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此时此刻化成了锐利的刀子,直往人脸上割。街上的景色变成斑驳碎影,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马蹄落地清脆的响声。

    宝珠不觉得颠得慌,也不觉得害怕。那御马训练有素,诸祁又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所以除了新奇,没什么别的感受。她头上挽着的青丝被风吹起,带着淡淡皂角香气,直往诸祁鼻尖上钻。诸祁皱眉,心里却愉悦至极。

    等马停下来的时候,江宝珠惊觉,诸祁把她带到了城墙。这是真正的城墙,十分高大,仰着脖子发酸了,才能看见顶端。有生之年,江宝珠还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这是城墙吧?我听我爹爹讲过。城墙外是不是别的地方?”

    诸祁嗯了一声,小心翼翼把宝珠从马上抱下来。

    日落了,城门已经落了锁。两旁是旋转木梯,分别有带刀侍卫守着。棚子里点着蜡烛,一个侍卫凑着灯光看向来人,分辨出来连忙惊呼:“太子殿下?!”

    众人连忙一齐跪在地上。

    诸祁淡淡吩咐:“免礼。”

    一个侍卫头子模样的人迎上来,恭敬道:“太子是来城墙上看?需不需要下官派人保护?”

    诸祁摇头拒绝,说完便拉起宝珠的手,紧紧的攥在手掌心里往上走。到了墙上,城里城外一览无余。

    城墙里是千家万户,星星点点的光晕。城墙外是万里平川,浩浩荡荡的山河。

    江宝珠吃惊,指着城里的星星点点问:“那是什么?莫不是灯笼?看起来倒是和星星一样亮!”

    诸祁温柔的拉过她的手,握在了手掌心里,牢牢地抓住不在放开。江宝珠奇怪,这人怎么总是喜欢抓她的手?她也没有挣扎,只是安安静静的缩在旁边,像只兔子似的。

    天已经擦黑了。朦胧的视线里,江宝珠朝外望去。广袤的平原一望无际,尽头是高山,在夜幕中潜伏着。那太阳只落了一半,山边的天色还是绯红的。

    宝珠恍然大悟,脆声说:“我知道了。山的那边肯定是别的城,住着别的城里的人。和我们都一样。”

    诸祁黑亮的眸子里流露出几许察觉不到的哀伤。他愈发攥紧了宝珠的手,不知道是说给宝珠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边……有我的母亲。”

    “我小时候经常独自一人爬上城楼,看着远方。就在山那边。”

    “珠珠……”

    诸祁视线愈发坚定,携着她的手登到最高处,俯瞰远处一片苍茫暮色。

    “南边是江南,北边是胡狄。迟早有一天,我会将它双手奉上,送到你面前。”

    诸祁一字顿一字。

    风刮的越来越大,宝珠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诸祁把身上的鹤氅脱下来,披在宝珠肩膀上,裹粽子似的裹得严严实实。

    两个人在城楼待了足有半个时辰,月朗星稀,像是撒了一层白霜铺在地上。宝珠身上有鹤氅,但还是觉得冷,只能瑟缩了身子,紧紧的挨着身旁像是个大热炉子似的诸祁。

    那股熏香离得近了,他转头看她。宝珠正仰着头半张着小嘴数星星,星辰落到眼睛里,亮晶晶的。她脸蛋白皙光嫩,又透着抹绯红。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有些炙热的视线,宝珠不解的朝他看过来。

    色授魂与。偏偏是最纯净的一双眼睛,就活生生的在诸祁心里勾起了火。那火越燃越旺,终于是忍不住,诸祁紧紧的揽过来宝珠的脑袋,在她白皙的脸颊落下轻轻一个吻。

    宝珠瞪着眼睛看着他。

    四下寂静。

    诸祁心里叫骂一声,又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嘴唇找到她的唇畔,紧紧贴上。

    好凉,又好甜。诸祁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像是幼时吃进嘴里的乳酪,香甜可口。他控制不住自己,亲吻变成了撕咬,宝珠支支吾吾要推开他,诸祁反而加大了搂着她的力道。

    风往一个方向吹,又换了一个方向。旗子被寒风吹起,发出烈烈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诸祁才放开她,只是手臂仍然紧紧的掴着她的一截细腰。

    江宝珠呼吸急促,唇畔有些红肿,眼底已经含泪。泪花薄涌,她想了想曾经看了的画本子里的话尖声控诉:“你怎么能这样!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

    诸祁被逗笑,眼底有了笑意,不像之前那样冷清。他掐住她的腰间肉,揉搓着反问:“大庭广众?这周围除了我们,便没有别人了。光天化日?珠珠你抬头看看,哪里有太阳呢?那明明是月亮。”

