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蔡九娘。”梁禛冷冰冰的吩咐,就知道齐韵惯会作妖,每次自己一要捉朱成翊,这齐韵一准便会反常,捉不到朱成翊,寻齐韵便就能查明原因了。他突然心生漫天的沮丧,自己干嘛搞这么清楚呢,齐韵不是还在自己身边吗?有这个结果,自己便该满足才对……

    胡思乱想中蔡九娘来了,梁禛打起精神询问自己出府后齐韵的情况,蔡九娘两片厚唇一翻,倒豆子似的将齐韵的交代统统告诉了梁禛。“齐姑娘要的那蜜桃烧鹅呀,味道竟然出奇的好!那烧鹅掌柜的告诉奴,他们便要准备将这道菜做他们的招牌菜品了呢……”

    “行了!有劳蔡娘子了,你且退下罢,本官问完了。”梁禛面无表情的打断了蔡九娘的话,挥手让她退下。

    蔡九娘哑然,这位大人看上去怪怪的,是不喜自己替那小娘子办事麽,可他明明看上去对那小娘子喜爱的紧呀。这男人要是占有欲太强也不是好事,你看那小娘子便是被这位官人看管的紧紧的,连买些吃食都会被盘问,当真可怜的紧!蔡九娘这样想着,又狠狠的怜惜了齐韵一把,尽量柔和了自己的表情,向梁禛行了礼,便退下。

    梁禛颓然的向卧房走去,午时齐韵那斩钉截铁的,要永远站在自己一边的承诺还在耳畔回响,自己刚离开,便又生出了“蜜桃”一事。可自己又能怎样呢?难不成将齐韵押入大牢?或向肃王爷揭发?不等自己真这样做,光想一想,自己便想拍死自己了。

    或许齐韵真的只是突然便“特馋”蜜桃了罢,梁禛这样告诉自己,齐韵既然生了与自己相守一辈子的心,自己便应该珍惜并相信她,不是麽?如若不信她,更会让她心寒,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了她的心,可不能被自己给毁了,那么便全身心的去信任她罢……

    梁禛还未踏进院子,远远的便看见从自己卧房透出的那柔和温暖的灯光了,他心里倏然柔情一片,有心上人等候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他极力压住自己心底发出那“她等的是自己的人亦或自己即将带回来的消息?”这种脑抽疑问的冲动。只全身心地感受自己渴望齐韵的那种激荡,他脚下生风,一身疲惫全无,他甚至觉得任务失利带给他的烦闷亦消散一空。

    “相公回来啦!”甫一推开门,便见一娇俏人儿飞奔至自己眼前。今夜的齐韵更美了,梁禛细细的打量着她,她应是沐浴过不久,杏面桃腮,身穿一件米黄色软纱质开襟长衫,发髻解散了一半,发尾带着丝丝水汽,许是听见他回房,又匆匆将脑后披散下的头发松松的用带子系了一下。这雾鬓风鬟的模样更显得人恍若神仙妃子,不惹尘烟。

    “杵门口做甚?快些进来!”她捏着帕子抿嘴一笑便来牵他的手。梁禛任由一双柔荑拉着自己几根指头进了屋,将他引至春榻前坐好。齐韵捏捏他的肩,“相公辛苦了,没用过晚膳罢?韵儿给你备了叫化童鸡,相公现在可要用些?”

    梁禛只笑咪咪的看她,点点头,他并不在乎吃或不吃,心中事太多,连胃口也不好了,他只想看她这巧笑嫣然的模样,似乎过几日便看不成了一般。齐韵招呼丫鬟麻利地布置了起来,不一会,梁禛面前的小几上便摆满了碗盏,排面、叫化童鸡、油爆虾、干炸响铃、火腿蚕豆烧冬瓜、火踵神仙鸭、西湖莼菜汤……

    齐韵将梁禛身前的空碗取来,替他盛了一碗莼菜汤,又翘起玉葱般的手,替他撕了一块儿叫化童鸡,“相公慢用……”她心情似乎不错,眼波盈盈,唇似朱丹。

    梁禛坐着不动,他轻轻笑着,“韵儿今日可有想我?”

    齐韵可劲儿的点头,她将汤碗端起,舀起一勺冒着热气的莼菜汤送到梁禛嘴边,娇声婉转,“韵儿时时都想着相公呢!”

