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中,救火的兵士推来几辆水车,众人齐心协力,很快扑灭大火。

    幕僚演算过很多次,还事先在周嘉行的酒水饭菜里加了让人筋骨酸软的药,李承业知道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急着确认结果,抓住兵士问:“周嘉行呢?”

    兵士脸上熏得一片黑,摇摇头道:“找到几具尸骨了,不过不能确认是不是周使君。”

    听了这句,李承业脸上的得意再也藏不住了。

    能接近周嘉行营帐的人只有他自己和他的亲兵,尸骨肯定是他们!大火烧起来后他们不能动弹,只能这么活活烧死。

    当年河东军将藏龙卧虎,随便挑出一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手,结果他们都葬身在长安那场大火之中,李元宗也命悬一线,差点葬身火海。周嘉行武艺再高,身边亲兵再忠心,烈火之中,还不是得化为焦炭?

    李承业瞥一眼失魂落魄的阿史那勃格,冷笑。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父亲太拖拖拉拉了,阿史那勃格只是个抱来养大的义子而已,他们俩都不是做大事的人,惟有他才能带领河东军横扫天下!

    第121章

    酣睡的李元宗是被自己的幕僚摇醒的。

    若在年轻的时候, 有人深夜接近自己的营帐,即使正在熟睡中, 李元宗也会惊醒, 如今他老了, 反应迟钝,瞪着幕僚看了半晌才皱眉低斥:“天塌下来了?”

    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别打扰他困觉!

    幕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满地打转:“司空,勃格未能求娶长公主,怀恨在心, 纵火烧了周嘉行的营帐!”

    侍从捧着灯烛走进来,烛火摇摇晃晃,幕僚的脸上全是汗水。

    李元宗愣了一会儿,脸色铁青,抓起侍从送到床边的外袍, 披衣起身。

    幕僚紧紧跟在他身侧,一边帮着拿东递西, 一边简略和他说明事情的经过。

    “勃格呢?”

    李元宗拔腿出了营帐,沉声问。

    幕僚道:“人赃并获……世子让人将他捆起来了。”

    “周嘉行死了?”

    “没法辨认尸骨……周使君入帐后就一直没出来,那几个歌姬亲眼看见的, 应该是周使君无疑。属下派人四下里搜寻,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世子已经着人包围他们的驻地, 他们还不知道周使君身死的事。”

    幕僚说完, 抹把汗。

    如果周嘉行真这么被勃格一把火烧死了, 其实正好。勃格虽然是意气用事,却为河东军除掉了一大劲敌,没了周嘉行,他手底下那些新兵根本不足为虑。这世上再没有人能阻挡司空的霸业!

    李元宗眼神凝重,冷笑了一声。

    歌舞早已散去,看热闹的各个部落躲回自己的驻地,不敢冒头。大火已经扑灭,还有几处零星小火苗在夜色中乱窜,空气里一股刺鼻的腐臭味道。

    看到李元宗在一众骑兵的簇拥中走来,李承业忙迎上前,“父亲!”

    他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李元宗摆摆手,打断儿子的叙述,扫一眼旁边被五花大绑起来的阿史那勃格。

    阿史那勃格健壮悍勇,李承业怕他逃脱,足足派了十个士兵守着他,绑他的绳索用的是最结实的鞭绳,用锋利的刀刃割都很难割断。

    李元宗缓步走到阿史那勃格跟前,整齐的花白胡子被夜风吹乱了,这让他看起来略显沧桑。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义子。

    远处人声嘈杂,河东军将士还在四处搜寻周嘉行的踪迹。

    李承业和亲信站在李元宗身旁,眼睛一眨不眨,仔细观察李元宗的反应。

    士兵们的手放在佩刀刀柄上,火光摇晃,每个人都神色紧张,屏息凝神,毛发皆竖。

    阿史那勃格躺在沙地上,一动不动,轻轻道:“义父。”

    李元宗神情木然,扭头,冷冷地道:“别这么叫我。”

    阿史那勃格怔了怔,脸上划过失望、痛楚、愤懑和委屈,颓然地闭上眼睛。

    “押下去。”

    李元宗一字字道,随即抬腿从义子身边走开,头也不回。

    亲兵走过来,拖走阿史那勃格,动作粗鲁。

    李承业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了,刻意落后一步,和亲信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舒了口气。

    还以为要花一番功夫才能诬陷阿史那勃格,没想到父亲问都不问就选择相信自己,勃格也没有试图申辩——真是天助我也!

    马僮早已牵来李元宗的爱驹,他一言不发地爬上马背,甩鞭,往周嘉行亲兵的驻地行去。

    李承业忙爬上自己的坐骑,跟上父亲。

    快到驻地前时,如雷的马蹄声突然响起,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身着甲衣的军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潮水一样涌向父子二人,声势豪壮。

    李承业吓了一跳,忙扬声喊亲兵过来保护自己。

    那些人马速度极快,眨眼间就飞驰到父子二人跟前,为首的裨将勒马停下,朝李司空抱拳。

    借着昏黄的火光,李承业认出对方是河东军部将,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敌人的埋伏呢!

