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担担的熏肉,最后又被送到这些商贾们住着的客舍里头,当天晚上,这些人各自又点了不少好酒好菜,与那些当地的店家亦是相谈甚欢。

    这些个从敦煌等地过来的商贾,普遍要比常乐县本地这些个要精明些,很多人一早就想到了,这新来的罗县令惯会整治新鲜物什,他们往后应是还会再来这里采买,如此一来,和当地人打好关系自然很有必要,若能有些交情,兴许还能帮着代买。

    “来来来,吃酒吃酒。”在阿麻家的铺子里,几个商贾与店家阿麻同坐一桌,正在饮酒吃肉。

    “阿麻啊,你们这位罗县令可真是没的说。”其中一位商贾言道。

    “那是。”自家县令被夸,阿麻心中与有荣焉:“自打他来了以后,咱这县里头可是热闹多了。”

    “我看你们这常乐县,很快就得大变样。”

    “按这个势头,要不了多久,你这家客舍便要扩大了。”

    “嗨,哪里敢想那个,就这几间屋子,能住得满就算不错了。”

    这几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给阿麻灌迷汤戴高帽,好话一箩筐一箩筐,横竖不要钱,使劲说便是了。

    他们也是看这阿麻是个实诚人,就想着把他给哄高兴了,将来对方能为他们出力气,到时候自己要是叫他帮着买点东西什么的,兄弟一场,你好意思不尽心?你好意思提钱?

    却不知,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汉子,那肚子里头这会儿也在想事情呢。

    罗县令今日与他说了些人脉渠道什么的,他也听不太懂,不过叫他自己铺路的那个话,他是听懂了的,这个路要怎么铺呢……心里这么想着,阿麻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几人。

    “哪里就不敢想了,你想想他们离石县。”

    “正是,听闻那离石县从前也是颇穷,就是因为出了这个罗三郎,你看现如今这天底下,还有谁人不知离石县?”

    要说这天底下无人不知离石县,那是有些夸张了,只不过常乐敦煌这一代处于胡商们通往西域的交易要道上,那些胡商们都在倒腾一些什么东西,他们也都比较清楚。

    早两年别地儿的羊脂皂羊毛衫还没怎么出现的时候,那些个东西大多都是从离石过来的,还有墨水瓶胶底皮靴自动伞啥啥都有,花样多着呢。

    这两年羊脂皂到处都是,羊毛衫大多都是从凉州城那个罗二娘的作坊里出来的货物,离石那边的货物少了,但是相传还是有不少胡商在倒腾他们那边的弹簧轴承啥的。

    别个地方的人兴许还有不知道离石县的,但他们在这片地方上,确实是无人不知离石县,尤其是他们这些城里的商户们。

    “阿麻你这可是赶上好时候了。”

    “哪能跟你们敦煌比。”

    “嗨,咱那儿啊,一年一年的,也就那样了。”

    “就指着夏季那几个月,老天爷若是不肯赏脸,便也没有多少买卖可做。”

    “确实,天气若是不好,那些胡商便也不来了。”阿麻也叹了一口气。

    从前年景好的时候,他们常乐县这边也能迎来一波又一波的商队,虽然只是过路,好歹也能给他们这个小县带来一些活水,年景若是不好,那日子可就难过了。

    “哪里是他们不肯来。”一个络腮胡中年商贾端起酒盏,饮了一口浊酒,复又叹了一口气,言道:

    “非是他们不肯来,而是那大半的人,都折在了沙漠里头。”

    第274章 豆浆油条

    穿越沙漠,到遥远的国度去获取巨额的利润,对于很多胡商来说,这件事都极具诱惑,但它同样也充满了危险。

    沙漠中的气候变幻莫测,非常容易迷路,而且还有狼群和强盗,每年都会有人被永远地留在了沙漠之中,再也走不出来。

    但即便是如此,每年依旧还是会有那么多胡商踩着前人的枯骨,驱赶着骆驼,沿着古老的商道一步一步走到大唐,带来西域那边的奇珍异宝,各种货物。

    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敦煌人早早就会开始准备,凉州张掖等地的商贾们也都纷纷向着敦煌汇聚而来。

