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第一次翻开它时的动容,往后每次想起来,心中都会勾起不可磨灭的痛楚。

    这本笔记是辛爱给她的。

    “你的房间我清理过了,这些东西你留着吧。”辛先生去世后不久,辛爱乘着车来沈宅,给她送过一次东西,满满一大箱她没从辛家带走的旧物。

    还有一些其他的,辛爱说:“沈星柏以前送给我的礼物我也放在里面了,我留着没意思,你顺便帮我还给他。”

    那其中,就有这本笔记。

    “老师。”许诺期期艾艾的声音在隔壁响起来,“老师——”

    许果搁下笔记,起身回了卧室,打开灯:“怎么了?”

    屋子里亮堂起来,小女孩坐在床上,无辜地揉了揉眼睛:“我做了噩梦,醒来发现你不在……”

    “我在的,不怕不怕。”许果走过去坐下,拍了拍她的背,“告诉老师,你梦到了什么?”

    哄睡了许诺,许果自己却还是翻来覆去没能睡得着,失眠到天快亮时才眯了一小会儿。

    她难得起晚了一次,匆匆忙忙地赶到办公室,去翻签到簿,班主任是需要每天早晨准时签到的,她翻到自己那一页,却发现签名栏已经填满了。

    “许老师,我看你一直没来,就帮你签了到。”站在旁边倒水的女老师,跟她说了一声。

    许果意外地扭过头去:“……嗯,谢谢。”

    这天上午许果有两节生物课,课间操过后,她踩着上课铃声去了教室。

    一走进门,她就感觉气氛不同往常。教室里很安静,她的学生们整整齐齐在座位上坐着,盯着她看。

    “我脸上有东西吗?”许果问他们,等了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上课。”

    几秒过后,班长才喊了“起立”,在一片齐齐的“老师好”中,她转过身,发现黑板上还留着上一节课的板书。

    “坐下。”许果压了压手,拿起了黑板擦,一个学生急急地从座位里跑了上来,伸手。

    “我来吧,对不起许老师,我忘了是我值日了,我来。”

    她抱着歉,踮起脚,仔细而又迅速地把黑板擦干净,又快步跑回去坐好。整个过程中,下面的学生都安安分分地坐着,一改往常的嬉皮笑脸。

    这些学生,怎么了?

    许果站在讲台上,没有思考多久,照常讲起她的课。

    应该不是错觉,这帮孩子们,听课的认真程度比平时高了不少,互动也变得比往常积极了起来。

    路岑事件又有了进一步的发酵。

    “当年被怀疑的涉事女生始终不承认自己是本人,据说还有人出面为她作证,很有可能她真的不是。所以到底是不是呢?我在这里整理了一些细节,大家一起判断一下。”

    “一个人的发型可以变,脸也可以整,颅骨和耳朵的形状是没法改的。这是照片上的女生的耳朵,这是辛爱同一角度的近照,她的耳朵还是蛮有辨识度的,你们觉得呢?”

    “楼干大,这个思路很清奇啊。”

    “看了这个帖子我更加阴谋论了,你们知道那个女生差点儿被开除吗?出面解决的人就是辛爱的爸爸,不会真的是给人背锅吧?”

    网民对八卦的挖掘深度永远超乎人的想象,这一次没有人出面封锁消息,他们兴致勃勃、肆无忌惮地讨论着,指向性极其准确,或者可以说,是过分准确了。

    许果坐在出租车上看到一半,来了电话,是沈星柏的:“到了没有?我下来接你。”

    与此同时,车在路边稳稳停下,司机问她:“是在这里下吗?”

    她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奢华的办公大楼和上面显眼的标识,她对着电话道:“我到了。”

    沈星柏在她大二那年就办起了公司,从在写字楼里租下一层职场办公,到拿到巨额融资,圈一块地匹直接建起高楼,她都不曾到这里来过。

    许果下午没什么事,也就是随意问可不可以过来看看他,他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她走进一楼大厅,等着人下楼来接,却在前台见着了熟人。

    “抱歉辛小姐,您没有预约,是肯定不能上去的。”

    女孩背对着她,瘦削的背影依旧挺得笔直,脖子高高地昂着:“我确实没有预约,但是务必请帮我传达给沈先生,我有重要的事要见他。”

    “我理解您的心情,只是我真的没有这个权限。”前台的接待一脸为难地摇头。

    “那么请试着联系他的助理呢?”

    “辛爱。”许果走了过去,那人慢慢回过头来。

    即使负面·新闻缠身,辛爱的脸上依旧一丝不乱,从容不迫,化着精致的妆容。她一看见许果,把脸扬得更高了点儿,眯起了眼睛。

    沈星柏也是在这个时候下了楼,从电梯间唤了声:“果果。”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来,完全无视了辛爱,牵起许果的手:“我带你去楼上。”

    “沈星柏。”辛爱在叫他,但他置若罔闻,许果刚回了头,就被他拉住。

    “你穿得太少,会着凉的。”沈星柏柔声跟她说,“我们先上去。”

    “我有话对你说。”辛爱跟来几步,却被保安拦住,“可不可以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放过我?”