    江宝珠一下子被问懵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诸祁看着她的眼睛,两个人视线交融。他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又故意板着脸吓她:“有没有王法?珠珠记住了,我,就是王法。”

    诸祁在宝珠面前自称“我”,从来没有自称过“本殿”。宝珠当然没有注意过,可是这里面的意义却是极大的。至少,诸祁真心与她亲近。

    看着宝珠呆呆愣愣的样子,诸祁又腾出一只手来揉她的脸。他比她高太多,宝珠只能气鼓鼓的仰视他。

    月朗星稀,两个人投在地上的影子极长,似乎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江家已经炸开了锅,二小姐自从晚膳时间就出门去了,这到这个时辰了居然还没有回来。私塾里,长廊上,大街里。二小姐平日里喜欢去的茶馆饭店都找零钱,可就是没有人。

    正厅里,听见宝珠失踪了,江远政一个头两个大,坐在主位上质问闻梦:“二小姐到底去哪里了?!你怎么这样愚笨,连个人也看不住!”

    闻梦跪在地上满脸焦急,眼里也急出了泪花,抽噎着回答:“奴婢……午时还见二小姐在厨房来着……奴婢一转头二小姐就没影了,奴婢也没往心里去……”

    老夫人面色凝重坐在一旁呵斥:“哭什么哭?还不出去找人?二小姐身份尊贵,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觉对饶不了你们!”

    闻梦起身抹了抹眼泪,点头跑出去。下人们也手忙脚乱的出去找了。

    徐氏在一旁悄悄擦眼泪。宝珠这孩子虽说一向顽皮,但也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担忧,眼泪不自觉涌出来。刘氏站在一旁悄悄看热闹,她甚至恶毒的想,若是江宝珠死了才好。

    一屋子人各怀心思。

    诸祁把江宝珠送到大门口。

    宝珠要把身上的鹤氅脱下来还给他,却被诸祁摁住手。

    第8章 荣宠

    江宝珠摸了摸有些肿胀的唇畔,火辣辣的,嘶,好疼。她心里记恨,狠狠地瞪了诸祁一眼才转身。连邀请人来家里坐坐的客气话都没说。

    月华依旧。诸祁负手而立,静静看着那抹身影慢吞吞的走进大门里,驾马离开。

    闻梦一脸泪水,出门还想继续找人,一抬头便看见宝珠。她又哇的一声哭出来了,连忙扑过来大喊:“小姐,您去那里了?我……奴婢可担心死了……”

    宝珠疑惑的看着,拍了拍闻梦的小脑袋:“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说完就往正厅里走。

    江远政盯着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二女儿怒火中烧,又不好发作。他看见了江宝珠身上披着的男子鹤氅,便皱眉厉声呵斥:“大半夜的知道回家了?你可真是翅膀硬了。还有,身上的衣服是谁的?”

    昏黄灯光下,江宝珠发丝有些凌乱,仔细一看唇畔微肿,眼睛里也有水痕。

    徐氏和老夫人都是过来人,看宝珠这副样子心底了然,又怕别的男人欺负了她。徐氏左看右看,这件鹤氅看起来尊贵,也不像寻常人家的衣物。

    宝珠老实回答:“衣服是诸祁的。”

    诸祁是谁?当朝太子,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称他大名?听见宝珠这回答,一屋子人都愣住了。难不成宝珠这样受宠!?真是令人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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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祖上定的祭祖日子,一大家子人从早上便开始忙活。

    江宝珠嗜睡,起的一向晚。她缩在淡色被子里,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屋里点着熏香,香气缭绕,被漏进窗户缝儿里的日光穿透,那瑞脑消金兽都被照的发亮了。

    闻梦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应答。她便开口叫唤:“小姐?起床了,老夫人找您呢。”

    江宝珠嘤咛一声,睁开朦胧睡眼,先是揉了揉眼皮,一时半会儿搞不清她在哪里。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这时候闻梦已经把今日要穿的衣服拿出来了。

    梳洗妥当了,看着镜中宝珠娇颜,闻梦心中愈发觉得自己家的小姐就是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别人家的小姐美是美,但却木讷。而宝珠一双眼睛里充满灵气,是个灵动美人。越看越喜欢。收拾完毕,闻梦又拿了串带着珠子的鸢尾花簪子给宝珠带上。

    江宝珠对这些女儿家爱美的东西一向没有兴趣,只是坐在镜子前乖乖的让闻梦打扮。换上鲜艳衣裙,唇上点着花瓣豆蔻。闻梦有一双巧手,江宝珠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果然有些不一样了。但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丫鬟婢子在外面清扫打点,园子里渐渐有了声响。

