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禄让司机等在这儿,并嘱咐他,如果有人顺着车牌号找来上车,叫司机给他打个电话。

    祁禄下了车,快步走到电梯门口,发现电梯还在二十多层等待。他跑上楼梯,手机贴在耳边,不放弃地给汤贞打电话。

    一直没人接。

    祁禄上到一楼,穿过酒店大厅朝另一边直梯跑,迎面撞上正好从包间出来的冯导一行人。

    他下意识躲到一对大花瓶后面。

    冯导喝醉了,正搂着骆天天说话,说,今天虽然云老板有事早走了,没怎么多交流,但云老板交代的事,他一定好好办到,节目组的大家都是云老板的老朋友,天天熟悉了就知道了,都好相处的。

    等他们一走,祁禄一路跑到直梯跟前,钻着要关的门缝就进去了。

    服务员告诉祁禄,她一直在打扫这个楼层,没看见有人从那个房间门里出来。

    祁禄用力敲方遒房间的门,里面没动静,祁禄低头给汤贞打电话,手机没有关机,但依旧没人接听。祁禄握着手机回头猛踹了房门一脚,把服务员吓得尖叫。

    酒店前台告诉祁禄,那个房间的客人没有办理退房。

    祁禄等在一楼,一通电话打到前台来,说房间里没有客人,也没有客人遗留的物品。

    祁禄突然意识到,他根本找不到方遒。

    他给温心发短信,抱着侥幸心理,问温心有没有方曦和的联系方式。

    温心发来一串号码,说是她每年转账时填写的,但不知能不能联系到本人:“你找方老板干什么?”

    “要查阅监控录像的话,需要报警。”前台告诉祁禄。

    祁禄给方曦和打了通电话,第一次没人接。他跑到酒店门口,问几个门童今晚有没有见过一个很像汤贞的人。门童一愣,摇头,惊讶地问他,汤贞来了?

    祁禄往地下停车场跑,远远看见那辆租车还停在那儿,租车司机还在百无聊赖地抽烟。他给方曦和拨了第二次电话,响了一阵,有人接起来。

    “谁?”

    一个衰老的声音,低沉沙哑。

    祁禄把电话挂了,飞快发了条短信过去,上来自报是汤贞助理,问方曦和,方遒在哪,怎么样能最快找到他。

    方曦和半晌回复了:“找不到。”

    祁禄攥着手里的手机,盯着方曦和回复的那三个字,手直发抖,半晌抬起头来。天色已晚,酒店大堂里来来往往的,酒阑客散。祁禄茫茫然望向四处,回想起方遒陌生的举止,那诡异的状态,只觉得太阳穴一撞一撞,热血直往脑子里钻。

    方曦和的新信息进来:“汤贞出事了?”

    祁禄想,他应该现在给郭小莉打个电话,然后……

    然后怎么办……

    祁禄想着,皱起眉头来,然后……报警?

    手机突然响了,祁禄低头,看见“梁丘云”三个字跃然出现在屏幕里。

    祁禄愣了一愣。

    “你在哪儿,祁禄,”梁丘云说,祁禄能听到汽车喇叭呼啸的声音,“报个地址,我去接你,找你家老师。”

    电话挂了。有那么一会儿祁禄盯着手机,懵了一样。

    祁禄不知道梁丘云怎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打来这么一个电话。祁禄早就不是几年前那个他了,不会有什么事应付不了,就第一个去求助云哥,不会什么事做不好,就去想,如果是云哥,云哥会怎么做。

    梁丘云车停在祁禄面前,开了车门,叫祁禄上车。

    车里没有其他人,连梁丘云的助理小孟都没有跟来。祁禄看见梁丘云脱了西服外套,只穿着衬衫马甲,阴沉着脸,左手转着方向盘掉头,右手给汤贞打了个电话。

    “阿贞今天见了谁,你知道吗。”梁丘云问。

    电话依旧没人接,梁丘云把手机一丢,脚踩油门,从车流中间变道奔驰。

    祁禄低着头,没回答。他已经太长时间没听梁丘云这么近地和他说过话了。

    “他手机在家里响,人在里面,偏不开门。”梁丘云说。

    祁禄一愣,抬起眼来。

    对面过来的车灯从梁丘云车窗外蹭过去,祁禄望着梁丘云的侧脸,发现梁丘云嘴角笑的,表情却僵死一样。梁丘云自言自语,笑道:“你说他干什么呢。”

    5.

