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陈安梨同龄的小女生们把他比作不食人间烟火的王子,别说和她们在路边摊吃串串,就是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麻辣烫店之类,都和他的气质相去甚远。

    可是那时,陈安梨又偏爱学校门口一个卖串串的阿姨的小摊,放学后或者吃饭时间总是拖拉十几分钟,就为吃那么几串。

    这个年纪的女生是极其含蓄又在意形象的。尤其是在自己暗恋的人面前。

    于是陈安梨和小女生们总是三三两两,互相望风,确认方圆百米内没有什么校草级草和彼此喜欢的人,才敢对着手里的小纸碗里的丸子大快朵颐。

    只有一次,陈安梨落了单。

    但是那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她自己警惕地看了一圈,发现周围没有什么人,才放心的低头吃串。

    易承纪盯着她看了很久。

    陈安梨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已经投下男生高大的阴影。

    她下意识地抬起眼皮,对上男生含笑而略微专注的目光,一下子愣住了。

    嘴里刚叼了一颗圆滚滚有些烫的鱼丸,就这么径直地脱了口,“啪嗒”掉回碗里。

    四目相对愣了会儿,就在陈安梨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永远不要再出来的时候,面前被递上一包全新的纸巾。

    看她愣怔地没有接,易承纪微微弯身给她塞到校服口袋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提醒她:“嘴巴。”

    一直到目送着易承纪离开,陈安梨觉得他是带着自己年少时的暗恋离开的。

    这样狼狈的她被易承纪看到了,无异于失恋。

    这也是她笃定易承纪不会喜欢自己的绝佳证明。

    “那时候,看你吃的模样,好像很美味。”

    煮串很快上来,弥漫着浓香,易承纪盯着碗里的丸子,侧目看着陈安梨笑,“我一直在想,如果提出尝一口你碗里的丸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变态。”

    陈安梨有些诧异地看他。

    “好几次路过学校门口,看到你吃得很香,我想那应该是很好吃的东西。”

    易承纪的手微微撑着额角,脸上的神色放得更加柔和:“但是太尴尬了,怕吓到你。最后也没说,只好给你纸巾。”

    易承纪盯着陈安梨画了口红,显得格外嫣红的唇,回想起自己那时看着陈安梨终于是一个人时,莫名的靠近。

    看着她小小的手抓着签子,偏头就把丸子叼进嘴里,边眯着眼吸气边满足地嚼的模样。

    他在想,如果提出吃一颗她碗里的丸子,小姑娘会不会生气;

    而如果是,叼走她嘴里那颗……

    那边店员询问两个人要不要喝点什么,打断了所有旖旎的回忆。

    易承纪收回目光,点了一杯水。

    如他一样严谨克制。

    陈安梨的目光抬起,看着货架上一排排整齐的水,视线移过,一眼看到大红的瓶子。

    顿了顿,陈安梨抬手要了一瓶旺仔牛奶,店员贴心地拿去给她加热了一下。

    真是糟糕。陈安梨捏着温热的易拉罐,低头的瞬间,忍不住自我嘲笑。

    明明是用来哄陆屿修的东西,现在却要时时拿来骗她自己。

    店里正对桌面的上空挂着电视,正在播放娱乐新闻。

    两个人在热气中安静吃着东西,耳边是娱乐主持人夸张地语调,在分析瞿清和季风这次的“求婚风波”。

    言语中,把瞿清的家世生平扒了个遍,对于季风,贬低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陈安梨想到她,有些心疼,微信给她发了条消息:“在做什么?”

    那边几乎是秒回:“spa!”

    陈安梨看着跟在其后硕大的感叹号,不由得失笑。

    也是,瞿清的性格和她不一样,不会在感情上这样怯懦又退缩。

    她低头,无视电视里的声音,仰头喝尽瓶中的最后一口甜牛奶。

    胃里都暖了起来。

    出了店,周围的店几乎都已经关门了,在静谧漆黑中,夜空就显得更加辽远空旷。

    陈安梨仰头深吸一口冷空气,只觉得头脑都清醒起来。

    两个人踩着雪,没有开车,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回走。

    “安安,你有打算回去吗?”易承纪忽然问她。

    陈安梨愣了一下,反问:“回去哪?”

    “临夏,或者g市。”易承纪看她,理所当然的神情,“这应该是你最熟悉的地方。”

    陈安梨几乎是立刻摇头:“不了吧。不是都一样吗?对我而言,都只是工作的城市而已。”

    易承纪微微蹙眉:“那,青栀市呢?回家乡。”

    “那是我一直想逃离的地方。”陈安梨回答的很淡然,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看一眼易承纪,“很好笑吧?明明是我的家,却是我一直想离开的地方。”

    “为什么?”易承纪停下了脚步,逼得陈安梨也跟着停下来。

    为什么?