    李承业环顾一圈,发现来了至少有几百人,扭头看向李元宗,“父亲叫这些人来做什么?”

    李元宗没答,他没戴头盔,一头白发在夜色中显得十分惹眼。

    火把燃烧的滋滋响声中,他问自己的儿子:“周嘉行带来的那些精骑,还剩下多少个?”

    李承业一愣,忙回头去看自己的亲信。

    亲信道:“应当都在驻地中,周使君治军严明,他的精骑并未参加夜宴。”

    李承业补充道:“父亲不必担心这些精骑,他们无路可逃,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

    李元宗没看他,对部将道:“一个不留。”

    部将应喏,转头,带领兵士冲进驻地。

    李承业疑惑道:“父亲这是?”

    李元宗撩起眼皮,扫一眼儿子,目光森冷。

    李承业深受父亲宠爱,还从未在父亲脸上看到过如此冷漠的表情,头皮不禁一阵发麻。

    李元宗收回视线,不再看儿子,冷笑:“你以为一把火就能杀了周嘉行?”

    李承业张口结舌。

    李元宗一扯缰绳,声调拔高,发布命令:“你们立刻出城,沿路追击,看到骑马的人,不管是谁的人马,杀!今晚宴会来客,除了河东军将,其他部落的人,杀!关闭城门,查清城中所有人口,非军籍者,杀!”

    一片寂静。

    唯有火把燃烧的声响。

    气氛压抑凝重,火光中闪烁着凛冽的刀光剑影,肃杀之气在沉寂中蔓延开来。

    稗将们齐声应喏,拨马转身,朝着各自的目标奔去。

    沙土飞扬,几百个满带杀机的身影融入夜色中,黑黢黢的苍穹下回荡着杂乱的马蹄声。

    “父亲,您这是做什么?”

    李承业心慌意乱,耳朵咚咚直响,父亲这是什么意思?他要杀光所有人?

    “我在做什么?”

    李元宗嗤笑了一声,拨马转了个头,和儿子错身而过时,抬起手,一巴掌抽过去。

    一声响亮的脆响。

    李承业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这一巴掌掀下马背,在地上连翻了几下才停住,摔了个鼻青脸肿。

    “你还有脸问老子在做什么?”李元宗接过亲兵递到手边的鞭子,驱马走到儿子跟前,一鞭子狠狠甩过去,“老子在给你收拾烂摊子!”

    这一鞭子比刚才那一巴掌还要狠,李承业细皮嫩肉,哪经受得住?当即皮开肉绽,疼得哎哟哎呦直叫唤。

    李元宗没有心软,鞭子雨点似的砸向儿子。

    “老子问你,周嘉行的营帐起火,他的精骑会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走南闯北,什么阵仗没见过?会被你那点小伎俩困住?真要是一把火就能烧了他,老子为什么不动手?你要是真有那个魄力借这个机会除掉勃格和周嘉行,就得做好万全准备,下手要狠、准、快,确保他们都没有翻身的可能!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就别动那个心思!结下私怨,又纵虎归山,还让他占了大义,后患无穷!无毒不丈夫,你要是真能杀了周嘉行,杀了勃格,老子倒要对你刮目相看,偏偏你什么都做不成!”

    李元宗停下来,喘了几喘,那双苍老的眼眸底下,翻涌着愤怒和失望。

    他甩了鞭子,目光阴冷,近乎咆哮道:“今晚杀不了周嘉行,就是天亡我河东军!等老子死了,你们这群废物,全都得命丧他手!你还有脸在这里构陷你兄弟?”

    几十鞭子劈头盖脸抽在脸上身上,李承业遍体鳞伤,喊都喊不出来了。

    父亲的话更是让他魂飞魄散——原来李元宗根本没上当!他问都不问一句就知道阿史那勃格是清白的!

    “父亲……”李承业无地自容,痛哭流涕。

    李元宗掉头便走,看也不看儿子一眼。

    “勃格是什么人?他会纵火烧人?他真要杀周嘉行,提把剑就去杀了!他是老子养大的,老子比你清楚!”

    李承业满身伤痕,躺在沙地上,呜咽不止,坐骑茫然无措,围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

    周围的幕僚、将士比那匹围着主人转圈的马还要茫然,面面相觑了一阵,追上李元宗。

    “司空,要……要放了勃格吗?”

    既然司空知道勃格是被冤枉的,为什么刚才不说出来?

    李元宗摇摇头,顿了一下,不带一丝犹豫,沉声道:“派出所有兵力,务必要拦住周嘉行,所有过关者,就地杀死!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幕僚倒吸一口凉气。

    司空这是打算把方圆百里内所有不是河东军将的人全杀了……

    如此大规模地滥杀无辜,会引来天下人侧目呀!

    李元宗望着沉沉夜色下的土城,眸光阴沉,神情沉重。

    “宝郎暗杀周嘉行,我们已经输了名声,如果真让周嘉行逃了,就是满盘皆输。”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周嘉行和他的所有部下,顺便把小部落的人也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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