    到了早膳时间,正厅里吃饭的圆桌上早就摆好了餐点。先是辅食,一些开胃的山楂糕,酸酸甜甜的小玩意儿。再上正餐,八宝焗鸭,鲜汤排骨,云吞面,薄皮大馅小笼包子,还有许多素菜,摆列整齐,散发薄薄幽香。

    老夫人今日气色很好,穿一身暗枣色套裙,慈眉善目的坐在主位。身旁依次坐着江远政,徐氏刘氏,江宝珠这些小辈儿在最末。闻梦和月榭等丫鬟站在一旁为主子布菜。

    老夫人笑着开口:“今儿个是个好日子,也是个大日子。你们都吃饭,吃饱点,祭祖的时候别饿着自己。”

    众人齐齐应允:“是。”

    刘氏犹豫开口:“这……宝月……”

    江宝月自从害了疯病,就一直在房里缩着不出来,思及至此,老夫人叹了口气:“罢了,月儿就留在家里。翊儿和珠儿去就成。”

    她又转头看着宝珠,满眼慈爱:“珠儿今日可要多吃点。”

    江宝珠喜笑颜开,点了点头。

    用了早膳之后便开始祭祖。江宝珠在祠堂里给列祖列宗磕了头,又听了族里世家大伯的交代。

    毕竟江宝珠是要做太子妃的人。里面不少东西都是忌讳,尤其是宫墙里那种深不见底的地方。老夫人和徐氏不禁担忧,拉着宝珠的手又交代了几句话。

    江宝珠听的头晕脑胀。这些道理其实她都懂,又得挨好长时间的训。

    江远政晌午要去宫里上朝。他沉声开口:“宝珠,圣旨说是十五夜团圆之夜进宫面圣。你也不要怕,太子命两个资历长的嬷嬷来府上教你礼节,一定要好好学。别误了太子的一片心意。”

    江宝珠满口答应。

    她还想傍晚溜出去在街里玩耍一番,没想到宫里的两个嬷嬷来的那样快。傍晚时间就做出宫的马车到了江府。

    一个嬷嬷头上戴着红色珠花,唤作方嬷嬷。一个嬷嬷头上戴着翠色珠花,唤作柳嬷嬷。两个人都是宫里伺候了一辈子的人,面色严厉,对着宝珠行礼。

    江宝珠连忙装模作样的说了一声:“起来吧。”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这江姑娘确实是年轻娇媚,可是礼仪形态的还差着远,必须好好教导一番。

    江宝珠的苦日子来了。

    她终日里自由自在,哪里受过这样的约束。方嬷嬷和柳嬷嬷寻了块干净敞亮的屋子,叫宝珠头上顶着手腕大的小碗走路,还不许掉下来,如果掉下来就得挨柳条打。她就这样顶了一天,黄昏时候路都不会走了。

    “腰,别扭!”方嬷嬷面色严厉,出声呵斥,拿出细柳鞭子啪的一声打了一下腰。

    宝珠哎呦一声,僵直了腰。

    “屁股,别这样像块木头似的,活泛点!”柳嬷嬷出声呵斥,又拿柳鞭子啪的一声打了一下臀。

    江宝珠扭腰又撅臀,头重脚轻。终于是忍不住了,珍珠似的泪珠子纷纷往外滚落出来。方嬷嬷面色一凛,可没有怜惜,反而更严厉了。

    徐氏一直在屋外来回走动,时时向里张望。闻梦在一旁搀扶劝解:“夫人,您都在这里站了一个下午了,快回房间歇歇吧。”

    徐氏簇起眉头:“这宫里的嬷嬷这样严厉,宝珠又天性烂漫,叫我怎么放的下心来呢?”

    正说着话,从屋里嗖的一下跑出来个人影扑到徐氏怀里。闻梦定睛一看,不是江宝珠又是谁?江宝珠被柳鞭子打的红了眼框,看见徐氏就放声大哭起来:“娘亲……我不学了……我不想做太子妃……”

    徐氏心疼,却别无他法。只能劝道:“珠珠,过了这几日就好了,进宫面圣可是大事,你怎么能松懈呢?”

    江宝珠只是抽噎摇头,心里愈发嫉恨起诸祁来。若不是他,她也不用受这么大的气!

    好不容易晴朗的天气又变的阴冷下来。北方簌簌,空气干燥又寒冷。诸祁正坐在皇后娘娘宫里议事,忽然鼻子一痒,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皇后诧异:“莫不是天气寒冷得了风寒?梨灯,快去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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