    放过她。

    许果愣了一下,品着她的话。

    网络上的那些讨论直指辛爱,无关人等一概没划在讨论范围内,这确实明显有人在推波助澜。

    沈星柏已经挥了挥手,示意保安请她出去,是许果拉住了他。

    许果再次回头看了辛爱一眼,转向他道:“我想跟她谈谈。”

    秘书冲了冰咖啡,送进会客室里,出去带上了门,只留下两个女孩子。

    许果一喝就是大半杯,消解着心中的躁郁,迟迟地不说话,辛爱先发了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是看我落到了这个地步,笑话我吗?”辛爱哂道。

    她还是沉默。

    “现在的我已经一无所有。”辛爱苦笑着,“我失去了父亲,喜欢的人,我只有我自己,现在连我自己也要失去了。许果,你又一次赢了。”

    “赢?”许果快不明白这个字的意思。

    “你抢走了沈星柏,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她似乎是在示弱,眼底沁出了泪花,“我只想安安稳稳过好自己的人生。”

    许果不置可否:“我最近看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路老师,思念是每个人都变成了你。”许果挪开了视线,飘忽到会客厅空旷的天花板上,当她淡淡地复述出这句话时,辛爱脸色一变。

    “你明明早就在跟路老师纠缠不清了,”她不解地道,“但还总是摆出一副被沈星柏伤得很深的样子,为什么呢?”

    辛爱紧紧地抿住唇。

    许果手摸到身旁的包,从里面翻出一样东西来,在她眼前一晃,翻开封皮。

    “这是你写的吧,辛爱?”

    辛爱盯着它不语。

    “你字迹模仿得不错,我本来真的信了,不过我发现,这些歌词和你写的那些信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你习惯在每一行的末尾打省略号。”许果长长地呼出空气。

    “小爱,为了和你成为好朋友,我曾经很努力很努力过,我尽力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喜欢我。”她很认真地询问她,“到底是为什么?”

    第40章 回归

    两个人于无声中对视。

    辛爱的表情渐渐又变回了许果最熟悉的样子,高傲而自持,透着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冷漠。

    “确实,我不喜欢你。”她总算褪去伪装,承认了。

    承认后,还要笑着反问一句:“怎么可能会喜欢?”

    许果坦然地注视着她,也许是因为心中早有答案,这回答并不让人那么难过,只是激起了心中的一阵淡淡酸楚。

    “你想和我做朋友,谁不想和我做朋友?”辛爱摇着头道,“太多太多了,是女孩都想拥有我的人生。”

    从记事起,她身边就不缺人追逐,乃至追捧。

    她向许果细数着:“我有优越的出身,还有幸福的家庭,爸爸是我最崇拜的男人,他优秀又正直,深爱他的妻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我父母这么相爱的夫妻。我在十五岁之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缺憾’,可是你们母女俩出现以后,都发生了什么?”

    “我妈妈不过病逝三个月,爸爸就把你们带到我面前,他说你的妈妈是他的初恋,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太好笑了,真是荒唐,那他和我妈妈一起相敬如宾十多年算什么?什么是最爱、真爱?我都快疯了。”辛爱目眦欲裂,一阵深呼吸后稍稍平复了一些,咬牙继续道,“我安慰自己,也许他只是耐不住寂寞,这不妨碍他还是个优秀的男人,他依然是值得我敬爱的父亲。但后来呢?后来……”

    她顿了顿,盯住许果,不再往下说。

    “莉莉,这样是不行的,我会把小姑娘转去小爱的学校读书。”——第一次见到辛先生,他说了什么话,言犹在耳。

    坐在前排的许果默默听着,怀着一种很特别的心情,说不出愉快,说不出欢喜。

    “这个人怎么样?你不讨厌吧。”过后回到家,白莉问她。

    她低下头摇了摇,不觉翘起了嘴角。

    回过神来后,她懵懂地道:“妈妈你又要结婚呀。”

    白莉没有正面回答,坐在梳妆台前,拿起眉笔,描着她根根分明的眉毛:“妈妈和这个男人认识很多年了,他很长情,是个好人,会对你好的。”

    十六岁的许果,就这样,随白莉搬进了辛家的别墅,也转校去了静安。

    还记得第一天放学回家,辛先生就把她叫去了书房:“今天去了新学校,感觉怎么样?”

    许果背着书包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不明白他问话的用意,但他对自己态度很和气,对话氛围很融洽,她心情就很放松:“我觉得挺好。”

    辛先生微笑了一会儿,才说:“那为什么还要翻墙?”

    “……你怎么知道?”的确做了坏事的许果呆立当场。

    辛先生却没有苛责她,静了静,心平气和地对她说:“静安不是你从前的学校,如果你更喜欢以前的生活,那我费一番周折让你转到静安,就没有意义了,明白吗?”

    她听得整个人都呆呆的。

    辛先生凝视她的脸,然后,语重心长地与她约法三章:“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可以吗?”

    “嗯……知道了,对不起。”许果惭愧地道,她也是真心实意为自己感到羞耻,辛先生好不容易让她有好学校读,第一天上学,她就干了坏事。

    “没关系,知道错了,改正就可以,”辛先生看出了她的难为情,语气也变得温和,“你是我的女儿,我不会怪你。”

    白莉那么多任丈夫中,他是唯一会对许果说这种话的人。

    白莉有过许多丈夫,他们对许果或止于友善,或不甚热情,但始终还是没有血缘关系,大多出于敷衍,撇不去疏离。

    许果感到十分的奇怪:“我不是你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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