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扑扑的,像涂了胭脂,连耳根脖子都泛起薄红。

    周嘉行剑眉挑了一挑。

    九宁平复下来,瞪他一眼。

    笑什么?

    刚才是谁杀气腾腾的冲上来,一副要毁天灭地的架势,自己抱他一下,他就跟呆子一样一动不动了?

    周嘉行不语,嘴角轻轻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目光灼灼。

    九宁心跳如鼓,轻轻推开他。

    这次周嘉行没有强迫她,顺着她的力道松开手。

    九宁转身走出几步,眺望白雪皑皑的群山峻岭。

    月明千里,山野沉寂。

    她站在风口处,衣袂翻卷,冰肌雪肤,似飘飘欲飞的谪仙。

    “二哥,其实前些天我就可以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夜风吹过的缘故,说话的语调有些冷。

    “雪庭耽误行程,借故离开,不是因为他遇到求救的平民,而是出了其他事……他之所以没留下,本就是我们商量好的,当然,绝不是为了防备你。后来他的消息送不进来,我知道是你的人动了手脚,故意说要见炎延,让怀朗他们分心去盯着炎延他们,其实为我传递书信的另有其人。你的人确实戒备森严,不过如果我想走,还是有机会的。”

    周嘉行走到九宁身边,和她并肩而立。

    九宁想起这些天的事,咬牙接着道:“可我不能这么一走了之,你要出征,你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没有人能劝住你,你的根基还不算稳,我这时候走了,你会因为我打乱你的布局和计划……我想,我得留下来,等你去打仗了,我再走不迟。到那时,你的幕僚为大局考虑,肯定会隐瞒我脱逃的事,等你获胜才告诉你实情。”

    周嘉行扭头看着九宁,斧凿刀刻般的五官线条,沐浴在清冷月色中。

    九宁没看他,凝望群山,道:“但是那样做的话,岂不是又骗你了?既然我决定要走,不如当面告诉你,让你明白我在想什么。”

    她不想再欺骗周嘉行,不只是因为这样做是对周嘉行的不尊重。

    还因为,她自己不想。

    她想做自己。

    即使她受制于“人”,即使她记忆缺失,即使她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即使她以前很可能是个无恶不作的恶魔……

    此时此刻的她,只想放下所有束缚,好好活一次。

    所以,她不会再骗周嘉行了。

    也因为如此,她理解周嘉行的反常和失控后,还是决定要走。

    她明白周嘉行想要什么。

    周嘉行也得想明白她要什么。

    九宁徐徐吐出一口气,道:“我知道你还在防备我,几千先锋军只走出几十里地,怀朗他们也围过来了,只要你想,你可以把我抓回去。”

    她转眸,看着周嘉行。

    “二哥,你喜欢我,想要我,还是只想要一个乖巧听话的妹妹?如果你只想要听话的、整天围着你打转的我,我可以让你如愿。”

    周嘉行和她对视。

    她继续道:“但是那样的我,永远不可能回应你的喜欢,即使被迫接受你,成为你的人,只要找到机会,我还是会走。”

    狂风卷起雪沫,拍打裸露在外的山石。

    九宁一字一字道:“我不够聪明,不够厉害,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总想着偷懒,想过高床软枕、醉生梦死的富贵日子,我不想整天为其他人的事费心费力,就让我当一个娇生惯养、混吃等死的纨绔罢……”

    她绝不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以为了一个信念慷慨赴死的高洁君子。

    她可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投靠某个人。

    但即使是这样的她,也不会甘心成为一个完全失去自由、彻底被禁锢、失去自我、只能随周嘉行摆布,以他的喜怒哀乐为自己喜怒哀乐的娃娃。

    为了完成任务,可以暂时隐忍。

    但是,现在她和周嘉行之间,不只是任务那么简单。

    周嘉行注定平定中原,而她做不来惊天动地的事。

    可她还是挺喜欢自己的。

    周嘉行站在九宁身边,沉默着。

    九宁笑了笑,述说完,两手轻轻一拍,拔高嗓音,转身对着一个方向喊道:“今晚月色这么好,当浮一大白!怀朗大哥,别躲了!”