    待到了农历五月底,便陆续有西域那边的胡商穿越沙漠来到敦煌,然后很快的,常乐县这边也迎来了今年第一个从西域过来的商队。

    这个商队足有一百多人组成,看起来颇具规模,但是他们内部好像又分成好几拨,服装风格也不太一样,瞅着像是临时组成的队伍。

    这些人从西域过来,没有在敦煌停留,直接就往常乐县这边来了,显然他们并不打算在这一带出售自己手中的货物。

    对于这个商队的到来,常乐县的百姓们显得格外高兴,这不仅仅只是一百多人的买卖,它还是一个信号,告诉城里的百姓们这一年的旺季马上就要到来了,很快就会有其他胡商络绎不绝地来到他们常乐县。

    这群胡商风尘仆仆地来到常乐县,城中百姓对他们的到来也都十分地欢迎,城里就有热乎的饭菜和干净的被褥。

    但是首先,他们得过了城门这一关。今年这些守门的差役里头好像换了很多新面孔,这让胡商们感到有些紧张。

    领头那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模样,面容甚是俊美,相对于这片地方上的百姓来说,实在是有些过分地斯文和俊秀。

    只见这年轻人沉着脸,仔细检查了他们这些人的通关文牒,又细细查问过一番,之后才把通关文牒还给他们,示意他们可以进城了。

    胡商们如释重负,一个个吆喝着,牵着骆驼从城门口鱼贯而入。

    他们并非是什么大商股,只不过是为了抵御沙漠中的强盗和狼群,临时组成的队伍而已,他们这群人里面,最大的一个商队也就三十多人,最小的队伍甚至不足十人,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商队了,不过就是由几个至亲好友组成的小团体。

    “客人这是要吃饭吗?小店有现成的粟米粥,各式菜肴也都能做。”

    “客人,客人,你们要住店吗?”

    “哎哎,这边来这边来……”

    “……”

    常乐县这些店家,在前面几个月都已经尝到了甜头,这时候招呼起生意来也是格外的热情主动,一个个精神头都不错,面上带着笑,看起来格外亲切好相处。

    最后他们这一百多人就分成了三拨,分别进了三间铺子,这三间铺子离得也特别近,若是有个什么事,相互间招呼一声,其他人便能及时赶过来。

    “客人先喝些粟米粥吧?”

    “一人一碗端上来。”

    “哎。”

    “这是我们罗县令送的熏肉,客人吃吃看,凉拌菜可要一些?便宜好吃,十文钱一大盘。”

    “先来一盘。”

    “哎。”

    这些胡商在铺子里或坐或靠,有些人甚至不肯进屋,就在院子里守着自己的货物,偎在骆驼身上,端着粥碗喝几口热粥。

    街道上,不时又有成群结队的差役走过,这些人装荣整齐精神抖擞,一看就是一个纪律严明的队伍,再看看他们红润的面色和结实的身板,这座城里的官员显然没有亏待他们。

    “都说那罗三郎是个有钱的,果然不假。”一个胡商放下粥碗,抬起衣袖抹了抹自己面上的尘土,对身边的人说道。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没在敦煌停留,宁愿多走一天的路,也要到常乐县来休息整顿,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些人大多听闻过离石罗三郎的名声,也相信像他那样的人物,应该是不会与自己这般小商贾为难。

    那敦煌城虽然热闹繁华,但是各方势力多了,难免也会滋生出一些乱象,像他们这样的小商贾,一个不小心若是栽在谁手上,今年这一趟,很可能就要白走了,若是遇着心狠手辣的,那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哒哒哒哒。”这时候,街道上又大摇大摆走过去一头毛驴。

    “这是谁家的驴,长得真不错。”一个胡商见了,忍不住称赞道。

    那店家的儿子这时候正在给院子里的骆驼喂水,听闻了这个话,抬头往院子外头瞅了瞅,接话道:

    “县令家的驴,也就前些日子忙春耕的时候见他骑过几回,平日里这头驴没啥事就自己四处转悠。”

    “不怕被人给捉了?”那胡人奇道。

    “那倒不能,就是被人给哄着出去驮了几日豆腐罢了。”店家儿子言道。

    他们城里一个破落户家里的小孩儿,从前整日就在城门口帮城里的酒肆客舍抢生意混饭吃,后来他们新县令整顿了,不许有人到城门口抢客人,于是他便没了营生。

    后来那厮见人卖豆腐挣了钱,他就总想干那个,哄着外地来的一个大个头帮他担了两回豆腐,后来城外开了水泥作坊,大个头上那儿干活去了。

    后来不知怎么的,那小子就把主意打到这头驴身上去了,罗县令也不管,就由着那小子赶着这头大毛驴往敦煌走了好几回,听闻这头驴就爱去敦煌,出了城它就往敦煌走,你叫它去晋昌,那它不爱去,晋昌哪有敦煌热闹。

