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响起一声带着疑问的呼唤。

    九宁扭头。

    侍女多弟扶住她,似乎看出她情绪紊乱,问:“您不舒服?”

    九宁摇摇头,深深看多弟几眼。

    还是当主角好,想做什么做什么,系统简直就是为主角而生的,不像她这么倒霉,处处受限制。

    也许她前世真的是一个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的大坏蛋,杀了很多人,欠下太多债,所以要一世一世偿还。

    还就还吧,欠债还钱,欠命还命,天经地义。

    这一世是最后一世,等还完所有债,她就谁也不欠了。

    挥一挥衣袖,十几年后,她九宁照样是条好汉!

    多弟被九宁古怪的眼神看得发毛,“县主?”

    几名侍从自东廊走过来,脚步急促,笑着道:“县主,十一郎他们要和宾客一起打马球,十一郎知道您喜欢这个,请您去观看比赛。他问过使君了,使君也请您去呢!”

    九宁摇摇头,“我不去了。”

    她喜欢看马球赛,不过刚才记忆复苏,让她想起小九娘的上一世周家族人袖手旁观小九娘被一次次送出去的事,她现在不想看到周家人。

    而且女客有薛夫人,那么男客里肯定也有薛家的人。

    说不定日后的薛太守就是那个要周刺史出面招待的贵客。

    九宁径直回蓬莱阁。

    午间吴氏和周刺史的女眷宴请女宾,不见九宁相陪,忙派侍女去蓬莱阁请。

    侍女走了一趟,回去复命:“蓬莱阁的侍女说,县主已经睡下了。”

    吴氏咋舌,又惊又怒:做主人家的,怎么能如此失礼?!

    但她实在不敢管九宁,只能把其他房的小娘子叫到宴席上凑数。

    蓬莱阁这头,衔蝉几人站在屋前长廊下说悄悄话,神色中透出几分愤怒。

    县主明明好端端地坐在房中喝茶吃果子,却要她们赶走吴氏派来请她去花厅赴宴的使女,莫非县主和吴氏吵架了?

    一定是吴氏欺负县主了!

    屋里,九宁拥着暖被,靠坐在火炉床里,双手捧腮,望着火盆里吐出的一缕缕暗红色火苗,默默出神。

    她还是没法说服自己就这么放过薛夫人……

    可她没法害人。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九宁眸光闪动,心里默默盘算。

    多弟掀开低垂的罗帐,跪坐着往火盆里添炭。

    九宁抬起眼帘,盯着多弟看了好一会儿。

    多弟再次竖起一身寒毛,“县主?”

    九宁收回目光,拈起一枚糕饼吃,“多弟,你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

    多弟告假去寺里上香的那天,九宁派阿四跟踪她。

    阿四回来时禀报说多弟确实出城了,不过并不是去庙里,而是去了一座离县城不远的村庄。

    多弟果然记得她家在哪儿。

    阿四没敢跟得太紧,等多弟回城,他找庄里人打听了一下。

    多弟如今穿衣打扮比一般富裕人家的小娘子还讲究,庄里人已经认不出她了。好在多弟还没改名,他们记得多弟这个名字。

    他们告诉阿四,多弟有四个姐姐,分别叫招弟、引弟、来弟、盼弟。到第五个孩子时,他们家终于生了一个男孩,男孩是多弟的哥哥,名叫望奴,多弟还有个妹妹,叫想弟。

    从多弟几姐妹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他们家多么想要多子多孙,仅仅一个望奴还不够。

    多弟是回去送钱的。

    她的四个姐姐和她一样,都被父母卖掉了换钱买粮食,家里几个孩子只剩下哥哥望奴和妹妹想弟。

    听九宁忽然问起自己的家人,多弟心生警惕,垂首含含糊糊道:“我、我记不清了。”

    九宁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多弟放下鹤首铁钳子,起身告退出屋。

    回头看一眼罗帐后静坐的九宁,她咬咬唇,欲言又止。

    最近常有管事来府里交账,她偶尔听府里的侍女议论,知道县主的私库里藏了不少值钱的东西,随便一套实木家具就是几百万钱。

    县主根本不缺钱花,而且天真烂漫,心地善良,如果照实和县主说,县主说不定愿意施恩于她。

    多弟有些意动,目光扫一圈寝房。

    金碧辉煌,处处奢华。

    只要县主赏她一套首饰,她就能给家里买房置地,妹妹想弟也用不着饿肚子了。

    命运就是这么不公平,县主生来就是享福的,每个月的脂粉钱就足够他们家花用好几年。她的四个姐姐都被卖了,而县主一个人有这么多豪奴伺候。

    为什么她没有这么好的福气,投身到周家来呢?

