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苗捕捉到,江皓月脸上的气定神闲有一秒的崩塌。

    “不是牵手。我的腿不舒服,她扶我回来。”

    总算被她找到破绽,陆苗抓着这一点,乘胜追击。

    “腿怎么不舒服啦?你忽然被要求上体育课啦?体育老师让你跑八百米?你再编。”

    气氛糟糕成这样,江皓月却不知何故,笑了起来。

    “腿很容易就会不舒服啊。我是个残疾人,陆苗你不知道吗?”

    陆苗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行吧,你什么都有的说。”

    总归他不承认,她重新拿起筷子,懒得再与他争论。

    江皓月太了解陆苗了。

    她是在他手心里长大的女孩,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怎么样能激怒她,怎么样能戳痛她……他全部了若指掌。

    她不愿意就“残废”这个字眼继续讨论下去。

    她已经投降,他是占理的。

    可他不肯放过她,偏要继续提。

    “我没有早恋,像你坚持的,你没有早恋一样。你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有人喜欢你,是正常的;我是残废被人喜欢,就分外奇怪了?”

    他怎么能这么想她?陆苗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胸脯剧烈得上下起伏着,喘气都是浅的,没进到肺里似的。

    “跟残废有什么关系?”

    陆苗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但是,他问的问题,她回答不上来——对啊,他被人喜欢,那她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

    是因为,江皓月对待那个喜欢他的人,也很特别,他像是也喜欢苏黛妃了,所以她不开心。

    可这又是为什么啊?

    “你早恋的话,就是不行,影响学习。”

    想来想去,陆苗想到当时江皓月对她说出的话。

    这一点能稍稍支撑起她,让她失控的情绪不再显得那么莫名其妙。

    于是陆苗扩大了声音,对他说:“你高三了,是人生的关键时期,你不可以早恋。”

    这句话那样的冠冕堂皇,做作得仿佛之前江皓月嘴里的一样。

    “我的成绩很好啊,难为你这么关心我,只是该小心的是你吧?”

    江皓月不同于她,他拥有资本,一句便击垮了她。

    这使陆苗不得不再一次去直视那个问题:为什么江皓月喜欢别人,会让她这么不高兴呢?

    ☆、38.不欢

    陆苗没有哥哥, 多年前的那场车祸让陆家多出一个孩子, 江皓月相当于陆苗的哥哥。

    毫无疑问, 江皓月迟早会恋爱的。

    她将自己对于他古怪的独占欲,解读为一种认知的偏差。因为他们的世界里,仅有彼此作为特殊的存在, 已经很久很久;所以当他有了恋爱的迹象,有人介入他们的世界, 她感到难以接受。

    除非这样去解释……那不然的话,是什么?

    既然是偏差,陆苗对自己说:她应该练习, 让自己接受“江皓月会喜欢别人”这件事。

    晚饭不欢而散后, 她不再中午找江皓月让他教题;不光是中午,回家以后, 她花比平时更多的时间独自完成作业, 不愿依赖他的辅导。

    某天一起吃晚饭后,江皓月落了本高二的练习册在餐桌上,陆苗没去碰它。

    这也并非全是赌气。从另外的角度想, 有江皓月在, 陆苗习惯性地省去自己思考的时间, 不会就问他,成绩一直没有起色,或许她要做的不是继续加大这种依赖……难得动了脑子的陆苗, 有自己的打算。

    江皓月是陆苗的心头大患, 之一。

    更让陆苗不安的是, 她的父母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吵架。

    她做题效率本来就低,听到外间嚷嚷个不停,愈发的头疼。

    头几次,陆苗一见不对劲,马上冲出去劝架;但时间久了她发现,自己父母争执的往往是非常小的小事。

    两方本来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不清楚,加一个她的声音在里头,反而会越劝让场面越乱。

    好比今天,陆永飞难得回家吃饭,在他们吃完饭后,两人又忽然地吵了起来。

    吵架的源头,关于陆苗的补习班辅导费。刚开始顾及着做作业的陆苗,他们刻意压低声音,后来吵着吵着,嗓门渐渐大了。

    林文芳抱着手,咄咄逼人道:“来,把账一笔笔算了。你给我讲讲,钱去哪了?”

    陆永飞冷笑:“你不用当家,你自然不知道钱花哪了。”

    “当家?”她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不自觉把声音拔高:“家里菜不是我买的?洗衣、打扫,那些个日用品不是我买的?这家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你心里没数吗?”

    “大件的东西全是我花钱,”陆永飞拍了拍她身旁的沙发:“家里这些个家具,你当全是天上掉下来的?”

