才行,然后拿梳篦一遍遍梳,身上也仔细洗刷,确保不会有虱子。最后再给她换上一套干净衣裙,带她去藏书楼当差。

    多弟坚持要给九宁磕头再去,婢女拗不过她,领着她在廊前朝着九宁住的寝房磕了个头。

    过了几天,侍婢告诉九宁,多弟非常勤快能干,每天认真整理藏书,从不偷懒。

    九宁问:“她闲时看书吗?”

    侍婢呆了一呆,“看书?多弟不认字呀!”

    太平盛世想供一个读书人都难于登天,更何况现在是乱世,平民百姓中认字的不多,稍微有些学识就可以充当读书人。

    多弟不认字?

    九宁想起书中那些男人夸多弟的话:学识广博,不亚于男子。

    她是真的不认字,假装自己是个才女欺骗其他人,还是现在不认字,后来自学成才了?

    九宁有些头疼。

    多弟举止粗俗,畏畏缩缩,没有哪一点和书中那个生命力顽强的原女主接近,唯一像的地方,大概就是心思活泛。

    不管怎么说,先把人养着,不能让她和周嘉行结仇。

    要是周嘉行半途又被多弟给毒死了,任务失败,九宁也会一命呜呼的。

    而且这一次不会等来下一个任务。

    九宁叮嘱侍婢,无论如何不能让多弟去箭道那边。

    侍婢恭敬应了。

    重阳前后,天气骤然冷下来,北风呼号了几天几夜,池子里的荷花还是落尽了,荷叶也枯了一半,蜷缩成小角形状,立于粼粼水波之间。

    这天夜里屋瓦一片叮叮当当响,纷纷扬扬落起雪籽。

    第二天早上,九宁站在廊前,拢紧绿地夹缬双面蜀锦披帛,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北边肯定早就落雪了,不知道阿翁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衔蝉在一旁道:“都督上次回信说年底就回来了,还说要和九娘一起吃腊八粥。”

    九宁轻笑。

    一个仆妇绕过长廊,匆匆走进庭院,下拜道:“九娘,大郎说今天寒冷,让灶房预备了过厅羊,请您一道去品尝。”

    九宁啧了一声,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周嘉言竟然会主动请她去赴宴?

    她知道今天家里有宴席,周嘉暄昨天和她说过。

    “他请了哪些人?”

    仆妇答:“今天是迎雪宴,江州有名有姓的郎君、小娘子都来了。”

    春天有樱桃宴,夏天有赏荷宴,秋天有赏菊宴,冬天也不单调,除了赏梅宴、暖宴之外,还有迎雪宴、赏雪宴,自然也就有送雪宴。

    其实说来说去,就是各大世家互相显摆攀比,顺便交流感情,给所有适龄的未婚小郎君、小娘子一个相看未来伴侣的机会。

    周嘉言作为周家的长子,快到迎娶媳妇的年纪了。

    九宁听侍婢们八卦过,周百药瞧中了温婉贤淑的温家四娘。书中周嘉言最后也确实娶了温四娘。

    这次迎雪宴,温四娘肯定会出席。

    九宁眼珠一转,决定去看看热闹,她还没吃过蒸过厅羊。

    天色阴沉也不妨碍年轻的小郎君、小娘子们取乐。露天的庭院用锦布架起三座大帐篷,地上铺设簟席、毡毯,设坐榻、卧具、坐具,每一个帐篷里横放几条大长桌,桌上琳琅满目,俱是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周围花几上供了数十瓶这个时节难得一见的鲜花。

    帐篷里有乐班、乐伎表演乐舞,有琵琶、羯鼓、古琴、横笛独奏,也有合奏,彩衣舞姬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身着团花长衫、腰系绦带、手执长柄扇的侍女们如蝴蝶一般穿行于回廊和帐篷之间。

    郎君、小娘子们或坐或卧,或围坐在一起说笑,或三三两两散落在角落里专心欣赏歌舞,或放浪形骸,直接跳上毡毯,和舞姬们一起手舞足蹈,或约齐几个平日交好的一起玩游戏,或躲在角落里说悄悄话。

    九宁走进其中一座帐篷,里面的舞姬正在跳一种需要不停转圈子的舞蹈,腰肢如柳条一般柔韧有力,舞姿绚烂,让人挪不开眼睛。

    在场的郎君们低头和旁边的人说话,一派云淡风轻模样,好像很不屑似的,其实都在偷偷欣赏舞姬的表演。

    九宁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

    舞姬一舞结束,纤腰一扭,朝郎君们款款下拜。

    没人搭理她。

    舞姬神色黯然,躬身退下。

    帐篷里的少年郎君们偷偷撩起眼皮,目送舞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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