    梁禛望着她笑得痴迷,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汤,又顺便在她玉手上摩挲个不停,他将齐韵手中的碗盏接过,重又放置于案上,揽过她的腰。

    “好韵儿往后日日服侍我用膳罢,我舍不得离开你,哪怕一小会儿……”他埋首于她如云绿鬓,低低的呢喃,齐韵听见他闷闷的声音自自己耳后传来,说到最后似乎有些难以成言……

    ☆、好梦时短

    开封城西北一处隐秘的山坳里, 有一大片气势恢宏的奢华庄园,这里是青龙会当家人王氏一族的珞锦庄。

    吉达并余下的十余名部下终于从思峰山死里逃生回到了开封城, 做为青龙会的首席合作伙伴,自是被青龙会新任大当家王六郎王衢奉为座上贵宾,仔仔细细的招待了起来。

    吉达于此次思峰山一劫中损失甚大, 数十余名龙门卫士阵亡,还都是被阴的!吉达准备好生休整一番再去川蜀寻那朱成翊,这次被梁禛坑惨了,非得要什么时候给找补回来不可!

    这是一处装饰奢华的所在, 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桕射入房中, 投射在房中细腻润泽的黄花梨木的博古架上。架子顶上摆满了蓝田玉花瓶、玉鼎,下首一对掐丝珐琅双龙纹如意尤为典雅凝重。左右对称放着一对掐丝珐琅缠枝莲纹太平象三足薰炉, 淡淡伽楠香随那薰炉中袅袅升起的轻烟四散开来。房间西首一面紫檀雕百鸟朝凤嵌玉石座屏风,屏风后一张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帐幔繁复华美, 唯有床头朝服架上挂着的那把透着微微寒光的玄铁圆月弯刀, 和油光水滑的深棕色犀牛皮盔甲给这个奢靡的房间增加了一丝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气。

    吉达半眯着眼半躺在窗边的春榻上, 任由身后的婢女替他擦拭头发,春榻尾部还有一名婢女正扬着拳头不轻不重替他捶着腿。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 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不时有婢女穿过,脚步声轻轻, 连婢女们谈话声也极低。房门口传来婢女柔柔的通传声,“禀将军,六公子求见。”

    “进来罢。”吉达一把推开替他梳头捶腿的两名婢女,翻身坐起,扭了扭久未运动的脖颈,脖颈间传来“咔咔”骨节交错声,他抬眼望着满脸带笑的王衢,“可有消息?”

    六郎王衢作了一揖,“那梁禛捉得小民兄长及青龙会下属四百余名护卫,咱青龙会可算是损伤惨重。可那朱成翊与白音却是逃了,梁禛封了数日的思峰山,却依然未能寻得朱成翊与白音。听探子回报,梁禛似乎并无返回开封之意,估计没能捉得朱成翊,梁小儿犯了轴,预备一路追下去,故而今日开封城的锦衣卫卫所,做主之人乃陆离。”

    “陆离。”吉达皱着眉头想了一瞬,“可是那个梁禛半路捡来的刀客,妄想一步登天的半吊子锦衣卫?”

    “正是!”王衢亦是嘴角带笑,嘲讽的说道,“正是那刀客,不过他武艺高强,连李挺也没能在他手上讨到好。”

    “唔,本将军想起来了,你兄长说过,梁禛派了一个高手保护他新纳歌姬,李挺便是去刺杀那歌姬时失手的。”吉达摩挲着自己新剃的下巴,意味深长地望向王衢,“本将记得那歌姬可是你们青龙会的人……”

    “是的,迄今为止,梁禛尚未给齐晴初赎身的银钱,但那次刺杀未果后,陆离已经将晴初接去了锦衣卫所,毕竟已给了大部分赎身钱,揽春院便也没再强要梁禛归还晴初。”王衢低眉顺眼的回道。

    “这哪成!一日未缴清赎身钱,便一日是揽春院的人。哪有给点定金便霸着人不放的道理,如若大家都只给定金便接走了姑娘,长此以往这天下的花楼还用做生意麽?”