    “家具?你好意思拿出来说,这沙发买多少年了?我们结婚时买的吧,你自己看破成什么样了。”

    林文芳揪住沙发上的破洞,一脸嫌恶。

    “从以前的房子搬来这个地方,家具全是旧的搬过来。我们家最近还有什么大件东西要你花钱?你说说。”

    既然她这么斤斤计较,陆永飞也掰着手指跟她数。

    “房租是我付的,水电费是我付的,陆苗买辅导书全是我掏钱。你出点菜钱,你花钱当然不多,你有什么好问我的,你看见我每个月剩什么钱了?”

    “房租,水电?”

    林文芳声音尖利:“你真有脸提呀。要不是你撞人了,我们至于搬到这个地方吗?”

    她的话,噎得陆永飞满脸涨红。

    “当初的意外,说好我们全家一起度过难关,你口口声声那样安慰我,这么多年过去了,翻起旧账了?”

    妻子直视他,冰冷的双眼中尽是埋怨。

    “陆苗高二,再一年高考,这楼的隔音这么差,先不提了。住在这儿,我一把年纪了没事,她一个年轻小姑娘,跟人去挤公共浴室,也不提了。我想拿钱给陆苗报个全天辅导班,我跟别人聊天,其他孩子全报了。那边补习虽然费用高,但老师教得好,所有父母都愿意花这个钱,我回来问你,你这儿却一点闲钱也拿不出来……我真的好奇,你的钱用去做什么了?”

    房间里的陆苗听不下去了,她走到门边,将自己的房门悄悄打开了。

    “报什么补习班啊?苗苗学习压力够大了,别再整些没用的。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好,你一听就得跟着过去凑个热闹。”

    陆永飞蹙起双眉,拿隔壁的江皓月举例子。

    “小江,人家今年还是高三,你见他报什么补习班了吗?可他是市一中的年段第一。要我说你们这些家长,成天闲着没事,广告看太多,全给补习机构洗脑了。”

    “陆永飞,”林文芳失去耐心:“我就问你一句,你始终回答不上来——钱去哪了?”

    “所以,我刚才跟你说那么多全是白说。”

    他上下打量着她,感到曾经最熟悉的枕边人,如今变得面目全非:“你怎么变成这样啊?我看你是不是到更年期了。”

    “哦,是,我更年期,我人老珠黄了。”林文芳苍白地笑了笑,语调掩不住地颤抖。

    陆苗冲出去抱住她妈。

    “爸!你说的什么话啊?妈要给你气哭了。”

    陆永飞站在一旁,脸上的情绪绷得紧紧的。

    他们说的话,陆苗全听到了,她觉得愧疚极了。

    “爸爸妈妈,怪我学习不好,要花冤枉钱。你们别吵了,我不想补习呀,没必要。”

    林文芳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

    “瞎说什么,该补就得补,专业辅导老师给你一教,成绩就上去了。这时候哪能省这点钱。”

    不愿意把孩子掺和进来,陆永飞赶她回房间。

    “没你事儿,你快去写作业吧。”

    陆苗原以为,父母吵架全是因为她的事。

    仿佛只要她在,父母多聊几句关于她的,就得吵起来;殊不知,她不在的时候,林文芳和陆永飞吵得更凶。

    这些天熬夜熬得多,再加上换季,陆苗生病了。

    她从小身体健康,难得有病菌能打得过她体内的免疫军团。这莫名导致了,她每每一病,就会病得又急又猛。

    早上起来,陆苗感觉喉咙不太舒服,坚持着上课上到中午,她整个人蔫得倒向课桌,爬不起来了。

    同学把她送到医务室。吃了药之后又休息许久,老师让陆苗别再上课,先回家休息一下。

    于是,陆苗双眼黑沉沉地走回了家。

    听见家里有人声,她起先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

    仔细一听,发现是本应该在这个时间点上班的父母。

    陆永飞的声音里有浓浓的疲惫:“我们是该冷静冷静。”

    “哐当——!”有东西被砸碎在地上。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林文芳哭得歇斯底里。

    有的时候,人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虽然你没能弄懂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只是远远地看着。忽地,你的心脏扑扑跳得飞快,你感到慌张无措,似乎得到一种警报——别再往前探索了,前方是危险的。

    陆苗迟钝的脑袋,闪过一瞬间的空白。

    然后,她缓缓地捂住耳朵,往楼梯走,一直走出了他们家的楼。

    ……

    江皓月今天放学迟,到家了却发现,陆家的灯是暗着的。

    门口没有鞋,大门上贴了张字条。

    大概是林文芳写得很急,字迹略显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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