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子的安保都不合格,尤其是这个主卧,这么大的落地窗。”翟辰煞有介事地走到窗前,隔着遮光帘摸摸玻璃窗。

    “所以?”高雨笙平静无波地看着他。

    面对明显不信却还是配合表演的雇主,翟辰瞬间起了逗弄之心:“我今天晚上跟你睡。”

    高雨笙:“……”

    翟辰忍不住露出坏笑,下一秒就绷不住了。床上那人默默掀开被子,让出了身边的空位。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为了不让雇主质疑自己的专业性,翟辰只能躺在了高雨笙身边。

    高雨笙重新躺好,顶灯瞬间熄灭,屋里陷入一片静谧。

    “明天要参加个电视节目,你陪我。”高雨笙转头看他。

    “唔,行。”想也不想地答应,再不提让他雇职业保镖的事,翟辰也侧过身来,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

    屋里再次陷入沉寂,过了很久,高雨笙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显然是睡熟了。翟辰稍稍凑近了些,轻轻抽了抽鼻子,清新的薄荷香瞬间填满鼻腔。不是小时候的味道了,需要重新记一下。

    不丢下你,明天就找个机会告诉你。

    做完这些,翟辰安心地闭上眼。殊不知对面的人根本就没有睡。

    次日,高雨笙如约去了电视台。

    翟辰本以为又是公司宣传,进了录影棚就傻眼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寻亲节目。

    《风里雨里侯佳音》以让人痛哭流涕著称,帮助无数破碎家庭找到失散的亲人,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煽情与感动。求助人坐的沙发上摆着两盒抽纸,观众席上也免费提供小包纸巾,足见其威力。

    翟辰站在台下,眼睁睁地看着高雨笙坐到了求助人的位置上。

    有观众认出了高雨笙,观众席上顿时一阵骚动。主持人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会是最近很有名的标点地图创始人,但为了节目效果,并没有点出他的身份,而是把他当做普通求助人例行开场。

    “今天的求助人是这位高先生,”主持人是一位自带苦情气息的姐姐,跟高雨笙握了手之后便开始促膝长谈,“你是要找失散的哥哥,对吗?”

    “嗯。”高雨笙点点头。

    “……”这么言简意赅,主持人只得接着问,“是亲生的哥哥吗?”

    “不是,”高雨笙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有台词的,“是小时候认识的哥哥,他救了我的命,带我逃离那个地方。”

    “逃离什么地方?”主持人和观众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

    台下的翟辰呼吸一滞,这家伙上这种土味寻亲节目,竟然是为了找他!功成名就的总裁,当着全国人的面讲过去那段不堪的回忆……

    “我小时候,被拐卖到一个山村里,遇见了哥哥。他也是被拐卖的,一直照顾我,后来带着我跑出来。要不是他,我大概还在那个山村里种地,或者已经被那个爹打死了。”高雨笙侃侃而谈的时候,总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律,充满了说服力。放在此情此景,很容易带动观众的情绪。

    “买你的那家人,对你不好是么?”主持人立时抓住了关键点。

    “应该算不上好吧。白天,就把我像狗一样栓在院子里,扔一块硬馒头。如果逃跑,抓回来就打。不跑了,就让下地干活,三伏天捡麦子,大雪天找干柴。”温和清朗的声音讲述凄惨往事,配上高雨笙那张脸,足够让电视机前的阿姨、姐姐们心碎了。

    主持人立时跟进:“你那时候多大?”

    “五岁。”

    观众席上响起了一阵阵的抽气声。

    “养父怎么打你的?”这点早前报名的时候写在资料里,越悲惨感人越有可能被选中,所以高雨笙都是照实写的,主持人也就故意往这边引导。

    “通常都是用手或者扫帚,偶尔觉得不过瘾,就拿牛鞭,”高雨笙面色平静地说,“只有哥哥护着我。”

    已经有观众忍不住哭了,主持人的眼睛也泛起了水光:“他替你挨打了吗?”

    “他把我爹打趴下了。”

    “……”

    第33章 洋娃娃(2)

    翟辰在一边听得直抽抽。

    苦情故事突然变成了武侠片, 主持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扭曲了一瞬, 生硬地转换了话题:“我们摄制组找到了以前你们被拐卖的那个山村, 要看看吗?”

