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兄弟姐妹几个,近来就整日在那边包饺子,整日听他们天南海北地闲聊。

    这时候的人还没有侃大山瞎忽悠的习惯,闲聊通常也都聊得比较认真,罗家这几个小孩在一旁听着,也是比较长见识。

    “你们这冻上的角子怎么卖?”时常也会有人找他们买饺子。

    “六文钱一斤。”这时候的一斤,约莫得有后世的一斤二三两,分量那是很足的。

    “我后日就要走了,你给我备五十斤。”不用说,这肯定是自己买回去吃的,若要贩卖,肯定不会只买五十斤。

    “行。”五十斤饺子对于这个年代的大家族来说,其实也不够什么的,就拿林家那样的人家来说吧,五十斤饺子,若是敞开来吃,根本也吃不了几天的,更别提那些树大根深的大家族了。

    “你们这饺子是什么馅?”有人问到。

    “菘菜羊肉馅。”五郎抬头回了一句,菘菜便是白菜,他们近日包的,便都是白菜羊肉馅的饺子。

    “其他馅料的有没有?”那人又问。

    “并无。”罗用笑着说道。

    眼下这时候,单做这一种馅料,生意都已经好到叫他们忙不过来了,实在没有必要再去摆弄其他口味,主要这个季节他们这里羊肉便宜,菘菜又是秋末那时候刚收回来的,冬日里也耐储存,所以做这个馅的饺子就很是物美价廉,个个都包得皮薄馅大,一点都不心疼馅料。

    说到皮薄馅大,这就很考验技术了,罗用他们包饺子都不是用捏的,而是用挤,挤出来一个个肚皮滚圆的金元宝,个个都是皮薄馅大,一个比一个圆滚滚胖乎乎。

    不圆不行啊,在眼下的离石县,白面的价钱可是比羊肉还要贵些。

    第184章 城州集市

    在眼下这个年代,也没有什么小麦磨皮机,包饺子用的白面,都是将麦粒先放在石磨里磨过一道,筛出最白最细的小麦芯,再将它们磨成白面粉。

    剩下那些带皮的粗粒,磨过以后,再筛去麦麸,所得便是粗面,许家客舍每日傍晚做的一文钱三个的油渣包子,用的便是粗面,做炸酱面也用粗面,做枣豆糕也用粗面,也就只有这饺子,才用的白面。

    白面这东西着实很精贵,用这白面包出来的大胖饺子,一斤才卖六文钱,若是换个手笨的,包出来的饺子个个皮厚,那最后指定就得亏本了,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现如今罗用他们每日光是卖冻饺子,都能卖个好几百斤,住在许家客舍那些商贾,每每离开的时候,都是几十上百斤地买,城里头也时常有人赶着牛车马车过来买,冻得梆硬的大饺子,一箩筐一箩筐往车上搬。

    这样一日日地卖着饺子,收入也是不错,主要羊肉便宜,菘菜也不贵。

    说到那羊肉,离石县当地的羊肉也已经算是便宜的了,但是跟北方一些边陲小城比起来,那还是要贵一些。

    从前在他们离石县当地,约莫三升粟米能换一斤肉,若是换了靠近牧区的一些地方,那肉价就要贱些,两升左右,甚至不足两升的粟米就能换得一斤肉。

    近来在离石县这边,基本上也只要两升左右的粟米就能换得一斤羊肉了。而在城州集市那边,普遍就是一升粟米换一斤肉。

    早前,皇帝陛下已经派遣了得力的官员到城州那边去收购羊肉制作罐头。

    听闻这名官员素有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之名,待他到了城州以后,令人在城里城外贴了不少收购活羊的告示,果然便有牧民带着光溜溜的羊群过去卖,换得了数量和质量都让他们感到满意的粮食和布帛,然后一些还在观望的牧民与商贾纷纷便都去了,不出数日,便有一批肉罐头从城州运出。

    这一日,又有一群草原人肩扛手提地带着许多布料和粮食从城里出来。

    这城州城进出也有管制,若是想要进到城里去卖羊肉的话,首先你得先报上自己的部族名称,证实了确实是这个部族的人之后才能进去,进城以后亦有兵卒跟随,并不允许他们在城中乱走乱逛。

    “如何了?可是换得了好价钱?”那群汉子们一出来,城外立刻就有一大群人围了上去。

    虽说进城卖羊并没有限制人数,但是对于许多草原人来说,这一座高大坚固的城池,就像是一头猛兽一般,城门就是兽口,若非必要,他们并不想进去。

    所以这些部族在安排人进城卖羊的时候,往往都会选择一些比较精明能干的青壮以及老者,另外在城外面还要保证他们部族充足的有生力量,就算进城那些人出了意外,他们的部族也不至于就此走上被人吞并消亡的道路。

    总体来说,在城州这一带,草原人与汉人之间,就是这样一种相互合作又相互防备的关系。

    “不错,果然就像先前那些人说的那般,价钱比集市上的商贩给得公道。”一个在肩膀上扛了一大袋谷子的汉子笑容满面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等在城外那些人也是一脸的高兴。

