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获悉弟弟没了的消息之后,过去的这几天里,她无时不刻地想着,如果可以去一趟北边,哪怕去看一看弟弟最后曾为之战斗过的那片土地,也算是一个记念。

    可叹,当年那一场轰轰烈烈的战役,守军将士虽英勇抵抗,但因了装备落后,而敌人武器精良,最终还是未能取胜。

    那里现在已被敌人所占,土地沦陷,归期遥遥。

    她连这样一个心愿,也是无法实现的。

    她缩在被角里,默默地流泪了片刻,擦干眼泪,从床上爬了起来。

    周教授的建议,或许就是她接下来的最好选择了。

    她会全力以赴。

    她扭亮台灯,坐到了书桌前,翻开了书,逼迫自己将脑子里的所有杂念都驱散,静心开始看书。

    夜深了。

    邻居王家的麻将台子也散了。

    几人抱怨着今晚的手气,从王家的大门里出来,夹杂着说话声和咳嗽声,脚步踢踢踏踏,消失在了暗夜的巷子深处。

    冯恪之叼着烟,站在周家巷子里的那个从前曾和她偶遇过的角落阴影里,望着不远之外,那扇亮着灯光的窗户,站了许久。

    将近十二点了。

    她还没有睡。

    他低头,再次掏出怀表,看一眼时间。

    终于,那道绰约的倩影,在窗户的帘子后,影影绰绰地经过,投下了一道模糊的轮廓。

    灯灭了。

    耳畔寂寂。

    月凉如水。

    冯恪之在昏暗的角落里默默地继续站了片刻,丢掉烟头,踩灭,转过身,双手插兜,慢慢地出了巷子。

    ……

    隔两日,冯令美带着自己熬好的血燕,再次来到周家。

    孟兰亭正在房间里看书,走了出来。

    冯令美说她精神比头几天好了些,只是气色还是不大好。

    “周伯母,兰亭一向得你照顾。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我自己熬的,手艺更是不好,你们不要嫌弃。”

    盛情难却。

    孟兰亭道谢,在冯令美含笑的目光注视下,一口一口地吃着燕窝。

    “周伯母,学校也放暑假了,我过两天要回南京,想接兰亭和我一道过去住几天,不知道伯母放不放人呀?”

    冯令美笑着问。

    周太太自然说好,又看向孟兰亭。

    孟兰亭正想以自己复习考试为由婉拒,冯令美已接着说道:“兰亭,我知道你在复习,是这样的,过些天,就是我爹的寿日。爹对你一直很是挂念,想借机接你过去住几天,也当是散散心。”

    “去了那边,也是可以复习的。”

    “你觉得怎么样?”

    冯老爷的寿日,孟兰亭就算再忙,或是下意识地再不想去,又怎么可能推脱?

    见冯令美含笑望着自己,孟兰亭吞回了原本想说的话,点头。

    “好的,我也想向冯伯父道谢。”

    “那太好了。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我来接你,我们一道上去。”

    冯令美笑吟吟地说道。

    第56章

    和冯令美约好了过两天就去南京,又基本可以确定,不管能不能留学,下学期自己应不会继续在之大执教了,这天,正好是之大开各院系期末总结会的日子,孟兰亭自然去了。一是参会,二是办理必要的离职交接手续。

    数学系的总结会开的很快,没多久就完了。一些还没离校的学生获悉她下学期不再执教,依依不舍,特意找了过来,围着她说话。

    和学生道别后,孟兰亭去教务处办手续,快走到门口时,听到里头传出一阵说话之声。

    “……哎,听说数学系的孟小姐下学期不教了,要来办手续。前几天的报纸你们看到了没?她居然和冯九公子好上了!钟小姐表面风光,谁知道是这样的。可怜啊,遭了无情抛弃。真真是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

    说话的,好像是教务处的办事员崔小姐。

    “这有什么。想来冯九公子不过也就是喜新厌旧,追求她罢了。我也说呢,他怎么之前突然给数学系设奖学金。对了,孟小姐还去宪兵司令部教夜校,想必那时候就好上了,只不过咱们不知道罢了。”

    “是是,真的看不出来啊,孟小姐平日不声不响,竟有这样的手段,让冯九公子和顾先生两人都拜在了她的裙下。”崔小姐的语气有点艳羡。

    “切——”另一人发出一声表示鄙夷的声音。

    “她要是能让冯九公子娶了她,这才叫真的有本事……”

    孟兰亭猝然停住脚步,在原地站了片刻,慢慢地后退,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坐在位子上,愣怔了片刻,看了一眼办公室。

