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万万没有料到,小小的一个襄州,居然韦杜两家的子侄在此为官!若非是自己这个皇子亲临,换作是一般的官员,这韦嚣尘与杜成元还当真未必会将他放在眼里!

    ……

    此刻,囚牢之中。

    秦慕白让牢子将陈妍请到了最里间的那间牢房、也就是牢子们威胁说,要将他与李恪关进去的铁牢密室之中。

    面对着面,秦慕白一时几乎认不出陈妍。

    往日那个英姿飒爽的女侠,现如今披头散发一身腥臭,面容苍白如纸,手镣脚铐叮咬的作响,如此刺耳。

    “为何如此看着我?”陈妍的嘴角轻轻挑动了一下,似笑非笑道,“你这不是故友重逢该有的表情。”

    “你先坐。”秦慕白又对门口道,“黑子,让那牢子来解开手镣脚铐。”

    “不用了。”陈妍淡淡道,“方才那牢子就准备给我解的,我拒绝了。”

    “为什么?”秦慕白异讶的道。

    “因为我杀了人,是死囚。”陈妍依旧说得淡然,“杀人者当死,你既是为官之人,越不可滥用官权坏了王法森严。”

    秦慕白一时无言以对,眉头重拧起来。

    “能再见到你,我就挺开心了。”陈妍微然笑了一笑,抬动双手让手镣发出叮咬的声响,说道,“只可惜,我已是阶下之囚,无法与你举杯痛饮。”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秦慕白问道。

    陈妍微自笑了一笑,说道:“有必要吗?我一口气连杀了十七人,的确是不争的事实,其罪当诛。纵然是皇帝,也法特赦于我。我知道你有心救我,但你能掩悠悠之口吗,到头来还不是惹火烧身?我罪当死,不想连累你。”

    “那就当是朋友闲聊好了,你总该能告诉我,你为何要杀死那十七人?”秦慕白问道。

    陈妍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既然你如此想听,那好吧……”

    原来,陈妍在绛州呆了一段时间后,便准备乘船回返江南老家料理一些事情。那一日夜晚,正是途经襄州八鬼渡附近。江面之上突然传来惨叫与厮杀之声,前方不远处一条船起了大火。

    陈妍本是行走江湖的侠义之人,当下毫不犹豫的跳船游了过去,准备救人。原来那条船上正有人厮斗,而且已是接近尾声。十七名黑衣刺客已经将满船的人杀了个干净也搜光了船上的财宝货物,正准备逃走。陈妍的出现让对方很是惊异,当即就动手杀人灭口。

    当时她就急着救人,根本没有想过要逃走,于是与对方力战。激战下来,对方十七人全数毙命在她的剑下。此时船上的火越来越大,陈妍在船中苦苦搜寻了一番,却是一个活口也没有发现。到这时她才知道,这原来是一条走运私盐的盐枭之船——也就是说,她无意中介入了盐枭之间的争斗!

    正当这时,几条官船开拢了过来,将陈妍堵了个严实。

    此前陈妍所乘的船已经逃之夭夭远在十里水路开外,现场大火熊熊且有数十具尸体,已无一人目击可为她辩解。她对官府之人本来就没有多大好感,此时更是深知有口难辩,于是果断的跳水准备逃遁。且料官军准备充分,用深水弩矛将她从水中钩挠起来,一张大网便将她网住捉起来了。

    后来她未经审讯便被投进了死囚大狱单独关押,至始至终,连个敢靠近她的牢子也没有,更没半个人敢与她搭话。因此,陈妍至今,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杀的是一批什么样的人。

    ……

    陈妍说的时候,秦慕白就在打量她,看到她身上铁钩挠爪与刺矛刀剑留下的疮疤,诸如肩头、琵琶骨等处,还有一些伤痕已在溃滥,几乎与衣服粘糊在了一起,无法脱离。

    ……

    陈妍说完了,微然一笑道:“故事就是这样了。我知道我杀的不是好人,但无论好人坏人,终究是杀了,那我就该死,不是么?”

    “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秦慕白拧了一下眉头道,“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肯定不是第一次杀人。”

    “不错。”陈妍站起身来缓走了两步,转过背去喃喃道,“绛州一案后,我曾立誓不再以身试法,也准备退隐江湖回时故里,做一个平民女子的。因为从那时候起我明白了,这世间还有着情、理、法,的确不必用杀伐和刀剑解决一切的问题。也是你和王爷让我明白了,官府的人未必就都是昏阓贪庸之辈……”

    “那你也没必要当个替死鬼。”秦慕白说道。

    陈妍微然一怔,转身过来迷惑的道:“你此话何意?”