    如果她也能和县主一样,生来就是归人家的小娘子,那该多好。

    多弟忍不住浮想联翩。

    刚跨出门槛,衔蝉几人一拥而上,抓着她问:“刚才你陪县主出去,是不是娘子欺负县主了?”

    “那些女客说什么了?她们是不是提起崔夫人了?”

    “对!一定是女客说了什么话惹县主伤心了!”

    金瑶义愤填膺:“县主连马球赛都不看了,可见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众人七嘴八舌。

    多弟一脸茫然,仔细回想刚才的情景,所有人都在夸县主美貌,没有人欺负她啊……

    县主好像不喜欢那位薛夫人,薛夫人和她说话时,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多弟皱眉深思。

    ……

    周家打球场。

    主子们要打马球,奴仆们迅速架起球板,四面插上彩旗,旗帜迎风舒展,猎猎飞扬。

    仆从道:“郎君,都准备好了。”

    周百药脸色铁青,带着明显的愠怒,冷哼了一声。

    仆从没敢吱声。

    一旁的周刺史给周百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在宾客们面前发作,家丑不可外扬。

    周百药牙齿战战,望着马背上那个神情冷淡的青年,双目赤红。

    马背上的青年正是他不想承认的二儿子——周嘉行。

    当然,周嘉行是以苏晏的名义上门的,和他同行的是鄂州几大世家的家主。

    王家、薛家、张家、陈家一起上门拜访,周刺史作为一族族长,出面招待。看到和几家家主谈笑风生的苏晏时,失神了片刻后,很快恢复镇定。

    二郎既然没有戳破他的身份,想来这次不是来捣乱的。

    逆子就在眼前晃悠,周百药没法和周刺史一样冷静,暗暗布置人手,想扣下周嘉行。

    周刺史看出周百药的心思,警告他道:“他既然还敢来周家,而且是大摇大摆走进来,必然有他的依仗!你别冲动坏事,怎么说他也是周家的儿郎!你父亲叮嘱你的话,你都忘了?”

    周都督明确表示要补偿周嘉行,并且当众告诫族人,不论哪一房的子弟,以后再见到周嘉行,不得轻慢。

    周百药哑口无言,只得含恨将人手撤了。

    伯侄俩的暗流涌动,周嘉行看得分明。

    他睬也不睬周百药一眼,拍拍马脖子,神态悠闲。

    亲随走上前,请他换上打球衣。

    周嘉行环视一圈,几面看棚上已经坐满了人。

    最近是新年,家家户户窝在家中过节,听到刺史府这边锣鼓响,知道有球赛看,全都涌了过来,看棚不一会儿就坐满了,还有人攀爬到墙上,坐在墙上看。

    只容贵人出入的高台也渐渐坐满盛装打扮的贵妇和年少的小娘子,隐隐有说笑声传来。

    周嘉行挪开视线,“永寿县主没来?”

    亲随一愣,道:“没来。周家仆从说县主今天身体不适,连房门都没出。”

    周嘉行眉头轻蹙,解开系扣,下马。

    这一趟是专程为她来的,既然她不在,那就用不着浪费时间参加比赛。

    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王家、陈家郎君急得直叫唤:这位苏郞主是近来鄂州世家争相拉拢的贵客,据说马球打得很好,这一次他们携厚礼拜访周家,正好和苏郞主顺路,长辈们为拉近关系,力邀苏郞主同行,苏郞主同意了。他们正窃喜苏郞主和他们一队,人家却走了!

    身后的呼唤声一声比一声急切,周嘉行充耳不闻,大踏步离了球场。

    周百药见状大怒,吩咐左右:“跟着他!”

    周刺史拦住暴怒的侄子,叫来自己的亲随,“你们远远跟着苏郞主,不要惊动他。”

    亲随奉命跟上去。

    不一会儿,亲随回到球场,神色羞愧,道:“使君,苏郞主去了蓬莱阁,我们待要跟进去,都督的人拦着不让。”

    蓬莱阁里全是周都督的人手,别说周刺史的亲随,没有周都督的手令,连周百药都进不去。

    周刺史若有所思,“苏郞主进去了?”

    亲随道:“都督的人好像认识苏郞主,和他说了几句话,亲自为他带路。”

    周刺史想了想,摆摆手:“好,你们不必跟了。”

    放眼整个周家,没有人能继承堂弟的江州兵,要是哪天堂弟出了意外,周家还是会分崩离析,为此,周刺史忧心忡忡。思来想去,倒是从小养在外面的二郎很有几分胆色……他之前曾想过把二郎带回家教养,奈何二郎已经长大成人,深恨周家,根本不理会他的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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