    说完,不等高雨笙同意,大屏幕上便显示出了新的画面, 配上低沉的标准解说和恰到好处的背景音,将气氛重新拉了回来。

    风景秀丽的群山,绿树掩映, 流水潺潺, 一眼望不到边。

    解说:“根据求助人的描述和调查走访,我们大致确定, 当年的山村是在s省北部的t县。”

    节目组确实下了大功夫,找到了离村子最近的那个小镇。这都是根据高雨笙的记忆找的, 他记得那个小镇有外地游客,还有一块巨大的石碑。这小镇距离那个村子大概二十几公里, 具体是哪个村却是不可考了。

    镜头将这个小镇和周围的风景都拍了拍,还找了两个小孩子,对当年的故事进行模糊的场景再现。

    解说:“小高当年被拐到这里, 养父怕他逃跑, 白天下地干活就用拴狗的绳子将他绑在院子里。哥哥就是隔壁的邻居,已经被拐卖来很多年,一时好奇扒着篱笆看进来,让两个同病相怜的孩子从此结下了不解之缘。”

    画面中的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在田间地头奔跑。黑白底色的镜头, 闪过破旧的平房、参差不齐的篱笆、树上晃荡的麻绳。

    “你是城市里的孩子,小时候家里条件应该很好的吧?”主持人当然知道这位是九逸集团的大少爷,但为了节目效果还是要假装不认识这位求助人高先生。想来节目播出的时候,电视机前知道真相的观众会忍不住高呼:那是相当好了!

    “还好,普通家庭。”高雨笙面不改色地说。

    “……村里的生活一定很苦吧?”

    “刚开始他们怕我跑,不让出门,后来有哥哥带着他们才放心。哥哥带我去钓虾、摸鱼、捡鸟蛋,有哥哥陪着就不觉得苦。”虽然缺吃少穿,但那些快乐也是真实的。从火车到山村那一路都是噩梦,但从见到哥哥的那一刻起,噩梦就结束了。

    “听说那边很穷,盐都需要用鸡蛋去镇上换。捡鸟蛋是为了补贴家用吗?”主持人努力把高先生塑造成懂事又可怜的小白菜。

    “吃啊。”高雨笙莫名其妙地看了主持人一眼。说是贫穷,到也没有穷到买不起盐的地步,否则他们哪来的钱买孩子?

    “……”

    抒情的背景音乐还在继续,这天已经聊不下去了。翟辰默默找了个角落蹲起来,实在没眼看。

    高雨笙转头,不见了翟辰的踪影,眼睛微不可查地亮了一下。昨天晚上,他隐约听见翟辰在次卧接的那个电话:“行,明天我一定去。”

    明天,一定,去哪里?

    本来他没指望节目组找到翟辰,但如果找到了,那哥哥一直躲躲闪闪地不肯承认,就是为了给他个惊喜了!

    高雨笙看向舞台那端的电子屏幕,屏幕本身也是一道门。如果寻找到了,那人就会从屏幕后面走出来,与求助人来个感天动地的相见。忽然对后面的环节都失去了耐性。

    主持人见求助人想要直接跳到开门环节,当然是不可以的,赶紧继续话题:“后来哥哥带你逃出来了是么?你们那么小,怎么跑出来的?”

    山路曲折,那种山村通往外界往往只有一条路。别说小孩子,就是被拐卖的成年妇女也很难逃出去,很容易遇到村里人。而那种落后的地方,人们对于买卖孩子早已稀松见惯,并没有人会因为可怜这两个孩子而帮他们报警,只会把逃家的孩子送回来。

    “哥哥背着我走了很久,躲在一辆货车里逃到了县城。”高雨笙言简意赅地省略了艰辛的过程。那是寻常孩子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说多了就会暴露哥哥的特殊之处。

    这大概是史上最无聊的寻亲节目了,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没有惊心动魄的逃亡,除了求助人那张帅脸之外毫无看点。

    “后来被公安机关救回来,你回家了,哥哥进了孤儿院,”主持人拿着资料,继续拯救收视率,“他叫什么名字?”

    “他原本的名字我不知道,一直叫他星星哥哥。”而那个久远的名字,哥哥再没有提起过,高雨笙也无从记起。

    主持人试图挖掘高雨笙执着找哥哥的目的:“如果没有他,你现在很可能还在山村里,忘了自己原本的家。”

    眼前的求助人高先生,英俊体面,充满了上流人士的气息。如果没有星星哥哥,他现在决计不是这副模样。大概会在那个小山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皮肤粗糙、手脚皲裂,无知而无望地蹉跎一生。

    “找他,为了感谢他吗?”