    吉达横起眉毛瞪着王衢,“揽春院务必得把人要回来,尽早安排晴初梳头罢,揽春院歇业了这么久,也该热闹热闹了……”

    “是,小民这便去安排,只是将军……小民兄长之事……”王衢满脸谄媚的笑。

    “你且放心好了!锦衣卫审案,你还指望谁能活着出来麽?不过,为了防止王锵在狱中说出什么对青龙会及王爷不利的话,本将原本应来处理此后患,但龙门卫此次于思峰山折损太大,尚需要休整,还望六公子能利用手中人脉,尽快寻个妥帖的法子,让梁禛无法取证。王家六郎精明强干,经营有道,宁王爷对六公子甚是满意,过不久便有其他生意要托六公子代为照顾。届时,还希望六公子能不辞辛苦,继续做宁王爷背后的最强助力……”吉达上身前倾,与王衢正心照不宣地阴测测的笑着,门口又响起了婢女娇滴滴的通禀声,“凤栖姑娘求见……”

    吉达坐回了身子,满意的冲王衢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王衢亦识相的深深一揖便退出了房间。

    出门之际,他见到了凤栖,她顶发高束,一根孔雀蓝的缎带固住发髻,额间一点孔雀蓝凤尾花钿,身穿同色圆领窄袖袍,领口一圈墨青色缠枝莲纹苏绣,袖口用一根墨青色护腕扎紧袖口,腰间搭配同样的墨青色嵌玉牌腰带。剑眉凤目,颜如舜华,又英气逼人。

    “六郎……”凤栖望向眼前的这名文弱青年,嘴角一抹淡淡的笑。

    她对青龙会里许多人没什么好感,不是土匪就是恶霸。唯独王衢一身文秀的气质,还会害羞,像个姑娘,让凤栖都不敢大声对他说话,怕把他吓着。

    王衢有些窘迫的同凤栖点点头,算作打过招呼了,便飞红了耳根匆匆离去。每次同凤栖小将军作揖他都觉得怪怪的,因为凤栖总是对他抱拳,自己同她抱拳,可她分明又是个女子,如此一派豪气的女子当真少见。

    凤栖皱着眉头来到吉达面前,朝墙角的太师椅一甩胳膊,扔出一个衣服包袱,她低头抱拳,“属下参见将军,这里是属下为将军赶制的外裳,待会儿属下唤婢女来替将军收拾好。”

    “唔,有劳凤栖小将军了。”吉达眼也懒得抬,只顾半眯着眼玩弄手上的玉雕核桃。

    “将军……咱们……咱们要在此地逗留多久?”凤栖走上前,一脸的不乐意。

    “怎么?此处条件太好,反倒不习惯了?”

    “不是……只是属下想到王大当家为咱们拖住梁禛,至今未能脱困,咱们反倒心安理得在此休整……”

    “住嘴!当下青龙会大当家乃王衢,休要混说。你只是一员参将,权衡定夺之事与你无关,你只管听命即可。让你休整,你便休整,莫要妄议上司。”吉达终于抬起眼皮瞟了她一眼。

    凤栖哑然,小脸涨的通红,嘟囔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最终一个抱拳,“属下明白了,属下告辞……”

    吉达乜斜着眼,瞅着凤栖眉心的花钿,看着她抱拳离开,心里忍不住嗤笑一声,“哼,跟我这么多年,好容易从假小子变成了傻大姐,也不知这算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

    开封府锦衣卫卫所。

    晴初在卫所住了二十多日了,过几日便是月底了,距离杨老鸨原定的“梳头”的日子愈近,晴初便愈紧张,最近几日竟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陆离看着仆妇从晴初房间端出几乎还是原样的膳食,心中难过无比。再凑三百两纹银便够了杨老鸨原定的一千二百两的赎身钱,自己先后支付过九百两的事,也给晴初说过。陆离清晰的记得听闻自己在给她赎身时,晴初眼中炽热的亮光,她是那么的开心,她紧紧的捉住自己的袖口,小脸通红,一双妙目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那时的他甜蜜的快要飞起来。

    可现在,眼看就要成功了,筹钱却越来越难,兄弟们的俸禄都只有这么一点,再加上锦衣卫是出门办差,谁也不会带大量的现银在身行走江湖。连这里最有钱的梁禛,压箱底的几百两银票也被自己搜刮干净了。锦衣卫事务又多,自己也没时间私自外出找点外快,几日后,如若杨老鸨要接晴初回揽春院开脸,自己也不能扣住不放人,谁叫自己没钱呢……

    陆离捏捏珍藏在怀中,用锦帕包起来的一百两银票和一小袋碎银子,心中充斥着悲伤与不甘。这一百两银票是齐振与他带出来的侍卫们凑的,这位齐家大公子作为锦衣卫的“人犯”,在经历过青龙会的劫掠后,能再凑出一百两来,显见是下了一番大功夫了。自己的战友、兄弟们为了晴初的事,都做到了这样的份上,自己已然不好再开口让他们交出生活费来吧。陆离心中悲凉一片,他甚至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陆离呆立在院子里良久,却并没有去哪里痛哭,他知道他还有比哭更重要的事要做,晴初心思细腻、敏感,自己多日未提赎身的事,眼看便要到月底,晴初心中的苦痛压根不亚于自己,她心下对不确定的未来的惶恐,更是会压得她一个弱女子无法直起身来继续生活。

