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收走铜钱。

    陈茅松口气,终于不用纠结这几枚铜钱了。

    这铜钱一看就是九宁的信里附带的,他可不敢随意揣测,免得惹怒周嘉行。

    周嘉行收好铜钱,示意陈茅入座。

    陈茅谦辞几句,入座,亲随送来热茶。

    两人对坐,谈起这些天战事不大顺利,周嘉行听出陈茅话中有宽慰之意,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陈茅微笑道:“郞主高瞻远瞩,是属下多虑了。”

    ……

    是夜,李司空派遣信使送来亲笔书信。

    信中他大方表达自己对周嘉行的赞赏,同时大骂那些胡乱猜疑他的人,表示自己会为他主持公道,拉拢之意显露无疑。

    和书信一起送抵大营的,还有一名说客。

    这说客是一个波斯人,通几族语言。

    和周嘉行一样,他生父是汉人,生母是胡人。

    周嘉行没有时间见说客,命陈茅代为应酬。

    陈茅设下酒宴,请说客入席。

    两人你来我往,把盏言欢。

    酒过三巡,说客忽然放下酒杯,先吹捧周嘉行一番,话锋猛地一转,问:“使君可知最近流传于各藩镇之间的谣言?”

    陈茅故作不解:“什么谣言?”

    说客叹口气,一副同仇敌忾的神情,“只因为使君生父不是汉人,现在中原百姓都在猜疑使君,诬陷使君是契丹狗的奸细,之前西线防线几欲崩溃,使君力挽狂澜,扭转局势,居功甚伟,却被人如此对待,某为使君痛心!”

    陈茅也叹口气,道:“原来是这个!我早已听说,不过还不敢让使君知晓。”

    说客继续哀叹,一会儿夸周嘉行,一会儿骂那些轻贱他血统的文士,一会儿感叹自己的艰难际遇。

    陈茅不动声色。

    末了,说客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道:“某有一策可助使君!”

    陈茅心道:终于来了!

    跟着周嘉行久了,他们这些幕僚、属官有事禀报或者要劝谏时,不喜欢拐弯抹角,通常有话便说。

    他做出洗耳恭听状。

    说客抚掌一笑,道:“使君年轻有为,相貌堂堂,来日不可限量,司空甚为激赏。眼下,司空膝下正有一女,年十五,蕙质兰心,貌美聪慧,女郎爱慕英雄豪杰,不问出身,和使君正是天造地设的良缘!”

    说着,朝陈茅挤挤眼睛。

    “若能成为司空府娇客,使君何愁无人赏识扶助?”

    陈茅心里冷笑。

    不管这个主意是李司空自己的意思,还是李司空儿子和河东军将的意思,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很显然,说客并不是主动求婚,而是暗示周嘉行应该去求李司空将女儿下嫁于他。

    虽然和李司空联姻确实是件好事……

    郞主虽然打响名声了,但目前还不被其他势力承认。

    陈茅脸上挤出几丝笑容,劝说客接着喝酒。

    说客道明来意,并不急着要陈茅立刻表态,哈哈一笑。

    在他看来,周嘉行初出茅庐,还不足以和坐拥河东的李司空抗衡。如今河东主动暗示,周嘉行必定欣喜若狂。

    ……

    当晚,打发走醉醺醺的说客,陈茅立刻把这事告知周嘉行。

    已是三更半夜时候,周嘉行衣襟松散,肩披锦袍,坐在灯前提笔写字。

    听完陈茅的转述,他淡淡唔了一声。

    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陈茅等了半天,忍不住抬起眼帘看过去,看到几枚熟悉的铜钱。

