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无法完全确定。”秦慕白说道,“我此行,就是专程为了调查祝成文之死而来。你却出手阻止并伤害了我的人,我真不知道,你是敌是友。”

    女剑客微自怔了一怔,沉默了半晌,说道:“因为你们太可疑了,谁会在大半夜的时候来祭奠?我在这里守了快半个月了,除了一个打猎的老人家偶尔来收拾一下坟茔,再没有人来过。偏偏你们这时候出现,我能不生疑么?而且现在,我仍然怀疑你。因为你没有拿出任何让我信任你的证据!”

    “你很聪明。”秦慕白表情肃重缓缓的点了点头,“你是想给祝成文报仇,却苦于没有线索,于是就到他的坟前来守株待兔。你相信他死于谋杀,于是能来祭奠他的人,不是他的朋友就是他的仇人,甚至有可能是凶手本人。这样你就能问出消息与线索。因此,你肯定不是祝成文在绛州认识的知己好友,因为你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再加上你身穿江南湖丝制成的衣裳,我猜测,你多半就是祝成文在老家的妻室!”

    女剑客娇躯一怔,一对星亮的眸子也瞬间亮了几分,有点不甘心的点头:“不错!我正是祝成文未过门的妻室!夫仇妇报,天理所当。我不管是谁杀了我夫君,不管他是庶民草介还是达官贵人,仰或是神鬼仙魔,我都要杀了他为我夫君报仇!”

    秦慕白疑惑的一拧眉头:“可我却听说,祝成文在老家成亲已经多年,并已生育了儿女。你却说自己是他未过门的妻室,这怎么讲?”

    “不关你事!”

    “必须说清楚!”秦慕白针锋相对道,“否则,我无法相信你并确定你的身份。这非常重要。不然,我有理由怀疑你是凶手聘请的刺客,除了想暗杀我们,还有意混入我们当中,刺探消息。”

    “你很狡猾!这是我的私事,本不当告诉你。但他现在都已死了,跟你说也无妨!”那女剑客转过身,双手抱剑缓缓踱了几步,说道,“祝成文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四年前,他的结发妻子因病去世了,留下了一个几岁的女儿。那时他还没有做官,只是一个穷迫的书生。他很有报负,也很有气节,虽然家里很穷,很活得很精彩。我认识了他,爱上了他,要嫁给他。他不愿意,说,一来自己的妻室尸骨未寒,二来自己一穷二白配不上我。让我等他金榜题名之后再说。后来他赴京赶考举明经果然及第,却因为门第不高在京城也无人照应,只做了这个稷山县的县令。但是他很满足,认为做一个父母官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于是他安心在稷山为官,我在家中照顾他的孩子。我们约定三年之后,重聚于稷山。没想到,我收到的却是他的畏罪自杀的死讯!”

    说到这里,女剑客一双美眸中突然闪光暴闪杀气四射:“一定有人谋害了他!他一身清贫刚正不阿,就算是饿得发昏却连亲友送的食物也不肯收。这样的一个人,绝不可能干出贪赃枉法的事情!他向来最恨为虎为伥鱼肉乡邻的贪官污吏,又怎么可能自己成为这样的人?而且半年前他曾给我写过一封信,信中已有不祥之言……可惜我当时没有重视,以为他只是独自在异乡有些孤独才发发牢骚。没想到……”

    秦慕白心中斗然一亮:“你与他有信件联系?那他可曾给你寄送过什么东西没有?比喻说,书籍账册之类的东西?”

    第117章 文佳皇帝

    女剑客的美眸中星芒略闪,却是无动于衷的淡淡道:“没有。我们彼此之间仅有倾吐思念与爱意的飞鸿之书,莫非这也要拿给你看么?”

    “你误会了。”秦慕白说道,“我怀疑祝成文生前曾私藏下一本重要的账薄,里面记载了许多钱物的收支进项,其中就有涉及一些贪官污吏。凶手,很有可能就在那些人当中。因此,要想找出凶手,那本账薄至关重要。如果你有,不妨拿给我。”

    “没有。”女剑客轻吐出二字,淡淡道,“如果有,我还用得着在这里蹲守么?肯定直接去找人报仇了。”

    “那好吧!”秦慕白点点头,说道,“今日你伤了我两个属下,但我也不与你计较了。你好自为之,咱们就此别过。你若有什么线索,可以到绛州稷山县的府兵军屯来找我。报上我名,自然会放你进去——秦慕白。”

    女剑阁闻言略为一动:“你说,你叫秦慕白?”