    陆离勉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机械的迈动沉重的步伐向晴初房间走去,晴初连续几日都吃不下东西了,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自己得安慰她……

    嘎吱一声推开房门,坐在床沿的晴初噌的一下站起来,却因起身速度太快,又未曾进过多少东西,脑袋一阵眩晕,便撑着床头的妆台立着不敢动。陆离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扶住晴初的腰,“你没事罢?”

    “奴无事……”晴初揉揉额角,抬起头望着陆离,她满脸灿烂的笑,黑曜石般的双眼里满满都是爱慕的灼热。她梨涡浅浅,好似遇见什么好笑事般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奴总是这样莽撞,让大人见笑了。”

    她若无其事的拉起陆离的手,牵着他来到茶水桌旁,“大人可想尝点雀舌?这是奴让罗成千户从梁大人的私房茶罐子里悄悄分出来的……”她用袖帕掩住自己的口鼻,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梁大人不知道的!奴特意留着给您用,大人可别笑话奴。”

    说话间,她十指纤纤,探至茶壶后,拿出一方珍藏的铜胎珐琅茶罐,就要打开。陆离一把按住她放于茶罐上的手,紧紧握住,“晴初姑娘可是在怨恨我?”一向稳重的陆离紧握晴初柔荑的手止不住微微发抖。

    晴初浅笑安然,她轻轻回握住陆离不住颤抖的手,“奴在感谢上苍,让奴遇见了大人,奴很开心,作何要怨恨于你。”

    陆离将脸低低的贴近晴初的手,轻轻摩挲,“陆离无能,无法在月底前凑足杨老鸨要的赎身银钱……害得你茶饭不思,形容憔悴……”

    听得此言,晴初再也绷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大人休要如此贬低自己!是奴不好,奴配不上大人,奴有幸蒙大人错爱,便心生贪婪之念,徒惹大人生出如此多的忧虑……大人……”晴初一把扑进陆离怀里,抱住他的脖子便呜呜痛哭起来。

    陆离听得她如此痛苦,心中大恸,他紧紧抱住晴初,大手轻拂她纤瘦羸弱的腰背,“你莫要再如此折磨自己了,见你难受,我心如刀绞。陆离今日对天发誓,无论日后发生何事,晴初姑娘永远都是在下唯一的妻子。虽无法在月底前凑齐银两,但在下定会一直凑钱,现在还差二百两便齐了。下月待梁大人回了卫所,发过朝廷的俸禄,指不定便齐了。所以,姑娘你应该高兴,下月我便可以娶你了……”

    陆离察觉到怀中的女子顿了顿,而后更加用力的搂紧了自己的脖子,耳畔的哭声愈发压抑,却又愈发的释怀……

    晴初哭了很久,晚膳时,陆离留在了她的房间,二人一道用了晚膳。见晴初情绪好转,陆离也心下大定,想到今日留此地甚久,尚有公务未能完成,便拍拍她的脸,直起身来就要离开,却发觉晴初扯住了他的袖口。

    “奴要大人……今夜留在此处……”陆离转头便对上了一双灼灼的妙目,那眼中水波荡漾,里面盛满了爱恋、坚决,甚至还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味道……

    ☆、梳拢

    陆离心中天人交战, 他亦是渴望晴初的,但他更是深爱晴初, 他希望能将晴初明媒正娶的接回家,而不是像买个宠物般对待,所以一直对晴初以礼相待。晴初明白他的用意, 更是对他感恩怀德,愈发对他好起来。如今晴初突然要他留下来,其用意不言而喻,而她说出此话的原因亦是了然可见, 她无非是在未来模糊难辨时, 想让他不留遗憾。

    陆离心中涌起一阵柔情,他紧紧搂住晴初, “晴初姑娘,你真好!陆离乃一粗人,此生有幸能得姑娘为妻, 实乃上天恩典。眼见杨老鸨原定的梳拢时日已至, 陆离无能, 不能筹足银两以报姑娘托付之心。姑娘对陆离的好,在下心里明白,姑娘不必心有愧疚, 在我心中,你永远都这般冰清玉洁……你是杨老鸨的典藏宝物,必会在那日前仔细检查,如若发现你已非处子, 恐会迁怒于你。陆离并不介意姑娘是否完璧,只要姑娘莫要遭受皮肉之苦便好。陆离不愿看你被老鸨责打,只要你好好的,便强过其余所有!如若……如若……真有那日……姑娘勿要想念在下,亦不要一味反抗……自己放轻松………便会好过许多……”

