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手指被不紧不慢地一根根碾踩,少年的哀叫一声高过一声,他气喘吁吁,终于有意求饶:“老大,我错了老大……你松开脚……”

    “错了?”男人“刷”地松开脚,少年还没来得及缓一下换口气,那只脚又一下子踩回少年的胸口上:“我给过你机会了。”

    像刚才踩碾五指一样,男人的皮鞋开始一根根碾过少年的肋骨,少年人一口气上不来,求饶的话还没继续说出口,一口血就从胸腔涌出口来。

    男人的皮鞋被血溅了一滩。他却恍若未察,继续狠而有规律地踩过少年胸口的根根肋骨,仿佛这是他唯一专心做的事情。

    每次一根肋骨被松开脚转攻到下一根,少年口中都有一股血吐出来。“我……错……饶了我吧……”伴着血涌出口的只剩下痛苦而破碎的字眼。

    不是我圣母,但我真的有点怕少年被弄得全肋骨断裂不治身亡。我慢慢走到男人身边,他的背僵硬地挺得直直的,周身的气压都仿佛骤降了好几度。我鼓起勇气,轻悄悄拍拍他的胳膊:“……差不多了……我觉得吧,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男人没有回应,也没有转身,但他脚上应该松了几分力气,因为少年人得以从他脚下挣了出来,用剩的完好的那只手艰难地拽住我的裙子一角:“你帮我求求情,救救我啊……他听你的……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你帮我求求情,求你了……”

    我这不是正在帮你么……我往后退了一步想躲少年的手。男人直接发话了:“松手。”

    少年这回不敢不听了,他飞快地缩回了手,一点点往后蹭着躲。

    男人终于转回身来,拽着我走了几步,捡起地上掉落的小被子。他用被子将我裹起来,撞破的头,蹭伤的胳膊都被严实包裹住了,我努力挣扎才露出一双眼睛来。做完这一切后男人几不可闻呼出一口气,然后直接扛起我往出走。

    我只感觉身子被翻转腾空悬起,向后看去,少年人躺倒在地动也不动,男人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枚枚血红的大脚印,那脚印由深至浅,在旋转楼梯的尽头消失不见。

    我被扛着扔回到浴室的床上。

    ————————

    我又见到了久违的林医生。

    可能是我感觉不对,但我分明觉得林医生憔悴了许多,明明只有几天没见呀。他的黑框眼镜遮住了黑眼圈也遮挡了大部分眼神,但那脸上的疲惫神情确实明显可见的。

    不过我们并不熟,我也没必要关心他。

    林医生给我处理额头伤口时,我干干一笑:“哎,你看我又受了一堆伤。我在这儿真是活得艰难呀。”

    林医生仔细地包扎伤口不说话。

    我继续自说自话:“不过好在他答应我一个月就可以出去了,我其实听话点儿也好。”

    林医生的眼神在镜片后一闪:“一个月?”

    “对呀,现在剩下十来天了,我都是数着日子过得呢。”

    林医生转身放下手里的纱布,再回头,却难得主动与我说话:“老大是说想要一个月来戒掉瘾么?”

    我模模头上被包成一坨的纱布,点头:“对啊。”

    林医生淡淡一笑:“没希望的。他这次又饮下了大量你的血吧,重新上瘾就再难戒掉了。”

    我感觉有点发懵。

    林医生又说:“他之前也可能只是想安抚你,才那么说吧。”

    我好不容易才从打击中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喃喃问:“从现在开始,再来一个月呢?”

    “没希望的。再一年,十年,都不可能戒掉,他不会再让你走。”林医生陈述道。

    如坠冰窟,我愣愣地看着林医生,一时间不知道再该说什么,做什么。瞬间什么都不再有意义。

    静了一会儿,林医生说:“其实,我这些天一直有些过意不去,一个无辜的人被关在这儿,我却只能当作不知道。”

    仿佛鼓起了勇气,林医生真诚道:“我可以帮你。我有从这里出去的钥匙,老大受了伤,这两三天都不会回来,你休息一晚,明天我来换药时你可以从我这”偷走”钥匙,而我会装作不知道。”

    我更发懵了,重复问他说过的话:“你会帮我从这里出去?明天就可以?”

    林医生肯定地点点头:“对,不然我会良心不安。我虽然也是餍客,帮老大做事,但我不做坏事。”

    林医生的帮助太突然,我觉得很不可置信。但我想破脑袋都觉得林医生没必要说假话骗我,不然于他于我,对什么都没有好处的呀。

    我想了半天只找到一个问题:“……那,如果我出去了。老大没有我的血,不会有事么?”