    “姑娘莫非识得在下?”秦慕白有点惊讶的道。

    “刚刚认识。”那女剑客美眸流转上下打量了秦慕白一眼,马上又转过头去,淡然道,“曾与家夫书信中见过你的大名,说你是长安一等一的风流人物,现今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家夫喜爱书法与曲艺,对风行于长安的琵琶技艺很感兴趣,于是提到了你,说你是当今‘一代宗师’,若有机会去长安,倒想去拜会。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却能见到你,而且你还是来祭奠家夫的。他若泉下有知……”

    秦慕白点了点头略作寻思,问道:“那你夫君在与你的通信中,有没有提到过‘廖立荣’这个人?”

    女剑阁闻言娇躯一滞,转过身来正视秦慕白:“有!他是家夫的同僚属下,也是他在稷山唯一的知己好友。二人同是出身贫寒又同榜明经登科,同时到了稷山县为官。再加上同好书法与曲艺,又在同一衙门为官,因此意气十分相投。早晚相处同进同出,就如亲生兄弟一般。家夫在来信中不止一次的提到他,说虽在异乡,却有了亲人兄弟。过年朝节,廖立荣还会给家夫的孩子寄来礼物,书信之中嘘寒问暖,十分亲近。”

    “哎……”秦慕白啧叹一声,摇头。

    “为何叹气?”女剑客疑惑的道,“家夫之死,莫非与廖立荣有关?我来到稷县后发现此处爆发洪涝,稷山县县城一片洼洋。本想先找到廖立荣,却无从寻起。他如今何在?”

    “被我关押着。”秦慕白的嘴角轻微翘起,勾勒出一个满带嘲讽与不屑意味的弧度,说道,“如不出所料,祝成文之死,廖立荣就是最直接的凶手。”

    “什么?!”女剑客顿时惊悸的娇斥,“这不可能!他是家夫远在异乡唯一的朋友,二人同住在县衙相依为命,彼此衣裤都是同穿,就如同亲兄弟一般!”

    “你最好是接受这个事实。”秦慕白摇了摇头,叹息道,“遇人不淑交友不慎,祝成文真是个悲情人物。虽然我从没有见过他,但从这些日子的调查与你的口述之中,我不难了解到,他就算不是一个青天父母官,也至少是一个恪守本份颇有节操的人,不大可能是什么奸邪之辈。却可惜到头来,害死他的却是最信任的、唯一的朋友!”

    “我仍是不信!”女剑客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了,冷哼道,“除非我见到廖立荣,亲耳听到承认这些!”

    “那就走吧!”秦慕白不以为意的轻笑一声,“正好顺路。”

    女剑客双手抱剑低头沉默了片刻似在思索,轻吐一句:“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当然可以不信。”秦慕白撇了撇嘴,对另外两名小卒招了下手:“我们走。”

    “站住!”女剑客一声清斥宛如鬼魅般的身形飘闪,挡在了秦慕白的面前,一双星眸直杵杵的看着他,仿佛要用眼神将他洞穿一般。

    “我跟你走!”

    “请随意。”秦慕白微然一笑,绕过她身侧信步朝前走去。两名小卒捂着仍在溢血的肩膀,满怀敌意的怒瞪了她几眼,快步跟上。

    三人结伴走在前面,女剑阁不紧不忙落后五六步的跟着。一名小卒说道:“将军,此女太过凶煞,而且来路不明。我们就这样带着她……当真妥当么?”

    “我自有分寸,不必多言。”秦慕白说完不再言语了,两名小卒虽是对那女人一肚子的怨气,也不敢再多嘴。

    一行人来到马车处,在此看马车的小卒惊讶的道:“咦,你们两个怎么伤着了?……还多了个黑衣女人?”

    “是女鬼!”小卒甲恼火的啐了一口骂咧道。

    “闭嘴!”秦慕白斥道,“技不如人,就得认命。谁叫你平常不好好练功?”

