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宁轻笑,“……公之于众,然后让周家沦为江州的笑柄?”

    周嘉言一呆。

    九宁倚在凭几上,懒洋洋道:“那样我确实会被赶出周家,不过整个周家都要陪着我一起被人耻笑,周嘉言,你觉得周刺史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周嘉言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尽。

    对,伯祖父最看重周家的名声……出了这样的事,他绝对不会公开九宁的身份,只会想办法遮掩,所以他不能告诉其他人九宁不是周家的孩子!

    “我可以告诉阿耶他们。”周嘉言咬牙切齿,“外人不知道又如何?你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阿耶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你这个野种,易如反掌。”

    “是啊,你们想对一个小娘子下手,易如反掌。”九宁喃喃了一句,蓦地冷笑,“那你就该等时机成熟了再来我面前耀武扬威,周嘉言,你高兴得太早了!”

    周嘉言双目圆瞪,脸上现出几分狰狞:“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想和我犟嘴?”

    九宁病着,不怎么想动弹,歪坐着朝周嘉言翻了个白眼。

    “有本事你就杀光我和崔家的仆从,不然我前脚有什么意外,第二天我的人就会把这事散播出去,到时候不止江州,全天下人都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死了一了百了,你们也别想清静。”

    “你!”周嘉言勃然大怒,“你无耻!”

    九宁丢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彼此彼此。”

    周嘉言气得直哆嗦,半晌后,怒吼一句:“我让阿耶来教训你!”

    “你真的要惊动周百药?”九宁做出诧异的表情,“那你又何必大费周章来威胁我?”

    周嘉言冷哼一声,“和逼你去鄂州比起来,我忽然觉得还是看你被赶出去更能让我解恨。”

    九宁坐着没动,其实脑子里正飞快运转思考。

    原来周嘉言的目的在这里。

    他真是太蠢了,抓到一点把柄就急不可耐地来她面前放狠话,明明占了上风,现在却被她牵着鼻子走。

    九宁放松下来,反问:“周嘉言,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山南东道节度使知道我不是周家血脉,还会要我去当人质吗?”

    周嘉言被她问住了。

    是啊,公开九宁的身份,周家势必会被人耻笑,阿耶肯定不愿揭露九宁的身世,所以他们不能对外说九宁是野种。

    也不能暗暗除掉九宁,除非把崔家的仆从全杀了……只能先养着她,再想办法处置,但她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怎么会老老实实待在周家等周百药料理她?

    逼她去鄂州也不行,她肯定转头就把事情泄露出去,到时候山南东道节度使绝不会愿意拿十几座城池换一个野种。

    周嘉言醒悟过来,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什么他不多等一等,非要大半夜过来告诉九宁真相?

    书童说得对,这事应该从长计议,不能提前泄露!

    周嘉言越想越窝气,九宁从容不迫的神情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恼羞成怒,一巴掌拍翻灯树,怒道:“你别得意,我还是会告诉祖父和父亲真相,没了祖父撑腰,看你以后还怎么猖狂!”

    说完,拂袖而去。

    灯烛跌落在地,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脚步声慢慢远去。

    九宁没说话,坐在静谧的黑暗中,怔怔出了一会儿神。

    很久后,帘子被人轻轻拂开,侍婢衔蝉、金瑶走了进来。

    两人神情萎靡,双眼发红,不停用手背抹眼睛。

    九宁轻声问:“你们都听见了?”

    “县主……”二人扑到长榻前,跪在地上,泪水滚滚而下,“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九宁淡笑,“既然我不是周家人,离开周家就是了。”

    两人哽咽起来。

    金瑶哭着道:“大郎不会放我们走的……”

    九宁摇摇头:“我要走,他拦不住。”

    周嘉言和周百药都不足为惧,唯有周刺史那边是个麻烦。

    还有……周都督……

    假如阿翁知道她不是他的亲孙女,和他的发妻三娘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还会和之前那样疼爱她吗?

    崔氏留下的那些丰厚陪嫁,还能保得住吗?

    九宁闭一闭眼睛,心里没有多少把握。

    周嘉言虽然蠢,但蠢也有蠢的好处,她刚刚套出他的话,知道他并不是在恐吓自己。

    他说的是实情,她确实不是周百药的女儿。

    老实说,除了刚开始的震惊之外,九宁一点也不觉得难过。

    周百药从来没把她当成儿女疼爱,以后不用叫他阿耶了,多好!

    她生得这么漂亮,和周百药一点都不像,果然不是亲生的。

    唯独想到祖父周都督和三哥周嘉暄时,九宁才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她不敢去猜想阿翁和三哥得知真相后的反应。

    还有周嘉行……

    二哥也是因为顾念兄妹情分才善待她,真相揭露以后,他又会怎么看她?