    “任何血都能续命。”林医生扶了一下镜框,“只是没有你的血适合,所以刚开始会不适应,但没有别的旁碍,只是不适应而已。”

    我只能答应了,我应该激动地难以自抑才对呀。所以我就把大大的笑容挂在了脸上,还跟林医生商讨了不少明天的细节。

    可我为什么笑得有点僵,激动得心里直发酸呢。

    ————————

    男人当晚果然没有回来。

    第二日我拿起林医生放在桌子上的钥匙,出门前最后回首环顾了一圈。床上被子皱得乱七八糟的,床头的铁链孤零零垂下来,自从经常用到,那副铁链就没有再收回去了。

    沙发群前的茶几上搁了两本书,是我之前写到a4纸上男人带给我的,我还没有来得及翻阅它们。

    除此之外,整个屋子还是空荡极了,与我来之前并没什么大的分别。而我走出大门,屋子里面的那么一丝人气,也就消失了。

    走廊左边的暗门可以通向外面,锁孔位置靠上,很小很隐蔽,我踮着脚半天才将钥匙插进去。“吱呀”开门的声音撞在我木然的心上,使得胸腔隐隐酸痛,不强烈持久,但是绵长蔓延开,就像痛经一样,叫人难过得紧。我想我搞错了,不是胸口会疼,而是我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饭了,是胃在疼呢。等我出去了自自由由地大吃一顿,就什么都好了。

    门后是两面金属小门,金属小门后连着两架直梯。电梯十分简陋,没有外壳,裸露的电梯轨道一根根向上延伸,望不到头。

    原来我在这样深的地下。

    金属电梯门没有上下按钮,只有一个圆键,一按就开了。其中一个门后有电梯方箱,另一个门后是空的轨道。我想,那个电梯箱大概是停在高处地面上,让人下来乘坐的。

    我走进机箱,电梯门很快就自动关闭了,然后攀着轨道慢悠悠上升。

    不能不慢,因为这个电梯箱实在是太破陋了,甚至都称不上“箱”。只有脚下一片金属板托着,四周和头顶只有几根金属棍交错连接,像是连猪马牛都关不住的笼子。

    我根本不敢扶四周的铁栏,因为随着上升电梯机身和轨道不断地打起火花,我胆战心惊生怕触电。同时,我又得降低重心,保持在中间位置抱腿坐着,不然电梯一个抖动我都怕从巨大缝隙中掉落下去。

    电梯上升至半,头顶突然传来声响,我撑着屁股下的金属板抬头,傻眼了。或许把世界上最不幸的偶遇排个号,眼下我经历得都能挤进排行榜去吧。

    头顶上方有久违的太阳光稀稀落落洒下来,一双皮鞋踏入高处停着的另一架电梯里,不说皮鞋,从影子我都能认出是他来。

    他的电梯开始缓缓下降。

    而我在慢慢上升。

    我不由撑着胳膊站起来,随着越来越近,男人终于觉察,他倾身,望见了即将和他擦肩的电梯箱,与机箱中的我。

    他的神色瞬间急变,复杂难述。

    我不敢看他,硬着头皮垂下目光。在两个电梯箱平行擦肩的瞬间,男人伸手一把抓住了我机箱的金属栏,电梯被迫悬停,发出故障的“嘎吱”响声。

    我知道他力气大,但没想到他的力气这样大,居然可以抗衡电梯的动力。他身体紧贴在铁栏上,伸直手臂才能刚好而费力地抓住我的。他的眼神深得像是能将人吸进去,我不敢和他对视,只是看着他紧抓我机箱的指节发力泛白,手背上青筋暴露。

    我的胸口,不,我的胃又开始酸酸地疼了。

    “你这是要走?”男人的声音暗暗发着抖,或许是因为拦住电梯用了全力吧。

    我本来就无话可说了,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我更难以回答。我看到男人另一只手拎了些东西,其中有一把伞,湿淋淋的,一滴滴往下滴着水。外面下雨了么?我想。

    “乐意,你看着我!”男人抓着铁栏的手狠力一摇,电梯箱连带着晃了一晃,“你就要这么走吗?”

    看就看,我鼓了鼓勇气,抬头去看他:“不然呢?在这里被你关一辈子么?”

