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一派祥和,大姐关清仍然忙里忙外,桌子上地上放着一堆堆账册,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外祖母仍然吃着茶听着书,时不时从小匣子里偷一块糖吃;关婉就坐在外祖母旁边的椅子上,一边陪着外祖母说话,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只看那桌上买的食材,就知道她准备大展身手,做一顿好吃的。

    舅舅仍然不在家,让管家替他给了个匣子给宋采唐,檀木小匣子,看起来不大,却很能装东西,里面满满的红宝石珍珠玛瑙分格装着,盖子一打开就争先恐后的往外溢,还好宋采唐反应快,啪一声给关上了。

    管家转达了舅舅的话,说他们关家的女儿,不必在乎外头的风言风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敢不服,拿这些东西砸死她们!

    连沉迷学习,家都不回,整日在书院里泡着的表弟关朗也写了信回来,说安乐伯府这个案子动静很大,书院里都在讨论,他很敬佩也很好奇,缠着宋采唐,给他讲一讲破案之事。

    宋采唐:……

    春风起,一院柳枝跟着轻摆,不管外界如何变幻,关家一如既往,岁月仿佛都温暖了起来。

    宋采唐不是不知道,古代封建社会的男权大环境,本朝又有个‘道德模范’皇后极推崇女戒,她的行为可以说是惊世骇俗,少有人容得。她在外办案,身边总有赵挚温元思祁言这样的人相伴,很少人会直接跑到他面前说三道四,但她的出身,关家人面对的,怕不止这些。

    但没有一个人跟她提起,对她也从无指责,还更加关怀。

    前面十几年,她有父母的包容宠爱,而今又有外祖家的善待。

    吾心安处,便是故乡。

    大安对她来说,一点也不可怕了。

    宋采唐也觉得很奇怪,明明来这里才刚刚一年,明明这里对女人一点都不友好,社会也不发达,她习惯的东西一样都没有,但她不再想逃避,甚至对这个地方有了依恋,不再想走了。

    ……

    每次一个案子完结,都是最放松的时候,宋采唐以为今夜能睡个好觉,结果并不,影影绰绰的梦境仍然把她包围,后半夜,月亮依稀有些暗淡的时候,她醒了。

    习惯性的夜醒,并没有哪里不舒服,也不觉得困乏。

    她披衣下床,鞋子也没穿,缓缓走到屋外庑廊。

    夜色沉静,月光如水,有微凉春风拂面,柔和缱绻。

    宋采唐坐在栏杆上,后背倚着廊柱,闭上眼睛,轻轻叹息。

    夜色这么美这么美,难怪所有人都喜欢春天。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很长很长,足够睡一觉,又像是只有一个瞬间,宋采唐心有所感,突然睁开了眼。

    在她面前,月光投出一个长长的身影,高大,冷峻,透着兵器的锋利与坚硬——不用看脸,她就知道这是谁。

    赵挚逆光而站,脸融在黑暗里,柔柔月光洒下,融软了他的棱角,白日里的锋利霸道去了很多,他整个人就像融化了的冰,和这月色一样,看起来有些凉,但更多的是柔软温情。

    不管栾泽还是汴梁,两个人深夜相见似乎成了习惯,宋采唐不再问赵挚为何而来,又为什么每次时间都这么精准,只对赵挚两只空空的手不满。

    唉,今天没吃的。

    她托腮失望的表情太过明显,赵挚见她可怜,慢条斯理从胸前掏出一个油纸包。

    宋采唐立刻眼睛一亮。

    “这是什么?”

    “春夜寒凉,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这个。”

    油纸包层层叠叠,裹得很严实,打开后是一个略长的竹筒,盖子盖的很紧,把盖子打开,带着杏仁味的奶香就飘了出来。

    竟是一杯热热的杏仁奶茶!

    且温度合宜,拿在手里有微微的烫感,喝时感觉正正好,一口入心,暖了肠胃。

    宋采唐舒服的喟叹一声,眼梢翘起,笑看赵挚:“哪来的?”

    赵挚相当冷酷:“我自有办法。”

    宋采唐笑眯眯的看着他,只把人看的侧了头,视线转向别处。

    其实她懂,这大半夜的,外面哪有做生意的,这种杏仁茶根本买不到,就算是富贵人家,家里的灶也早熄了,不可能做这个。

    赵挚突然让人准备这个,就算富贵不差钱,下人们也不会有怨言,可这是女孩子家喝的东西……难免不会被人猜度心思。

    他应该不会喜欢,还……会害羞。

    宋采唐早就发现了,赵挚性格霸道,年少时曾有过很长一段纨绔日子,脸皮并不薄,办很多事时,只要能达到效果,他任何手段都不介意,扔自己的脸毫无压力,唯有一点,遇到感情……

    他会羞涩。

    会特别小心。

    可能是人生中的第一段感情不太顺遂,又或者因为童年经历,他心里对于感情的态度,珍惜又敬畏,有很强的占有欲,又能逼自己控制。

    很矛盾,也……有点可爱。

    赵挚见她喝的开心,心下满意,袍角一撩,就在宋采唐的身边,席地而坐。

    他个子很高,宋采唐坐的栏杆又有些矮,这么一坐,高低差并不太大,宋采唐只是比他略高了一点。

    但这个角度很新奇,不管宋采唐,还是赵挚,看着对方都愣了一下。

    “噗。”宋采唐笑了。

    赵挚看别处,不知道从哪拎出来一个话题:“你这几日睡得不好。”

    宋采唐觉得太板正的赵挚一点都不可爱,便反问他:“我什么时候——睡的好过?”

    她清若桃溪的眸子眨了眨,颇有些暗意,好像在说,从栾泽到汴梁,大部分夜晚,我睡觉还是醒着,你都在,我每夜夜醒的习惯,你难道不知道?

    赵挚深深的看着她,眸底有暗色晕开,声音也跟着低哑了起来:“莫要如此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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