    “是……”小卒甲低下头,不再多言了。

    女剑客走上前来,星眸流转瞟了在场四人一眼,掏出一瓶药扔给小卒甲:“自己敷上。”

    “多谢好意,不必了。”小卒甲将药瓶扔回给她,悻悻道,“咱自己有。”

    “噢,我倒是忘了。”女剑客收起药瓶,哂笑一声,说道,“秦慕白将军的麾下,那可都是堂堂的皇家御率,而且都是出身仕家的子弟,用的当然都是好东西了,怎么看得上我们这种次品。”

    “懒得跟你说,否则将军又要骂人。”小卒甲忿忿的瞪了她一眼,不再搭话。

    女剑客却冷笑起来:“久闻百骑大名,号称人人皆能以一敌百,没想到竟是如此脓包。技不如人打输了还不肯服气,小家子气。看来,也是浪得虚名嘛!”

    “你!……”三名小卒同时气煞,恨不能生吞了这个嚣张的女人。百骑从组建至今,还从来没在谁面前吃过这种鳖,也难怪他们如此动怒了。

    秦慕白婉尔一笑:“姑娘,你的武艺是很厉害,或许连我也难以敌得过你。但是阵前冲杀以少胜多,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你行么?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到那种时候,一百个姑娘这样的人,却未必比一百名百骑将士管用。”

    “贫嘴!”女剑客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四个男人,娇躯一扭径直登上了车,堂而皇之的坐了进去。

    “咦!这野蛮的小娘们好生无理!”三名小卒有点恼了,“将军都还没登车,她倒是先进去了!”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必大惊小怪。”秦慕白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登车,走吧!”

    “我是不愿意和这野蛮娘们同坐一车的,咱没有将军那等心胸,看到她就来气!”之前被她伤了的两名小卒气乎乎的从马车上卸下一匹马,骑乘了下去。另一人赶车,秦慕白和女剑阁同坐在了车厢内。

    马车摇晃,车厢里燃了一盏松油灯,昏暗莫明。

    女剑客一身湖丝黑衣,黑披风,仍没有脱下头戴的黑纱宫沿帽,昏黄的灯光之下显得颇为神秘。隐约之间,只能看到她一双星亮的眸子灵魂的闪耀,握剑的手掌雪白如玉,纤纤十指却如青葱一般,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整天练刀弄枪的粗人。

    “姑娘贵姓芳名?不然我不知道如何称呼你?”秦慕白问道。

    “业已嫁人,姑娘这种称呼就不必了。”

    “那夫人贵姓芳名?”

    “我很显老么?”女剑客声音里透出一丝愠意,“虽已许嫁,却未过门。虽为人母,却未出闺阁。”

    “你这人真逗,很喜欢饶舌抠字眼么?”秦慕白不禁笑道,“懒得问了,以后我就叫你黑姑娘,反正你喜欢穿一身黑衣服。”

    女剑客斜睨了秦慕白一眼,一字一顿如同砍菜切瓜般干脆利落,又有些冷若冰霜的说道:“娘家姓陈,名妍,家夫给我取字硕贞。”

    “陈妍,陈硕贞……”秦慕白默念一声点了点头,突然心头惊讶的一颤,愕然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女人!

    陈硕贞?!

    好熟悉的名字啊!

    秦慕白曾记得,21世纪的时候有一次去杭州旅游,应邀到一个淳安县的朋友家去玩。曾在那里见识到了两处特别的景观——天子基和万年楼。

    相传,在唐朝永徽初年的时候,出了一名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女性农民起义军领袖,就叫陈硕贞!这两处历史景观,就是她留下来的!

    关于她的故事,在当地广为流传。据说那一年,陈硕贞的老家清溪一带爆发百年不遇的洪灾,官府却不肯开仓放粮,还照样征收各种赋税导致民不聊生饿殍载道。陈硕贞当时就已经小有名气,于是利用宗教的号召力带头“闹革命”,很快拉山头搞起义,还当真搞起了几万人马很快攻下了一两个县城,并且自己建立了政权,号称“文佳皇帝”。

    虽说后来这小范围的起义才一个多月就失败了,她也被捕伏诛,可是这一壮举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在中国历史上,参加农民起义的女性不计其数,但做领袖的女人却寥若晨星,而做领袖且又称皇帝的妇女,则只有陈硕贞一人!