    还真是一团乱麻。

    九宁心口发凉,身体却越来越热,喉咙痛得愈发厉害,眼前忽然一阵模糊。

    她狠狠掐一下掌心。

    不能倒下,越乱的时候越不能倒下。

    每一世她都是一个人,这一世因为任务改变的缘故多了牵绊,现在又要变成孤家寡人了,没什么好怕的,只是重复以前的遭遇罢了。

    说起来还得感谢周嘉言,多亏他这么沉不住气,她才能及早做准备。

    九宁定定神,取下手上的金腕钏,递给衔蝉。

    “想办法传个口信给找十一郎……告诉他,不管他摔得重不重,只要腿还没断,就替我跑一趟永安寺。”

    雪庭对她很好,好得人人侧目,她以前曾怀疑过雪庭,后来因为看雪庭是真心实意对她好,便没有深究。

    现在想来,雪庭似乎很了解崔氏,那他肯定知道她的身世。

    就算雪庭不知情,他怎么说也是她表舅,肯定不会和周家人一样因为得知她的真实身世而对她喊打喊杀。

    周家人暂时不敢动她,只要雪庭肯来,她就能脱身。

    至于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说实话,九宁不是很在意。

    她在意的是崔氏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崔氏是一个性情高傲的世家女,不会做出和人私通的事。真的有什么苦衷,也不会就这么把和人私通生下的女儿丢给周家人抚养长大。

    九宁可以笃定,当年的事绝不会是周嘉言说的那样不堪。

    目前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崔氏被迫下嫁的时候已经珠胎暗结。怕周家人对她腹中的孩子不利,她没有说出自己有孕的事。

    就看雪庭肯不肯道出实情。

    衔蝉擦干眼泪,收好金腕钏。

    九宁扭头吩咐金瑶,“……让人去三哥先生家报信……请他回来,就说我有事找他。动作快点,等周嘉言叫来周百药,你们都会被关起来。”

    金瑶哭着应了。

    衔蝉眼圈通红,小声问:“九娘,要不要告诉都督一声?”

    九宁怔了半会子,目光落在轩窗上,屋外还一片乌漆墨黑。

    她想起有一回在周都督的院子里玩耍,那时候周嘉行就在外面以苏晏的身份值守,她闲着没事干,扒在窗沿底下光明正大盯着周嘉行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经黑透,周都督抱她回房,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趴在周都督宽厚的肩膀上,迷迷糊糊醒来,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伸手去扯周都督的胡子。

    梦里的人力气大,周都督疼得龇牙咧嘴,瞪大眼睛吓唬她说要把她扔了。

    “扔到没人的地方!”

    九宁清醒过来,赶紧抱着周都督撒娇。

    周都督以为她真的被吓住了,又一叠声给她赔不是:“观音奴别怕,阿翁说笑呢,阿翁怎么舍得不要你?”

    回忆慢慢淡去,九宁眼眸低垂,摇摇头。

    周都督不是她的阿翁,她也不是他的观音奴。

    两个婢女分头离去,房里重又安静下来。

    九宁掩唇咳嗽,推开凭几,仰面躺下,闭上眼睛。

    她烧得晕晕乎乎的,暂时没法动弹,不管怎样,先睡一觉再说。

    睡饱了才有精神。

    第74章

    前世。

    竹楼外,瓢泼大雨, 雨水顺着房檐往下淌, 廊前挂起一道厚厚的雨帘。

    楼下背风处栽了一丛北疆不常见的芭蕉, 叶片发黄,干巴巴的,雨珠打在上面, 声如鼓点。

    九宁低头看一眼身上穿的单薄衣衫,暗骂一声,摘下一片芭蕉叶顶在头上。

    风雨中, 这一片芭蕉叶只能堪堪挡住她头顶巴掌大的一块地方, 不一会儿,她全身湿透,雨水从乌浓鬓边渗出, 双唇冻得发白。

    她抱紧双臂, 靠坐在房檐前瑟瑟发抖。

    迷迷糊糊间,大雨中传来马蹄声, 几人冒雨疾驰,马蹄溅起一阵阵晶亮水花。

    十几骑在主楼前勒马, 为首的男人长腿一跨下了马背。

    他身披蓑衣,头戴笠帽,腰间一把长剑, 身材健硕高大, 年纪约莫三十岁左右, 颊边爬满淡青色胡茬, 剑眉星目,是个相貌堂堂的伟岸男子。但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这让他看起来很凶恶,漫不经心的一个眼神也显得凶神恶煞。

    男人匆匆走进竹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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