    陈安梨想了一下,似乎是从她读书有意识以后,就在寻找该通过考大学考去哪个城市,将来在哪里漂泊。

    是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个地方。

    “我妈一直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你应该也知道了。”陈安梨苦笑,“她让我觉得我永远只能是活在她安排里的一个附属品。不可以有自己想法,不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哪怕有半点出格的生活。”

    “也不能说她不爱我,可是我觉得很害怕,活着每时每刻都担心自己被那个无形的环境吞并,一觉醒来,变得不是自己。”

    陈安梨望着自己租住的楼层,黑漆漆的房间,但是莫名让她孤独而心安。

    “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我自己是没有家的。”

    易承纪生活在一个父母开明美满的家庭。这样的思想是他没有经历过,也不曾理解的。

    他静静看着陈安梨微微仰着头,略带孤寂的目光。裤子一侧的口袋里,一直携带很久的小盒子硌着他,让他心底发烫。

    想了想,易承纪的手伸出去,终于把那个小盒子缓慢地掏出去,在她回头之前,递到她的面前。

    “安安,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家。”

    陈安梨有些诧异地回头,就看到面前微微打开的深色盒子里,在夜色中格外璀璨的钻戒。

    她惊了一下,连言语都忘了,只能愣怔地仰头看易承纪。

    “这一年多里,我知道你跟自己过不去,有意躲着我……们。”易承纪垂下的目光中有心疼,也有让人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是,安安,那件事的错不在你。没有人能预料到那天会出事。”

    易承纪的声音低沉缓慢,在微带凛冽的冬天夜里,带着试图安抚人心的力量。

    陈安梨忘了言语动作,出神间,易承纪已经抬手把钻戒放进她手心里。

    陈安梨垂眸,小小的带着凉意的东西,几乎令她心底发颤。

    “这些年过去,我很确信自己对你的感情。”易承纪眸中的深情缓缓落下,坦诚而炽热,“很抱歉我那时太过骄傲,没有再坚持一点,和你错过这么多年。安安,再给我一个机会,如果你也确定自己的心意,和我在一起,让我来给你一个归宿,好吗?”

    好吗?

    陈安梨听着这句话穿耳而过,陡然回过神来。

    她眼眶有些发烫,吞咽一下才止住自己的哽咽。

    嘴巴里甜牛奶的气息还挥之不去。这让她确定自己是在做什么。

    抬手捏起手心里小小的钻戒,陈安梨在易承纪期待而紧张的目光中,轻轻抓起他的手,把钻戒放回盒子里,手一用力,隔绝了钻石的全部光芒。

    易承纪眼中的光也跟着暗淡下去。

    “对不起,学长。”她只能道歉。

    “很抱歉这些年我都不知情,很抱歉我妈妈……做了那样的事。”

    错已酿成。

    但是错过的又何止那几年。

    陈安梨吸了吸鼻子,感觉凉意顺着鼻腔进入了大脑,瞬间惊扰了所有回忆,带着慌乱四处逃窜。

    “这一年多,我一直在用遗憾和愧疚来麻痹自己。”陈安梨垂着头,看着自己在雪地上的影子被拉得看不到边际,好像黑夜的蔓延,“但是时间过去,我越来越说服不了自己。”

    她抬起头看向易承纪,眼底的光沉静,但是带着破碎的晶莹闪烁,“我很清楚,对于你的愧疚之情。好像除了离远一点,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弥补了。但是对于屿修……”

    “对于他,”陈安梨的声音哽咽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低下了头,埋得很低,像是憋了很久的喃喃自语,“我骗不了我自己。我好像是喜欢上了他……所以觉得那个噩梦一样的日子就像过不去了一样。就算他原谅了我,可我没法原谅我自己……”

    “因为就是这样,我甚至失去了喜欢他的资格。”

    内敛隐忍如陈安梨,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心情和喜欢这样坦诚地告诉过另一个人。

    就连学生时代分享心事,都是在她已经忘却对易承纪的喜欢之后,才坦然而带笑地告诉别人的。

    有风卷着地上的雪飘过。

    陈安梨抬手去按眼角:“对不起……我好像被雪迷了眼。”

    易承纪的心好像被北风卷着雪吹散了一样,干而疼。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只觉得捏在指尖的小盒子快要把他吞噬。

    手动了动,刚抬起,快要落在陈安梨肩头时,她却忽然后退着移了一步。

    “学长,”陈安梨眼角还有些红,她的目光看向易承纪,很快移开,“谢谢你来看我。你值得最好的女孩子,希望你能幸福。”

    易承纪的视线微微眯了眯,声音里哽着化不开的低沉:“那你呢?”

    “我这样就挺好的啊。”陈安梨搅着手指,“我妈想催我相亲结婚也找不到人。现在的工作稳定常规,一个人也挺好的。”

    她抬手挥了挥,挤了挤,笑得比哭还难看,索性收住了:“那,我先回去了。学长再见。照顾好自己,不要总是……出差了。”

    易承纪挺直着背脊站在当下,他的视线一直顺着前面那个纤细许多的身影看过去。

    她走着走着,肩膀微微起伏着,很快抬手抹了把眼睛。

    ……哭了?

    手心的小盒子带着冰凉硌着他的指尖,易承纪低头去看。

    难免嘲讽地牵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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