    陆离的声音愈来愈低,已无法再说出口,他自责难当,早已如坠滚锅,五内俱焚,最后只能埋首于她如云的秀发中默默掩住眼角那滚滚而出的泪水,“陆离空有一身蛮力,却无法解救姑娘于水火!只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姑娘不嫌弃在下无能,在下已是感念三生,日后定将结草衔环,以报答姑娘错爱之心!”

    陆离听见怀里的人儿,一阵抽气,一双玉臂紧紧缠上了自己的腰,压抑又痛楚的哭声再度传来……

    是夜,陆离依然没能走成,晴初情绪崩溃,哭泣不止,死死拽住他不让走。陆离宽慰良久,最后二人和衣躺下,相拥而眠。

    似是怕什么便偏会来什么,翌日清晨,晨起练功的陆离便被匆忙入内的传令兵打断了,“陆大人!陆大人!门口来了好多花楼的打手,他们……他们说要带走被您抢走的歌姬……那歌姬到日子……梳头……了……”传令兵声音越来越低,他看见了陆离瞬间如锅底的脸,狰狞异常,人也越来越弯,都快缩到了地上。

    陆离收起大刀便往门外走,到得门口,便见门外果然乌压压站了一大片人,有花楼的打手,也有龟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

    陆离极力压下心中的恐慌,他从未像今日这般害怕过,在面对刀山火海,枪林箭雨时都不曾蹙一下眉头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与软弱。

    杨老鸨甩着袖帕,花枝招展的自人群中走来,一张老脸擦得粉白,大老远便开始捏着嗓子喊起来,“我说陆大人啊,余下的三百两银可曾凑齐?如若齐了,奴便将这一大帮子泥腿子给撵回去,一大早便非要跟着老身过来瞧晴初姑娘,没得给大人您添堵。如若还不齐,便请大人放晴初随老身回院子去,老身养她十年可不是为了让她来吃闲饭的。”言罢这老鸨便抄着手,扭着腰,抿着嘴,乜斜着一双吊梢眼,看向陆离。

    陆离默然,低头暗忖了片刻,极力压下挥刀砍杀的冲动,他将手上的刀递给身边的部下,迈步走下台阶,恭恭敬敬的向杨老鸨作了一揖,“杨妈妈辛苦,陆离思虑不周害妈妈跑这一趟,陆离这便将晴初姑娘送还妈妈。”

    言罢,他顿了顿,自怀中摸出一百两银票,双手递与杨老鸨,“这里一百两先给妈妈,望妈妈照顾晴初几日,勿要让她受了委屈,剩余二百两,小可下月奉上。”

    杨老鸨接过银票,透着光仔细看了看,复又放入怀中,她将袖帕放嘴边挨了挨,笑道,“陆大人真是对晴初一往情深,奴亦甚为感动!奴自当替大人您将她照顾的好好的。只是……”

    她顿了顿,凑至陆离身边压低嗓门说道,“大人可知,后日便是晴初梳头的日子?不是老身非要为难于你,而是晴初梳头的日子很早便定下了,其他州县的官家公子,不少早都来寻过老身了,皆问那晴初的事,老身都一一替大人您把他们给挡了回去。如今时日已到,大人您依然未凑齐晴初的赎身银钱,无法替晴初摆脱妓籍,老身就算再想偏帮也无法了。”

    她复又直回身子,捏着嗓子笑盈盈地道,“后日酉时,乃咱揽春院晴初姑娘梳拢的大日子,奴恭请陆大人赏光,来咱揽春院观礼,老身定给陆大人留个好位置!”言罢兰花指一翘,往陆离胸膛上拍了拍,又顺便摸了一把,翘着嘴角一扭身走回了身后的人群,笑盈盈的等着陆离将晴初送出来。

    陆离怒火中烧,几欲要将自己点燃,他冷冷的盯着杨老鸨,咧嘴一笑,他幽幽的声音传来,“望杨妈妈切莫忘记你自己的话,如若晴初有半分不妥,陆离定会来寻妈妈仔细说道……”言罢,他转身,向身旁的部下低语两句,自己一撩袍回了院门。