    “你不过是杀了一批该杀之人罢了,有何罪?”秦慕白轻挑了一下嘴角,轻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你杀的应该是西河漕的水鬼。这批人,目无王法劫掠江面,连官粮官盐都敢下手,他们才是真正的死囚重犯!”

    “那又如何?”陈妍有些失望的笑了一笑,“我只是一介平民,没有处决他们的权力,不是吗?”

    “我说你有,那你就有。”秦慕白神秘的一笑,“我就不能说,你是我秦某人先行派来的密使,专为查探西河槽水鬼一案的么?”

    “这……”陈妍眼睛一亮,仍是摇头,“如此不妥吧?你都还没有上任到襄州府,如何会派密使前来打探西河漕水鬼一事?这岂非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呵!从逻辑上说,的确是不合理。”秦慕白笑道,“但是,这官场上的许多事情,往往不合理的也是合理。因为我的官比他们大,我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再者,西河槽水鬼臭恶昭张人人得而诛之,就算是旁人明白我是故意找了个借口在替你开脱,他们也没有废话可讲。如此,不管是从情义、理法上,都站得住脚。”

    “……”陈妍沉默半晌无语。

    “陈妍,我必须救你出去。”秦慕白斩钉截铁的说道。

    “希望,我不要给你添麻烦……”陈妍轻拧着眉头,凝视着秦慕白的眼睛,郑重的说道。

    “放心。”秦慕白轻松又自信的微笑,“如果这点小事我也摆不平,那就真是白混了——跟我走吧,就现在!”

    第207章 蛛丝马迹

    秦慕白将宇文洪泰叫了进来,对他道:“黑子,现在殿下该是去了刺史府,你也去吧,该有上好的筵席等着你。告诉殿下说,我今天就不去刺史府了,忙完了手头了事情再去会他。顺便,帮我把庞飞一行人叫来。叮嘱他说,让他派几个人到州城里雇一辆马车,找一处安静的住所,再把州城最好的大夫请来。”

    宇文洪泰全神贯注的听,瓣着手指记,听完后嘴一咧:“秦三哥……这么多事,俺一下记不住哇!”

    秦慕白和陈妍都被逗乐了。

    “那你去把庞飞叫来便是!”

    “噢,那俺去了。”宇文洪泰嘿嘿的憨笑了两声,好奇的上下打量陈妍几眼,纳闷道,“秦三哥,这是你朋友呀,俺怎么从来没见过?真可怜,咋被整成这副模样了?”

    “少废话,快去!”

    宇文洪泰急忙走了,陈妍就笑道:“这个黑大个子还真是个憨直又有趣的人。慕白,你怎么又离开了百骑,调任到襄州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时间再慢慢细叙吧!”秦慕白叫来了牢子替陈妍解去了脚镣手铐,说自己要将人带走。

    牢头就犯了难,怯怯的嗫嚅道:“将军要带走人犯,小人是万万不敢阻拦。可是……王法森严,小人也是职责所在。万一上官责问,小人该如何回话?”

    “那要不要我立个字据给你?”秦慕白冷笑。

    “呃……小人不敢!只不过,有个字据,小人也好在上官那里回话。还请将军体谅小人的难处。”牢头小心翼翼又有些谄媚的拱手笑道。

    “脸,伸过来。”秦慕白冲他勾了勾手指,伸手入怀掏出自己的官印,哈了一口气。

    牢头的脸皮抽搐了几下,不知秦慕白要干什么,但又不敢抗令,只好硬着头皮将头伸了过去,侧着脸对着他。

    “啪”的一声,秦慕白将官印重重的印在了牢头的脸上,哈哈的笑道,“好,只要你不洗脸,就没人会为难你。在这襄州的地头上,除了吴王殿下也没人敢对本将说三道四了。你非要讨个字据,只好如你所愿。”

    那牢头又疼又恼的咧了咧嘴,不敢再吭半声,灰头土脸的退了出去。

    陈妍摇头笑了,说道:“几日不见,你耍威风的本事大有长劲了。怎么着,是不是因为当了皇帝的女婿,架子见涨了?”

    “呵呵,你取笑人的本事也是与日俱增呀!”秦慕白笑了一笑,“别听那黑子胡说,我还没做驸马呢!”

    陈妍微笑道:“想不到,你最终还是和那个小公主走到了一起。你的媚娘呢?”

    秦慕白自嘲的一笑:“这个说来就更是话长了。怎么你身上的伤一点也不疼么,还有心情与我闲聊?”