    “喂!那边的,无事便不要堵着城门了啊!”那边有守城的兵卒呼喝道。

    现如今这城州一带形势比较复杂,上面的官员也是生怕有人趁乱发起偷袭,整日对那些守城的官兵耳提面命,就怕他们有一丝半丝的松懈。

    “走走,先回去再说,莫要叫他们久等。”

    这些草原人也不打算在这里多待,当即便把那些换来的布匹粮食分一分,又是抬又是扛的,不多会儿便走远了,城门口这一片登时又显得空旷了许多,那些守城的官兵往这边看了看,便又把目光集中在这时候要进城的那些人身上。

    待回到他们部落的驻扎地,便有许多妇人小孩迎将出来,簇拥着男人们把换来的布帛粮食送到族长那里。

    他们部族向来都是这样,每次交易换来的物资,都要先交到族长那里,到时候他们族长会保留一部分,剩下的再分给旗下的牧民们。

    他们这个部族还算是比较安宁友好的,族长与他的家族也并不十分奢侈贪心。

    听闻在有一些部族,头领们会把部族里的牧民当羔羊一般剥削和驱使,在那样的部族之中,争斗和牺牲都是常有的。

    “耶耶,吃糖!我要吃糖!”一群小孩跟进跟出的,缠着自家大人要糖吃。

    他们也是这几日刚到这个集市,看到今年这个集市上竟然多了那么多卖各种物什的小商贩,都感到新奇得不行。

    在距离这个驻扎地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专门用饴糖与人换肉干的摊子,三斤肉干才能换得半斤饴糖,若是搁在中原地区,必定是无人问津,但是这些草原上的小孩儿们却还是整日围着那个摊子打转。

    “行,咱们去换糖。”一个汉子卸下肩上那袋粮食,从帐篷中出来,一把抱起自家娃儿,哈哈大笑道。

    另一边,一个妇人几步小跑回自家帐篷,用草编的网兜,装了一网兜肉干递给这父子二人。

    这两日他们已经卖完了羊绒和肥皂,今日那些羊又卖得了好价钱,这一年冬天以及来年春天,他们都不用担心挨饿了,家里的肉干少存一些也是无妨。

    那卖饴糖的是一个关内人,瞅着就是有几分老实懦弱的模样,草原上的汉子们大声说两句,他不自觉就要开始缩脖子。

    听闻他们老家也是很穷的,早前有一个商队经过他们村子,言是要来这城州集市,他与人打听,得知去岁冬日在这城州集市竟没有卖饴糖的商贩,于是便打包了些许麦粒并黍米,与那些行商一道往城州这边来了。

    临走的时候他老娘还扶着门框哭呢,怕他没命回去,只这汉子骨子里却也有几分倔性,梗着脖子硬是没回头。

    家里的娃娃一日大过一日,有钱人家的男娃送去读书,女娃穿漂亮衣裳,他们家甚都没得,就会这一手做饴糖的手艺,隔一段时间便做来一些与自家儿女解馋,有时候也帮别人做,少少也能挣得些许粮食。

    那商队里的人与他说,待去了那城州集市,若是没有其他卖饴糖的商贩,便叫他把价钱往狠了开,那草原上的人最是不缺肉干,再加上他们一年半载也逢不着几回集市,就算价钱贵些,定是也肯买的。

    于是这汉子便开出了三斤羊肉换半斤饴糖的价格,原本心里还透着虚,怕没人肯买他的饴糖,结果这才没两日,他那帐篷里的肉干都要堆成一座小山了。

    熬制饴糖也是辛苦,但他却半点也不嫌累,因为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真正尝到挣钱的滋味。

    “给我换成饴糖。”这时候,又有一个草原汉子丢了一网兜肉干到他的木板车上,这人的官话虽然说得并不标准,但好歹还是可以听得懂的。

    “哎。”那卖饴糖的关内人连忙用自己那一把做工粗糙的杆秤称肉干,然后算了算,又给对方称了相应分量的饴糖递过去。

    那草原上的汉子接过饴糖,甚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但凡是在这个集市上做过几日生意的,基本上也都知晓,这些草原人就是这般,没有什么虚礼的,也嫌少与人寒暄客套,见得多了便也习惯了。

    “耶耶!要吃糖!要吃糖!”那汉子拿着一包饴糖从人群中走出去,他家那娃儿就在他身边前前后后地蹦跶,他爹不理他,他就跳起来,整个人挂在他爹手臂上。

    那汉子笑嘻嘻的,就这么单手挂着个小孩儿,大步往自家帐篷去了。

    卖饴糖的关内人忙碌间一个抬头,刚好看到这样一个画面,憨厚的面庞上,不禁也挂上了些许笑意。

    他那长子差不多也是这么个岁数,就是长得没有草原上的这些小崽子们壮实,待他这次挣了钱回去,定要给他们买多多的好吃食,叫他们一个个都长得跟这些草原上的小娃娃们一般壮。