    “你们县令不知道?”这城里的小孩胆儿也太肥了,主意都能打到县令家的驴子身上。

    “知道啊,咋不知道。”这骆驼还真能喝,转眼一桶水又没了,店家儿子抽抽鼻子,拎着水桶又上旁边大水缸打水去了。

    “那他不生气?”那胡人问。

    “不生气啊,说是小孩子闹着玩儿呢,只要那毛驴自己乐意就成。”他也想哄着五对帮他拉一拉板车呢,可惜人家对这活计显然是不感兴趣。

    就在他们说话的工夫,又有一队差役从街道上走过。

    胡人们对差役总是在街道上走来走去,还有刚才进城的时候也检查的相当严格这一点,都没有什么不满,相反,他们都觉得这样很安全。

    一个和平安稳的环境,必然需要有人去守卫,尤其是在这个各国边境时常会发生摩擦的年代,像这样的边境地带,土匪强盗往往也都比较多。

    乔俊林这个人心思缜密,做事也很认真,把这座城的安全交给他负责,罗用很放心,甚至比他自己亲自上阵还要更加放心几分。

    近来,随着往来于常乐县的商贾行人不断增加,乔俊林的工作量也增加了许多。

    除了巡城,他每日还要去跟进白酒酿造的进度,经过几个月的摸索,他们现在已经基本能够制出白酒,只是口感还不够香醇,有些杂味,一时也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那几个酿酒的匠人,近来每日都在进行小批量酿造,试着去摸索经验,乔俊林一有空就总往那边跑。

    他这边两头跑地忙活着,罗用这几个月也不得闲,主要就是忙春耕。

    劝农课桑,是所有的地方官每年都要开展的工作,农户若是有什么困难,他也得帮着解决,一般就是跟那些地方上的地主富户们去协调。

    这些时日忙活下来,罗用鞋子都穿破了几双,嘴皮子都磨破了几层。

    今日难得空闲一些,腾出功夫整理整理内务,结果就给他整理出来一堆破袜子,那里头小半是他自己的,大半都是乔俊林的,乔俊林那小子穿鞋穿袜比他还费。

    于是这一晚,乔俊林从酒坊那边回到县衙后院的时候,就看到这个传说中很有钱的罗县令,正对着油灯补袜子。

    “怎的自己缝上了?”乔俊林拿起一只袜子看了看,针脚还成,不算太丑。

    “不过几双袜子。”就这点活计,他也不想去麻烦别个,到时候弄来弄去,再给自己弄出一堆说亲的。

    “可要我帮忙?”乔俊林问他。

    “不了,你歇着吧。”罗用说道:“可吃过饭了?”

    “吃过了。”乔俊林这时候确实也有些累了,于是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就这么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看罗用缝袜子。

    他俩自打来到常乐县,一直就住一个屋,之前那一路上,为了安全方面考虑,也都是一起住的,早前刚到常乐县的时候,局势也不怎么太平,就罗用这小身板,乔俊林还真担心自己一个不留神,这家伙就被人给下了黑手。

    就这么住着住着,慢慢也就习惯了,这间屋子挺大,土炕也宽敞,中间摆个炕桌,他俩一人睡一边。

    “这两日城里头没什么事吧?”罗用问他。

    “没什么大事。”乔俊林说道,这小破城能有什么大事,不过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最近他整日地领着那些差役到处巡逻,原本有些个不安生的,现如今也是不敢闹事。

    “这阵子胡人多,你多留个神。”那些胡人也不是个个都是善茬。

    “我省得。”这事乔俊林心里比罗用有数。

    他们这边在说胡人,胡人那边也在说他们。

    有人说这罗三郎把常乐县整治的不错,这城里头瞅着挺安生,不如便在这里歇息整顿几日,这一路紧赶慢赶的,人都有些吃不消了,骆驼们也都很疲乏。

    “还是莫要停留太久,免得多生事端。”

    “都到这里了,再扛一扛,待走到了张掖再歇息,那边我们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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