    这个问题不管怎么回答,都不会错了。主持人十拿九稳,这次一定要把观众弄哭。人间至真至美的情谊,莫过于感恩,一句跨过千山万水的“谢谢你”,抵得过一万字的长篇大论。

    高雨笙垂目,沉默半晌,缓缓摇了摇头:“找到他,问他为什么丢下我。”

    完全不合常理的话,把主持人和观众都惊住了。蹲在角落里的翟辰狠狠皱起了眉头。

    场中的音乐迅速变换,终于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主持人抬手,请高雨笙上前开门:“如果找到了,他就在门的那边。”

    高雨笙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扣上了西装扣子。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山间风景,那苦难又快乐的日子早已远去,幼年的记忆却鲜活如昨。

    镜头随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拉近,短短十几米的通路,仿佛走了一个世纪之久。临到面对,先前的确定忽然又不确定了。

    如果门那边的人不是翟辰呢?

    如果哥哥不愿意与他相认呢?

    如果对哥哥来说他只是个小时候认识的朋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呢?

    电子屏幕组成的门缓缓开启,门缝里透出射灯的光芒,耀得人看不清。所有人屏息凝神,期待着那位善良勇敢、命途多舛的星星哥哥。

    门开到了最大,射灯下的烟尘散去,内里空空如也。观众席不由得发出了失望的嘘声,站在台上的高雨笙也有些蒙。

    “很遗憾,我们没能找到,”大屏幕上显示出了外场主持人,“不过也找到了不少线索。不是血亲,我们无法从儿童走失数据库里找到相关资料,只能求助公安机关。”

    根据当时中心区公安分局的资料记载,因为高家报过案,在两个孩子求助警方之后,很快就将他们送回了本市。高雨笙被妈妈接回了家,星星哥哥进了中心区孤儿院。

    “那个小哥哥在资料中登记的名字就叫“星星”,没有姓,年龄也是个大概数。”外场主持人将找到的旧资料展示给镜头看。

    【星星,男,年龄12~13岁,父母不详,出生地不详】

    星星哥哥不属于任何一个儿童走失案,查不到亲生父母,也无法认定孤儿,暂居福利院。

    “他不是孤儿,无法被领养。当时是寄养在一位叶姓女士的家里,但没多久就被退养,回到了福利院。后来被警察带走,说是找到父母了,再往后就没有了音信。”这是节目组找到的所有线索,一切中止在警察领走他的那一刻。

    叶女士,就是高雨笙的妈妈叶蓉。

    屏幕渐渐黑下去,高雨笙在台上站了良久。

    主持人走到他身边,劝慰道:“别灰心,至少已经知道,哥哥是有亲生父母的,现在应该也过得很好。这个节目会被全国人看到,没准哥哥也会看到的,你有什么话对他说的吗?”

    高雨笙似乎没听到,目光散乱地寻找台下的翟辰,找了半天没找到,才抬眼看向镜头。

    “我开了一家公司,做了一张地图,我曾经希望能用这地图找到你。”

    他没说地图是什么,但大家都知道。

    “我们的地图已经开启了寻物模式,谁丢了东西都可以实时发布寻物启示,周围的人就可以帮着找。谁家孩子丢失,也可以实时发布……”说着说着,莫名开始了广告。

    主持人试图打断他,耳返里导演却出声制止了。这是标点地图新出的公益项目,依托“寻点”的技术支持,人人都可以发布求助信息,完全免费。

    录制结束,高雨笙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慢吞吞往录影棚外走。

    “你这寻亲节目还带插播广告的。”翟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嘻嘻地用肩膀扛了他一下。就说这家伙明明都认出他了,怎么还上寻亲节目,原来还是商业项目。

    高雨笙没有应声,垂着眼往外走,不想跟他说话。自己已经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透过节目说了,这人依旧无动于衷。果然是自作多情了吗?十五年来,只有自己单方面惦记着哥哥。

    翟辰见他满脸沮丧,有些意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都这么大了,还找他干什么呢?”

    高雨笙停下脚步,缓缓吸了口气:“你就当我是缺爱吧,见笑了。”

    翟辰愣了一下,伸手抓住了转身欲走的小朋友:“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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