    祁禄用指纹锁开了房门,梁丘云就等在他身后,像是随时准备推开他闯进汤贞家里。

    所以锁一开祁禄就飞快冲进去。

    玄关没人,客厅空的,浴室厨房安安静静,没声音,祁禄推开汤贞的卧室门,一进去就用后背顶着把门从里面锁上了。

    梁丘云的脚步声紧随至门后。祁禄刚把锁别过去,门把手就从外面转动起来。梁丘云是个手劲儿大的,发现怎么都打不开门,他敲门,震得祁禄耳朵难受:“锁门干什么,开门。”

    梁丘云语气不善。

    “祁禄,跟我玩什么猫腻。”

    汤贞就躺在卧室里。浑身赤裸,一丝不挂,长头发被扯得又散又乱,一半缠着脖子,一半贴了汗湿的后背,把薄薄一片背遮去了半片。祁禄离开房门,绕过那张床,走到床对面。

    卧室里没有别人,连窗帘都严丝合缝,一点光不透。祁禄屏息看着汤贞的模样。汤贞还在昏迷,眼睛阖着,脸藏进床单里,露出一点潮红的皮肤。他双手双脚蜷曲在胸前那一小块地方,背弓成一个圆弧,在床单上那么紧缩着,婴儿姿态,无知无觉。

    “阿贞?”

    有人等在卧室门外,声音里压抑着一场风暴:“你们两个,开门。”

    祁禄脑子里飞快地转。这一天下来,罗马在线,酒店,方遒……还有当下的场面,各种猜测、疑虑,搅和在一块,祁禄没有头绪。他揭起床上的床单,把汤贞裹了。隔着床单,祁禄把汤贞从床上扶起来。

    汤贞垂着头,长发把脸半遮住。他天生肤白,平时有丁点伤都明显。这会儿床单披在他肩上,把下面盖住了,盖不住他脖子里耳朵下面点点咬痕和红斑。祁禄摇汤贞的肩膀,拍他的脸,祁禄喉咙发紧,低声“啊”“啊”地想要叫醒他。

    梁丘云敲门,越来越响:“阿贞,别躲了。”

    不知是梁丘云那不耐烦的一声“阿贞”把汤贞唤醒了 ,还是祁禄这一顿摇晃折腾,汤贞睫毛动了动,一双眼睛发红,有点肿,哭过似的,一点点睁开了。

    祁禄不敢出声再叫他。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汤贞遭遇了什么,不知道有谁来过,又有谁走了。汤贞刚醒,一动不动,好像魂丢了。梁丘云在外面敲门,汤贞低下头,对自己这个模样,对身边的祁禄,反应都有些麻木。

    他可能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祁禄忐忑,盯着汤贞,发现汤贞眉头忽然皱到一块去了。

    祁禄小心松开扶着汤贞的手。

    他弯下腰,把床底下地毯上掉的衣服全捡拾起来。他不敢看汤贞,他怕汤贞窘迫,他自己也窘迫,下意识想要弄些衣服给汤贞穿穿好。可一抬头,祁禄看着汤贞身上的床单滑下去了。汤贞赤身裸体,毫不介意似的扶着床头,想站起来。

    腿一软,又一下子坐回去。

    汤贞手腕手肘也是斑斑点点突兀的红,祁禄想去扶他,发现汤贞又坐在原地不动了。汤贞平时总穿着衣服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连祁禄也不让瞧,不让看。这会儿大概也顾不上了,汤贞就这么低着头,愣愣地瞧自己。他受了不少伤,腰上腿上,里里外外,也不知是怎么弄的,这里红一块,那里紫一块。他下面的毛发稀疏,粘连着,性`器软软的,颜色浅淡。他两条大腿细瘦,闭不紧,中间露了条缝。祁禄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顺了汤贞的目光,一眼看见汤贞腿缝里面。

    汤贞倒是安安静静没反应。祁禄愣了两秒,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看见的是什么,赶紧把视线挪开了。

    门把手哗啦哗啦地响,好像梁丘云下一秒就会把它拧断,然后破门而入。汤贞抬起头,和祁禄说话。他声音哑,字眼说出来,好像从两片粗糙的砂纸之间往外钻。祁禄打开衣柜,翻出汤贞说的那件高领毛衣,匆匆忙忙给他穿。

    汤贞两只手伸出袖口,慢慢把头发从领子里抽出来。祁禄帮他护好了脖子,把该遮住的都遮住。

    汤贞穿好了衣裤,鞋袜,把自己又包得严严实实了。这会儿他步伐有点软,站在镜子前面,祁禄从衣柜里翻汤贞以前去外地演出带的旧箱子,翻出一盒用得只剩了底、估计早就过期了的遮伤粉,给汤贞把耳朵下面脖子边缘全涂了一遍。汤贞手抖的,拿了梳子,把纠缠在一起的发尾梳开了。

    汤贞向来爱干净、爱整洁的一个人。来的人太了解他。

    祁禄想起汤贞还是个病人,是个不久前才把胃吐空了的醉汉。汤贞的魂才回来不久,就拖着这副躯体开始运作了。郭小莉以前和祁禄温心他们说,汤贞这个人,根本不需要他们俩担心:“你们见他怕过什么。压力越大,他表现得就越优秀。这就是天生的偶像明星,哪怕得了病,吃着药,表现照样比别人十倍百倍的好。”

    门打开,梁丘云就站在门后面,面上乌云密布,阴晴难测。

    卧室里除了祁禄没有别人,连个苍蝇的影子都见不着。梁丘云看了汤贞整洁的床铺,干净的地毯,平静道:“等这么半天,还以为家里进贼了。”