    胡太太等人还在开会,都没回来。大约是期末了,办公室里显得凌乱不堪,地上也都是废纸,无人打扫。

    在这里也进出了半年,今天过后,就不会再来了。

    孟兰亭打起精神,起身打扫办公室。帮胡太太倒她位子旁的废纸篓时,视线被一张纸屑给吸引了。

    废纸篓里有一叠撕了几下的纸,看起来像是从笔记本上除下来的。纸屑上写了些字。一张巴掌大的掉了出来,落到地上。

    孟兰亭并无意去探究同事的笔记本都记录了什么。但就是那么巧,其中一张纸屑掉出来的时候,叫她看到了上头的一行水笔字:“于课间与奚先生在走廊相遇,谈话数分钟,奚先生请吃饭,孟小姐拒。”

    孟兰亭一怔,捡起来,端详了片刻,视线转向废纸篓,将里头剩下的纸屑都找了出来,一张张地拼合,最后出来几页纸。上面一列一列的字,记的竟然都是和自己有关的事。

    看起来,像是自己前些时日每天的日常记录。

    孟兰亭又惊又怒,盯着看时,门外走廊里,传来一阵夹杂着谈笑的脚步声。

    胡太太和丁女士携手,说说笑笑地进来了,看到孟兰亭在,办公室里也变得干干净净,笑着奉承:“孟小姐就是勤快。辛苦你了……”

    她的视线落到桌面,目光一定,慌忙走了上来,看了一眼,面露尴尬,胡乱将纸掸在一起,揉成一团,捏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胡太太,这是什么意思?你每天记我的行踪?”

    孟兰亭的脾气再好,遇到这样的事,也是没法保持笑脸了,语气变得很是生硬。

    胡太太勉强笑着解释:“只是我平日无事随手乱写的,孟小姐你不要误会……

    “我无妨。只是奚先生要是知道他也被你平日无事随手乱记,他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孟兰亭淡淡地道。

    胡太太的脸涨得通红,看了眼丁女士。

    她装作在收拾东西,却分明竖起耳朵,眼睛却不住地往这边瞟。

    胡太太急忙将孟兰亭拉到了门外,停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吞吞吐吐地说:“孟小姐,我和你说实话吧,是之前有个自称姓闫的人找了我,我也不知他什么来历,就叫我盯着你在学校里的事,详细记下来报给他。我当时一时糊涂,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你千万别生气……这不,我不是把记录本都给撕了吗。我不干了。别说你下学期不在了,就算还在,我也不会再干这样的事了。你就放过我吧,不要再告诉奚先生了……”

    胡太太不住地恳求。

    孟兰亭愣了。

    她忽然想起来,之前有天傍晚自己回周家时,在爱梦路上,仿佛曾在身后看到过一个随行之人,当时就感觉像是冯家的司机老闫。

    但当时并没多想,只以为自己看错了。

    “孟小姐?”

    胡太太见她出神不语,小心地叫了她一声。

    孟兰亭回过神,转身而去。

    胡太太察言寡色,感觉她应该是放过了,拍了拍胸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

    三天之后,冯令美如约来接孟兰亭。

    孟兰亭和周太太道了别,随冯令美一道坐火车去往南京,到了北火车站,离开车还有二十分钟,在贵宾休息室里等待时,一个士兵敲门,恭敬地说:“太太,何师长叫我来取东西。”

    冯令美指了指屋角的一只皮箱:“拿去。”

    士兵急忙取了,朝冯令美敬了个礼,退了出去。

    冯令美依旧笑吟吟的,和孟兰亭说说笑笑,时间到了,上了火车的一个包厢,安顿好,没片刻,火车便启动,朝着南京开去。

    何方则远远地立在站台末的一段水门汀地面上,目送那节载着冯令美的车厢朝北而去,渐渐消失在了视线里。

    “何师长,这是太太叫我拿过来的。”

    士兵递上箱子。

    何方则看了一眼。知道应该是自己从前还留在她那里的衣物和一些日常之物。

    他沉默了片刻,接了过来,提着,转身走出了站台。

    ……

    当天傍晚,孟兰亭抵达了南京的火车站,跟着冯令美刚下车,冯恪之的身影就映入了眼帘。

    他就站在月台上,脸英俊,身姿挺,衣服穿得又体面潇洒,吸引了周围不少的目光。

    他仿佛已经等了有些时候,火车还没停下,就快步走到了包厢车厢的门前,站在那里。

    “八姐。”

    “孟小姐,你们到了?”

    他又叫回自己孟小姐了,视线投来,彬彬有礼。

    孟兰亭压下心里涌出的一种难言的复杂之感,若无其事,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车子在外头了。我帮你们拿箱子。”

    冯恪之殷勤地从冯令美的随从手中接过箱子,走在前头,替两人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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