    晴初坐在床边揪着帕子,脸色苍白,一早便听见门口的仆妇大声讨论院外来了揽春院老鸨的事,昨日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又吊了起来。自从倾心于陆离,自己便无时无刻不在怨恨自己的妓籍身份,如若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陆离何必要受那杨老鸨的勒索……

    一千二百两纹银,是多少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财富,那老婆子金口一张,陆离便要为此折腰。自己算得上是揽春院开业以来最贵的歌姬了罢,在其他妓馆可是能赎三四名歌姬了……思虑至此,她愈发痛恨起将自己卖入妓馆的继母起来,又将杨老鸨在心里狠狠骂了一通。

    门开了,陆离黑着脸进了门,只呆呆的看她。晴初一颗心晃悠悠荡到了谷底,她知道自己该走了。昨晚她便想好了,自己的身份已无法改变,能在被恩客梳拢前得到陆离的爱,已是一种奢侈,应该知足了,至于以后……自己配不上陆离,如若他执着,自己愿陪在他身边,做个婢女便足矣。

    晴初慢慢起身,今日她穿了一件雪青色的交领褙子配白色纱裙,头上堕马髻,只插一只珍珠钗,珍珠小小的,发着莹光,就像她的人,渺小又脆弱,随时都可能被人蹍作齑粉……

    她缓步向陆离走来,面带笑容,一双妙目亮晶晶,她细细用双眼描绘他的眉,他的眼,似要将他刻入心里,“大人,奴走了,大人不必勉强自己,奴心里只有感激,并无怨怼。大人且小心办差,保重身子,奴会在揽春院日日替大人祈福的……”

    言罢,她深深道个万福。陆离几乎快要站立不稳,能有什么比自己亲手将心上人送入火坑更能折磨人的心智?他只恨自己不够有权势,不够有财富。他痴痴的看着小小的晴初,他茫然的捉住她的手,拥她入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我下月便来接你,你且耐心等我。莫要与他们作对,勿要受伤了……”

    晴初在众目睽睽下坐上揽春院的马车离开了卫所。陆离只立在大门后的院子里望着门外发呆,他连走出大门目送晴初离开都做不到了。“人犯”齐振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齐振便是来监视他的,防止陆离突然暴起做出什么让锦衣卫无法立足的事。他看见陆离额角和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犹如一条条盘龙在薄薄的皮肉下隐隐跳动,马上便要冲破藩篱遇神杀神,佛挡杀佛了。

    齐振的心吊在了嗓子眼,好在陆离只是自个儿憋了一会,又黑着脸,拎了一把刀去往后院。须臾,后院传来咔嚓一声,随后是房顶瓦片落地声,伴随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后院那棵老榆树正式宣告寿终正寝。齐振与一干锦衣卫望着后院方向面面相觑,又各自若无其事的各自离开……

    ……

    两日后,揽春院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揽春院来了位豪客,他在揽春院连办三日流水的花酒,三日的赌局,为的只是今夜与晴初的合卺良辰。

    杨老鸨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来往揽春院的男客们无不向她拱手道贺,“杨妈妈苦尽甘来,养出这样好的姑娘,招来如此财大气粗的好客人。”听得此话,杨老鸨自是飞去一个风流婉转的妩媚眼神,然后拍着对方的胳膊说,“都是恩客们捧场,我杨老婆子才有如此的喜事儿好办,还望各位公子大爷常来,常来啊!”

    转过头,杨老鸨也只能望着花楼右侧角的房间默默叹口气。那晴初自回揽春院后便粒米未进,也不知今夜的合卺大礼能撑的完不。这位梳拢晴初的恩客是大当家六公子亲自定下的,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迄今为止只送来过一箱子衣裳首饰给晴初,连孝敬自己的礼金都未见一文,揽春院开的席面和赌局也皆是六公子着人办下,这次的梳拢大礼活脱脱的便是一场自娱自乐。

    但自乐也是乐,昨日以来,来院子的男客明显比以往多了一倍都不止,尤其是今日,大部分人都冲着今晚的合卺大礼来的,就算无法一亲香泽,能一睹芳容也是好的。等至后两日的流水花酒及赌场开局,又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幅盛景呢,这男人既来了花楼,岂有不消费之理?杨老鸨似乎已然看见成堆的纹银在对自己招手,她抑不住向上的嘴角,甩甩袖帕,朝花楼三楼右角最大的闺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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