    汤贞没出声,在梁丘云的目光里带上门,把祁禄一个人留在卧室里。

    祁禄靠在门边,汤贞不让他出去,他只能这样偷听外面的动静。

    “你今天怎么碰上方遒了,聊什么,聊这么久。”是梁丘云的声音。

    汤贞安安静静的。

    梁丘云沉默了一会儿,道:“咱们兄弟两个,有话直说,就别见外了。”

    “云哥,”汤贞说话了,哑得厉害,“我不和你见外……”

    “这就对了,”梁丘云说,声音低沉,“你我之间的交情,不是他一个方遒能比。”

    “我和方遒,没什么交情,”汤贞声音虚弱,轻得祁禄几乎听不清楚,“但他父亲……对你我两个是有恩的。”

    梁丘云没说话。

    “云哥,我问你……”汤贞说,“当年方老板的事,究竟你有没有参——”

    汤贞话音未落,就听“啪”的一记响亮的巴掌,紧接着什么滚到了地上。

    祁禄打开门,一眼看见汤贞倒在沙发下面。梁丘云人高马大走过去,提了汤贞领子把汤贞从地上拽起来。

    汤贞嘴巴张着,半张脸迅速红肿了,梁丘云的手卡住汤贞的脖子,汤贞拼命喘气。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云哥。”梁丘云说。

    “云哥……”汤贞一把声音颤抖得厉害,眼睛透明一样,睁大了,把梁丘云的面孔映在里面,“方老板……对我们有恩……”

    祁禄眼看着梁丘云咬肌收紧了,两只眼睛死死盯在汤贞脸上,那眼神阴鸷,充满戾气,嘴角却是笑的。梁丘云是个危险人物。祁禄脚底无意识地过去,他其实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听不懂他们两个在说什么。哪怕几年前发生过那样的事,哪怕这几年梁丘云和汤贞已经没有来往了,至少面上他们俩仍是兄弟、搭档,祁禄也从没见汤贞和梁丘云有过半句争吵。祁禄握着梁丘云的手臂,掰他的手指,“啊”“啊”地叫他,想让他把汤贞松开。

    梁丘云眼中情绪深沉,来回翻涌,他好像想把汤贞直接掐死在手里,好像这给他带来无穷无尽难言的快意。祁禄着急,看着汤贞窒息一样张着嘴,仰着头。祁禄两手并用,抱着梁丘云的胳膊死命往后拽。

    梁丘云突然转头看过来了,那双让祁禄不再熟悉的眼睛漆黑,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洞。梁丘云把汤贞往沙发旁边的茶桌上一扔,反手一个巴掌甩在祁禄脸上。

    他手劲儿大,手掌也大,手指修长,天生好像五根铁钩子,什么都能巴住,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祁禄眼看着汤贞被梁丘云丢到茶桌上,那茶桌小小一张,本就不是桌子,只是个摆设,哪里撑得住人,正中心的桌脚一折,桌面一翻,汤贞后脑勺直接磕在桌角上,连人带桌全倒在地上。祁禄看在眼里,还没等过去,梁丘云一个巴掌过来,祁禄只觉得脑子里懵的一下,等反应过来时候已经一屁股坐地上了。

    “你这助理怎么当的,祁禄。”

    梁丘云说,解了袖扣,翻起袖子,也不看汤贞了,朝祁禄走过来:“跟着一个病人,都能跟丢。”

    祁禄想爬起来,他看着汤贞就倒在不远处,一动不动,一点反应没有。梁丘云皮鞋踩着汤贞客厅绣着鹤纹云纹的真丝地毯,到祁禄眼前。“什么来路不明的人你也让他见。当初都跟我学什么了。”

    祁禄摇摇晃晃,还没等站起来,梁丘云一脚踩在他肚子上。

    祁禄咬紧了牙,他几乎是本能性地弓起身体,双手猛抱住梁丘云的小腿,想要把梁丘云掀翻。他听见梁丘云笑了。接着他头皮一痛,梁丘云手揪着他头发,按着祁禄脑袋往后拽。

    “不看看谁教你的。”梁丘云说,声音里毫无感情。

    祁禄紧抱住梁丘云的小腿,就是不撒手。他“啊”“啊”地使劲儿大声喊,想把一动不动的汤贞叫醒,想让汤贞快点跑,趁机会跑出去。

    梁丘云没有耐心了,也许是祁禄这小哑巴一声声叫得他心烦,也许他另有别的事情要办,没时间耗在这。像是嫌祁禄在旁边碍事一样,他揪着祁禄头发,被祁禄抱着的那只脚往祁禄肚子肋骨里踩下去。

    祁禄张了张嘴,手没劲一样软了,梁丘云扇了他一巴掌,松开他的头发,祁禄脑袋一下子敲在地上。梁丘云把脚抽回来,又是一脚,直接踹在祁禄胸口。

    祁禄身体一侧贴了地板,被他这一踹向后滑出去三米多,后背“砰”一声撞在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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