    安静了片刻后,响起长靴踩在雪地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怀朗神色尴尬,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

    ……

    周嘉行早就交代过,这边营地的号角声只是掩人耳目引人上钩而已,精锐在真正的营地那边,明天才是大军正式出发的时候,如果有人趁他离开闯营,不必惊动太多人,先故意放走他们,再沿路追踪,一起抓捕。

    怀朗照他的吩咐做了,看九宁离开后,立刻放弃和武僧缠斗,骑马追了过来。

    如周嘉行之前料到的那样,他们等到雪庭和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亲兵,随时可以现身抓人。

    这时,周嘉行亲自赶来了。

    怀朗心道不好,看郞主满蕴杀机的样子,肯定会和九娘起冲突,闹个不好,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正盘算着等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时好跳出来劝和,就见九宁下马往前走了几步,轻轻抱住周嘉行。

    然后天地一片沉寂。

    郞主、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的郞主,前一刻还阴沉着脸的郞主,竟然就那么呆住了!

    怀朗可以确定,从他跟从周嘉行开始,从来没在周嘉行脸上看到过那种表情。

    他也愣住了,摇头失笑,转身退回藏身处。

    本以为自己没发出一点声响,绝对不会被人发现,没想到九宁居然知道他在这里。

    而且连他在哪个方向、身上有没有带酒都知道!

    ……

    怀朗咧嘴轻笑,摘下酒囊,疾步跑到九宁身前。

    “这酒没什么香味,可是烈得很,别多饮。”

    不用看周嘉行的眼色,九宁在这里,他只需要听九宁的,绝对不会错。

    九宁伸手接了怀朗的酒囊,“多谢。”

    怀朗躬身行了一礼,送了酒囊,立刻转身,默默走远。

    这一次能走多远走多远。

    郞主刚才看他的眼神要多冷有多冷,他还是走远点吧,免得被嫌弃。

    ……

    九宁扒开塞子闻了闻,果然没什么香气。

    她看着周嘉行,举起酒囊。

    “二哥,饮了这酒,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此前种种,全都一笔勾销,如何?”

    周嘉行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眸光暗沉。

    她笑道:“以后,我不会再欺骗你,坦诚告诉你我想要什么、在算计什么,你也不能再隐瞒我,不能动不动就想把我抓起来关着!我们重新开始认识彼此。”

    这话她说过一次。

    但那时她不知道周嘉行对她还有那样的心思。

    现在知道了,她混乱过,迟疑过,最后依旧是这么想的。

    她会继续找回自己的身份,亦会把他当成真的亲人认真对待。

    直到成功或者失败的那一天到来。

    无论结果是好是坏。

    周嘉行挪开视线,“如果我不答应呢?”

    九宁微笑。

    “你会答应的。”

    就像他会放她离开那样。

    就像……大将军口口声声要和她死在一起,最终,还是独自赴死,安排好一切,让她好好活着。

    九宁仰脖,冰冷的酒液划过喉咙。

    火烧一样,热血沸腾。

    她把酒囊递给周嘉行。

    周嘉行垂眸,接过,也喝了一口。

    “我走了,二哥。”

    九宁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转身上马。

    “战场上刀剑无眼,诸事小心。我在后方,等你凯旋。”

    她轻声道,轻轻夹一下马腹。

    骏马慢条斯理地迈开步子。

    她挽着缰绳,没有回头。

    马蹄深一下浅一下踏过积雪。

    一片静谧。

    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九宁蹙眉,不及回眸,火热的身躯靠近,从后面跟上来,翻身上了马背,坐在她身后。

    他肩宽腿长,从后面罩下来,身影显得很高大,一堵墙一样。

    冰凉的手指捏住她下巴,另一只手扶着她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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