    周嘉行手里拿了一管笔,面前信纸摊开,柳木镇纸旁赫然摆着那几枚铜钱。他看着铜钱,几次提笔,最后还是一个字没写。

    陈茅暗道:原来郞主也有烦难的时候。

    他又继续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周嘉行吩咐什么,突然明白过来。

    军中大小事,不管心里是不是已经拿定主意,周嘉行通常会先问一问身边人的意见,让众人畅所欲言,以免有什么不足疏漏的地方。

    此刻,按照以往的习惯,周嘉行应该问陈茅是怎么想的,然后再说出他的决定。

    他没有。

    那只有两种可能。

    一,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应对。

    二,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而且是一个不容任何人插嘴的决定,所以他不需要问。

    陈茅告退出去。

    周嘉行没有留他,望着几枚平平无奇的铜钱,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送他铜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应该烦恼的。

    但此时,这个让他烦恼的困扰完全不会让他觉得烦躁。

    就像她一样。

    有点甜。

    ……

    成都府。

    杨四郎的仆从又送了一捧供花过来,这次是牡丹花,一朵朵花苞如碗口大,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他大大方方送,九宁便也大大方方让多弟代她收下。

    杨家其他人包括杨四郎母亲派人送来的清供她都收了,唯独不收杨四郎的,太过刻意。

    而且杨四郎这些天看到她不再像那天那么尴尬了,最初几次他表情还有点不自然,后面就正常了很多。

    很快,传出杨四郎在说亲的消息,据说他要娶蜀中本地豪族家的小娘子。

    九宁心道:这肯定是杨节度使的意思。

    ……

    天气越来越暖和,成都府的气候有点像江州,一转眼枝头一簇簇米粒大小的叶芽儿已经绿得肥润,草木蔓发,花繁叶茂。

    杨涧一行人迟迟没有音讯。

    杨节度使心中着急,不断派出亲兵去他们的必经之路相迎。

    几日后,亲兵带回一个让杨节度使心惊胆战的消息:邓珪很可能察觉出杨涧的打算,带兵追了过来。

    他们在一处山脚下发现战斗过的痕迹。

    现在有两种可能:杨涧跑了,邓珪紧追不舍,他没机会找父亲求救。或者他们已经被邓珪抓回去了。

    杨节度使心急如焚。

    邓珪脾气暴躁,如果李曦、李昭再落到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杨节度使只能派出所有可以调动的队伍,命他们暗中寻找杨涧一行人——不能大张旗鼓地找,因为不止邓珪想抓到李曦。

    九宁得知此事,立即道:“让炎延跟着一起去吧,她幼时在山中长大,或许能帮上忙。”

    杨节度使答应了。

    炎延能不能帮得上忙,他不知道,但炎延力大如牛,能以一对四,以后肯定是位征战沙场的猛将,如果碰到邓珪的队伍,有她在,胜算大些。

    五天后,炎延他们很幸运地顺着杨涧和李昭留下的记号找到他们。

    杨涧非常狼狈,满身是伤。

    护卫们浑身浴血。

    他们几天几夜没睡了。

    本来按照计划,他们早就该抵达成都府。但正如杨节度使担心的那样,邓珪很快回过味来,立刻带兵折返,把因为快到成都府而有些松懈的杨涧堵了个正着。

    双方短兵相接。

    邓珪对杨涧了如指掌,而杨涧毕竟年轻,应付得有些吃力。

    好在李昭急中生智,想办法激怒邓珪,趁他恼怒时,在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撕开一条口子,成功突围。

    邓珪恼羞成怒,带兵封锁道路,发誓要手刃杨涧。

    之后的几天,杨涧他们一边想办法躲藏,一边迷惑邓珪,一边试图给成都府报信,请求支援。

    可惜始终没能传递出求救讯息。

    ……

    当炎延带着几百人从丛林中窜出、扑向在河边埋锅造饭的杨涧一行人时,他们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是邓珪找过来了。

    杨涧立刻举刀,示意亲随护送李曦和李昭先走。

    李曦吓得腿软,根本走不动道,李昭和另外几个内侍一起架着他,带他离开。

    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炎延看着眼前东奔西窜的白袍军,挠了挠头皮:这都是咋了?

    杨涧没给她多少时间疑惑,举刀朝她冲了过来。

    炎延反应奇快,手腕一翻,格开杨涧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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