    男人神色暗了一下,倒映着我的眼底却亮得可怕:“我以为你……”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心甘情愿每天给你提供血喝?我不欠你什么的……”我觉得胸口的酸疼已经蔓延到鼻子了,我必须多说话,不停的说话,不然我怕那酸疼蔓延到眼眶,我就会哭出来。而我没有哭的理由啊,所以我抢了话来,我不能哭,“你是什么人,你喜欢什么,你做了什么都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想离开,你放了我行不行?我不想做噩梦了,我想醒过来可以么?你松开手,放了我走吧。”

    男人的手紧握了一下:“你不能走,起码不能是现在。”他的声音压得沉沉的,居然开始说车轱辘话,“你不能现在出去。乐意,我不只是因为你有适合的血型,你懂么?不只是你有合适血型的。”

    我不懂。我只觉得胃疼的要死,脑中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响,难受得快要站都站不住了。我不能失去力气。我伸手去掰他抓着电梯铁栏的手,他却四指一抬一合,将我的手和铁栏一起,紧紧握住。

    他的力气这么大,声音却有点哑了:“我过不去,你从缝隙跳过来,好不好?”

    他以三指紧握,食指却虚虚抬起摩挲我的手背。他的眼神没那么亮了,染上了疲倦,他看上去也没那么生气了,反而带了些渴切:“乐意,你跳过来,我接着你。”

    突然间一切感觉仿佛凝在手背上,他的手指很粗糙,划在我的皮肤上又蛰又痒。我注意到,这只手的掌心缠了纱布,纱布包着的,是昨天帮我挡在脖子前面,被玻璃片划破皮肉的口子。

    我突然四下看,左边一根铁栏上有没打磨好的倒刺,我把手指在上头一划,有血滴涌出来。在他复杂的眼神下,我把一滴血挤在他握着的手背上。

    “乐意……”我的血的味道他一瞬间便感受到了,他呼吸变得急促难以自抑。

    我挤出一个笑容,又滴了一滴血上去,这已经是我能露出最好看的笑容了啊。他很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喉结剧烈地起伏,握着铁栏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我低头,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亲了一口,这一下仿佛打开了我胸口疼痛的开关,强烈的感受终于涌了出来,我感到有泪珠儿无知无觉的滑到他的手背上。

    这一下仿佛也打开了他的开关。他的手骤然失力放松。

    他一定没感受到我的泪水,我也不能让他看到。我别过脸看着头顶上方一丝一缕的阳光,说:“再也不见了啊。”

    电梯开始缓缓上升,不过几秒又“嘎吱“停下了。

    我低头看到男人紧握雨伞,钩住了我的机箱。他嗓子彻底哑了:“我没有骗过你,乐意。现在你真的不能出去,现在你出去了,我就再也找不回你了。”

    我探身到电梯边上努力看他。他张了张嘴,我从他的口型分辨出他还想说点别的什么,可是最后出口的却是:“我给你带了墨鱼面。”

    我一时怔住了:“什么?”

    他举起另一只手里拎着的白色包装袋:“我给你带了吃的,昨天你没有写纸条了,我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好吃。”

    “你之前吃过好几次墨鱼面,我就又给你带了这个。”

    错开一段距离,横着道道铁栏,他的脸和表情就模糊看不真切了,我感到心脏疼得一抽一抽的,委屈地想放声大哭。但却不只是委屈,是什么我也分辨不清了。那一瞬间我真的后悔了,我真的不想走了,我真的相信他说的了,他说我出去了就再也找不到我了,我真的相信了。

    可突然地,那把伞经不住大力,断了。

    他的身影在电梯箱里渐渐下降,最终小的几乎看不见了。而我的电梯稳稳停到了顶层。

    作者有话要说:

    谁成想,一篇不到四万字的短文,还有反派坏人呢。

    第10章 十

    出了小电梯,面前是一片摆满落灰机器的厂房,很杂乱,也很昏暗。两侧窗户封了不透明的暗黄塑料,但是这碎一块那缺一块的,阳光就从这些碎裂缝隙里钻进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绕过机器穿过屋子径直向前走啊走,屋子不大,很快就到了门口。我转动大门中央的沉重轮/盘,灰尘飒飒落下来,两面金属大门向后打开,阳光流淌进我的眼睛。

    外面果然在下大雨,阳光并不强,但我太久没有触碰自然的光线了,还是不由眯起了眼睛。

    一场太阳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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