    “行走江湖习惯了,这点伤还不算什么。”陈妍微然嫣然,脸色却是依旧苍白如纸。

    秦慕白知道她是在死撑嘴硬。过了片刻,庞飞总算是带着三十名随行的百骑将士来了。宇文洪泰虽是与自己相熟,但他办事有些毛糙而且是吴王府的人,不便支使。庞飞机灵聪明,办事向来最让秦慕白衬心。

    于是他将一些琐事都吩咐了下去,没多时庞飞一一料理了清楚。片刻后,秦、陈二人坐上了一辆马车,在一行百骑将士的护卫之下离开了监牢,来到了襄阳城南的一家僻静的客栈中。大夫也请得来了,马上开始给陈妍瞧病治伤。

    所幸,陈妍的确没有受什么致命之伤,只是流血过多有些气血亏虚,调理数日即可康复。只是那身上的皮肉之伤有些麻烦,虽是细细的清洗了伤口并缚上了大夫自称的疗伤用的灵丹妙药,恐怕也难保今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好在那些伤疤都没在脸上,不然陈妍恐怕自己都要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了。

    大夫在里间开药洗伤的时候,秦慕白就在隔壁房间里,就着一盏油灯奋笔疾书,写下了三封信。

    一封是写给百骑副使程怀弼,让他帮忙做一档百骑军籍告身来,当然是给陈妍做的。百骑脱离于大唐的六率十二卫正规军,名议上隶属于兵部,但实际的人员调配都由自己来控制。秦慕白虽是暂时离任了,但好歹仍是个检校百骑使,自行吸收一个普通的小卒进来不在话下。如此,陈妍官籍告身在身,她身为‘百骑密使’的说法,便会成为既定的事实。

    第二封信是写给母亲与小妹,当然是为了报平安。信中自然也提到了两位兄长与武媚娘,霜儿自然会与他们说起。

    第三封信则是写给高阳公主。那丫头,等自己的消息怕是要等到得心焦了。

    然后秦慕白将庞飞叫了进来,对他吩咐道:“这里有三封信,你马上投到官绎寄往长安。”

    “是,恩师。”庞飞二话不说应了下来,说道,“恩师准备何时去军营?方才在刺史府,军府的上下将佐们也都到了,估计现在仍在那里等着恩师呢!”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说道:“晾他们一两天料也无妨。但是,你去给我叫两个人来问话,一个是县衙的捕头周老九,另一个是军府的左营校尉赵冲。记着,不必惊动旁人,分别叫来。”

    “是!”

    “去办事吧,辛苦你了!”

    料理完这些,秦慕白才轻吁一口气,肚子里也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响。他便叫来了小二点了饭菜,让他送进了房间里来吃。

    少时过后,大夫料理完了陈妍的伤口,留下了药贴走了。陈妍自在房中洗浴更衣,半晌才好。饭菜送来,秦慕白才去敲她的门。

    “进来吧!”

    秦慕白和小二一同走进去,看到陈妍已经焕然一新。洗去了污垢更换了衣裳,陈妍的脸色虽是依旧苍白虚弱,但天生的丽质已是再度焕发。

    “好点了么?定是饿坏了吧,我们来一起吃点东西。”秦慕白上前准备搀她一搀,陈妍却微然一笑轻巧的避开,自己坐了下来,然后面带微笑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却不言语。

    “为何这样看着我?”秦慕白不禁笑道。

    “没什么。”陈妍微然一笑,“我只是感觉……有点像做梦。方才还在地狱,现在仿佛到了天堂一般。这一回,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欠你的。”

    “不用这么夸张吧?”秦慕白哈哈的笑,拿起了筷子,“来,快吃!我才在监狱里呆一天就饿得慌了,你肯定比我还要饥不择食!”

    “那还用说?”

    “那还等什么,吃吧!全部吃光!”

    ……

    半个时辰后,秦慕白陪着陈妍,缓步走在客栈的后院天井之中。陈妍时时的深呼吸,近乎于贪婪的享受着新鲜的空气。

    “我想了你曾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东西没有失去过,就不会意识到它重要与美好。”陈妍慨然叹道,“在牢房里被关了十多天,现在我算是体会到自由的珍贵了!”

    秦慕白轻笑道:“话说回来,自从那一日在稷山与你一别之后,再没有你的消息。我还奢想过你会去长安,没想到你南下了。”

    “我也曾想过去长安,后来……还是作罢了。”陈妍巧然一笑,适时的打住了话头不再说下去了。

    “也罢。如此在襄州重逢,也不尽然是坏事。”秦慕白呵呵的笑道,“对了,有件事情我没遵求你的同意就办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何事?”

    “就是,我去替你办了军籍户档。”秦慕白笑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一名百骑。”

    “什么?”陈妍先是一惊,然后嫣然一笑,“你也太逗了吧!你可曾见过女百骑?仰或是女捕快、女衙役、女兵女将军、?”

    “没有。”秦慕白无所谓的撇了撇嘴,“但女百骑……这个我说可以有,那就必须有。”

    “呵呵,你真是太逗了!”陈妍被逗笑了,“也只有你能干出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皇家卫率之中,如何要用到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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