    当年她“称帝”的时候,武则天年不过三十刚刚从感业寺被李治接回皇宫不久,就连皇后也还没当上。因此不乏有人“坚定”的认为,陈硕贞才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

    “陈姑娘祖籍可是在睦州一带?”秦慕白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避免同名,问道。

    陈妍闻言屑笑一声:“江淮之人口音浓重,一听便知,又何必问?”

    “我有个旧识也是睦州人,老家好像叫什么‘清溪’。”秦慕白不经意的说道。

    “姓什名谁?”陈妍倒是有些好奇的问道。

    “张大牛。”秦慕白随口胡谄了一个名字。

    “不认识。”陈妍冷冷的扔下三字,别过脸去抱着宝剑闭目养神,不理睬秦慕白了。

    “还真是!”秦慕白不禁异讶的耸动了一下眉头,心忖:看她现在的性子,刚烈之中带着几分叛逆,全然没有一点寻常百姓对官府和官吏的惧怕,再加上一身高强到有些恐怖的武艺,也不难理解她后来为何敢于铤而走险“造反闹革命”了。

    第118章 约法三章

    马车一路摇晃走了大半夜,天刚黎明时终于停了下来。秦慕白和陈妍半夜没再多说什么话,这时叫她:“到了,下车。”

    陈妍一双星亮的眸子瞬时睁开来,一声不吭,如同一阵风似的纵身一跃出了马车。衣袂飘扬掠过秦慕白的脸庞,留下香风一阵。

    “呵,女侠身上也会带有脂粉香味,还是挺特别的盛行于江淮的栀子花味道……毕竟也是女人嘛!”秦慕白婉尔一笑,提步下了车。

    “将军,就是那里。”一名识路的小卒抬手向前,指着一间不起眼的民宅说道。

    “你们且先上前招呼一声,我随后就来。”秦慕白支走了三名小卒,对陈妍说道,“在见到廖立荣之前,我务必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我未必答应。”陈妍冷若冰霜,淡淡道。

    “这事不难。”秦慕白说道,“就是要求你,在听到廖立荣的招供之后,不要私自跑去报仇,坏我大计。”

    “你有何大计?”陈妍冷笑一声,“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古来天今地义。你藏头露尾的查来查去,定是用心不诡。说不得,定是官官相护之类的借口。我不能答应你。”

    “那我保证你无法从廖立荣的口中听到任何东西。”秦慕白剑眉轻挑脸色一沉,正色道,“此案巨大,事关社稷,远不止祝成文被杀那么简单。在其位,谋其事,我今日就算是杀了廖立荣灭口,也绝不会让你去私自复仇打草惊蛇,坏我大事。”

    “那我会先杀了你!”陈妍斗然抽身而动,身形如鬼剑如冽泓飞闪就朝秦慕白胸前刺来!

    “不可理喻!”秦慕白沉喝一声,这一次非但没有退避,反而胸腹一缩双手如一对铁钳向剑夹拍去。

    “砰!”

    一声厉响,陈妍那鬼魅飘乎杀意十足的一剑,居然被秦慕白一对肉掌夹在了掌心!

    陈妍顿时芳心惊诧,也亏得她反应够快,急忙抽手拔剑,却如同插进了铁石之中,丝毫也拔不动。惊怒之下她抬起一脚就朝秦慕白下盘扫去。秦慕白却暴喝一声四肢同时发力,双手如铁钳将那宝剑一绞,同时双脚踏地略一腾空斗然斜倚到半空。

    “呀……”陈妍毕竟是女流,虽然剑法精良身手极快,力道上却是比天生神力的秦慕白弱了几个档次不止。秦慕白这一拍一夹,再加上踏地腾空借助了身体的惯性,她蔫能还抓得住剑!

    “嗡——”的一声,陈妍宝剑脱手。同时握剑的一手急忙伸到了身后不停的抓捏,显然秦慕白刚才这一捏,还将她的手腕给抖伤了。

    秦慕白半翻腾了一下身体稳稳落在地,冷面寒霜看着陈妍,轻哼一声略一抖腕将掌心的剑翻了个身握住剑柄,信手一抖腕,那柄宝剑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径直插在了陈妍脚尖前一寸之地。

    “好男不跟女斗,忍你不等于是怕你。希望你不要把我的宽容当作是软弱与无能。”秦慕白双手剪背踱了几步,淡淡道,“虽然我不大乐意打女人,但是,当你触及我的底线的时候,我甚至不介意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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