    听闻这城州集市也就冬日里这几个月最热闹,待到开春那时候,这些胡人就都回大草原上放牧去了。

    冬里这几个月,正好也是农闲时节,他往后倒是年年都可以来这里卖饴糖。

    “@#¥%……”这时候又过来几个身材格外壮硕的胡人,也不知道是从哪一片大草原上过来的,一点都不会说汉化,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甚。

    “哎,哎。”那关内人也不管他们说的甚,只管收下肉干,又给他们称饴糖,仔仔细细地计算斤两,贪墨的心思那是半点都不敢有的。

    听闻这些草原人最是认死理,他若真敢那么干,最后会被人活活打死在这个集市上也未可知。

    前两日就有一队西面来的胡商,与一个草原上的小部族打了起来,因为那些胡商欺负草原人不会算数,把他们给坑了,结果等那些人回过味来,当即就骑上大马提上胡刀找那些商人拼命去了。

    听闻那些胡商被砍翻了好几个,最后城里的官兵出动,把这两拨人全都从这个集市上赶走了,至于捉拿杀人犯什么的,这事根本连提都没人提。

    “@#¥#¥……”那些草原人不知又在说些什么。

    “哎,哎。”卖饴糖的汉子只管点头弓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给他们称饴糖。

    “哥哥!哥哥!”那边又跑过来一群小娃娃,个个身板结实,跑起来的时候那两条腿甩得跟旋风似得。

    “哈哈哈哈!”那些胡人几下子将这一群小娃娃提溜起来,挂到自己身上,待那卖饴糖的终于把他们的糖称好了,便接过来一人给了这些小孩一块,然后几个人就这么一人身上挂着一串娃娃,迈着大大的八字步离开了这个摊子。

    关内人暗暗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上沁出的几滴汗水,继续做他的买卖,有人上来买饴糖,他就对人哎哎的点着头。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听说草原人从前也有管自家老爹叫哥哥的。

    第185章 亲昵

    先前去往宁朔县送罐头的脚夫们这几日回到了离石县中,带回来不少肉干,城中不少百姓都买了一些,这肉干耐放,吃了也扛饿,价钱也就比新鲜的羊肉贵了那么一点点,倒是十分划算。

    罗用按他先前所说,果真也买了不少,拿到他家那几个作坊,放了酱料与冻豆腐芦菔菘菜等同煮,煮出来一大锅一大锅香气四溢的杂菜。

    工人们匠人们每人发到一碗,就着这么一碗热腾腾的杂菜,杂面饼子都能多吃几个,当然这对罗用来说也不算什么好事就是了。

    这几个作坊的工饭,现在也是分两处来煮,一处是在村东边,水泥作坊与杜仲胶作坊合在一处吃饭。另一处是村西边,靠近羊舍那边,近来从长安城过来的那些工匠,还有罗用自己雇佣来的工匠,都在那一边。

    负责做饭的大多都是罗用那些弟子们的家眷,做饭这活计不错的,别个不提,自己肯定吃饱先,所以负责做饭这些人,一个个瞅着都是比较滋润的,很少有干黄瘦瘪的。

    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饭菜,她们现在也是做出经验来了,手艺见长,饭菜也越做越好吃了,罗用他们有时候懒得做饭,就去这两处吃大锅饭。

    “哎,五郎五郎,跟你阿兄说,今日晚饭莫要做了,来水泥作坊这边吃吧。”这一日五郎正蹲在水沟边洗他的那一支鹅毛竹笔,有一个挑担的妇人经过,就对他说道。

    “今晚那边吃甚?”五郎抬头问她。

    “吃卤味,方才他们从前边的村子里买了好些下水,等一下收拾收拾,就要卤上了。”那妇人笑盈盈说道。

    “噢,那我与阿兄说。”一听说要吃卤味,五郎面上就笑开了。

    卤味他也吃过,罗用从前给他们做过,不过因为做起来比较麻烦,他一般都要隔好久才给做一次。

    “哎,那你们可要早些过来。”那妇人挑着担子,笑盈盈走了。

    五郎甩了甩手里那一支鹅毛竹笔,从水沟边站了起来,不多会儿便进了许家客舍,与罗用说了这件事。

    罗用这会儿也没有在包饺子,正教几个商贾认阿拉伯数字呢。

    因为冻饺子的买卖实在做得不错,大娘那边便又多叫了两个人过来,一个是林二嫂的阿姊,另一个是林大嫂的嫂子。

    原本那林春秋的媳妇也想把自己一个嫂子介绍过来,大娘却是不肯应,早先还想拿公婆压她呢,这会儿又想用她这边的活计与自家兄嫂卖人情,还真当她好性儿呢。

    新来这两个人干活也是不错,人挺勤快,也肯服从安排,大娘两口子喊她们做什么,从未有过推托的时候。

    毕竟罗家这边给得待遇挺好,她们也都想一直在这里干下去,看这冻饺子的买卖这么好,往后还不是年年冬天都得找人帮忙啊,那她们不就是年年冬日都有活做。

    多了这两个人以后,罗用他们几个就轻松了不少,只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才过去帮一把,平日便也不怎么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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