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今日你阅兵有何收获?”李恪开门见山道。

    秦慕白便说道:“军府的人出工不出力,纯粹做样子。神鱼飞船好看不中用,白浪水军浮有其表。总而言之,襄州军府就没打算认真剿贼,而是在做着各种花样混淆视听。”

    “预料之中。”李恪点了点头,拿来一个帐本扔给秦慕白,说道,“权万纪清查银曹、粮曹、军曹与法曹帐册,也都发现了这些问题。数年来,襄州为剿贼付出的钱粮不计其数,冠绝各项开支之首,远超劝课农桑。其实襄州是很富裕的,光是那几个码头就能带来滚滚的财源。可是这些收入,多半拿去养兵了,可是西河漕的水鬼却是越剿越烈。我真怀疑,这些银钱究竟是拿去养兵了,还是养贼了。”

    秦慕白翻看了一阵帐本,拧了拧眉头道:“军府不作为,刺史府俨然与军府沆瀣一气串通了好的。襄州上下一并姑息养奸,难怪西河漕的水鬼剿之不尽越来越无法无天。现在我就在想一个问题了,皇帝陛下之所以派你来,还让我来做你的助手,恐怕也是多少听闻了西河漕水鬼一事。否则,一个小小的襄州,何以用得着派你来坐镇?”

    “坐镇?这词我喜欢,显得我好像很能干似的。”李恪戏谑的笑道,“这么跟你说吧,不是父皇以派我来,是我自己早就覤好了这块地方。早在安州时我就听闻,襄州富得流油,但是襄州刺史却如走马观花一样换得极勤。当时我不明就理,于是就很好奇——难道这么好的一个刺史,人家都不愿意干?为何干了没几天都要走人呢?最近几天,我才隐约弄清楚了原因。”

    “除了水鬼屡禁不止,还有别的原因么?”秦慕白问道。

    “当然有。”李恪说道,“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襄州这个地方的官绅们,彼此勾联相当紧密,外人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刺史府、军府与地方富豪乡绅自成一派,有自己的头领与共同的利益。如此,不管是哪个刺史与都尉调来了,都被孤立与排挤。表面上看刺史与都尉最有权、官最大,可实际上他们只能是孤家寡人。为官之人到了这样的地方,谁能混得长久啊?”

    “看来殿下是嗅到了一些什么。”秦慕白问道,“你可是看出来了,谁是襄州这块地面上的‘土霸王’?”

    “刺史府司马韦嚣尘,军府果毅都尉杜成元。”李恪一字一顿道,“就这两个人。”

    “果然……”秦慕白轻挑了一下嘴角,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也感觉到了?”李恪眼睛一亮,问道。

    “刺史府我不清楚,军府之中,众将校的确是唯杜成元马首上瞻。我今日头次亮相,他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好在我有百骑跟着,否则还真要折损颜面下不来台了。”秦慕白冷笑,“不过你放心,要收拾他终归是容易。但就是不知道,他们在襄州究竟有多大的势力,背后牵连了多少人。”

    “慢慢来吧!我们初来乍到,先要站住脚。”李恪点点头道,“好在我是个皇子,有自己人手,也有一派人马。否则孤家寡人的一个,还真是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时陈妍笑道:“要不我出去走走,你们好好谈吧?”

    “哦?哈哈!看来我们是唐突了佳人呀!”李恪忙举起茶杯,“已经谈完啦!来,小王敬你一碗茶,权当赔罪了。”

    “岂敢。”陈妍回了一礼,微笑道,“我感觉,你们两个比在绛州时更加亲密无间了。这一回你们又携手合作,只是地点由绛州换成了襄州。不知道你们这回,又打算闹出多大动静呢?”

    “哈哈!”李恪指着秦慕白大笑道,“我可没那胆量!其实什么事情都是他唆使我干的,不关我事!”

    秦慕白摇头笑道:“陈妍,现在你知道什么是卖友求荣了吧?都说他乡遇故知好,可是遇到殿下的这样的人,可算是触了霉头了。”

    “咦,你一说他乡遇故知,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李恪急忙起身,走进自己书房里拿出一封信笺递给秦慕白,说道,“你的朋友可真不少,襄州这地方也有故人来访你。军营进不去,于是找人找到了刺史府,托我转交书信与你。”

    “会是谁呢?”秦慕白好奇的拆开书信一看,原来是武媚娘写来的信。初时他还激动了一阵以为是武媚娘来了襄州,看完信才知道,原来她没来,只是托人捎来了一封信而已。信中所写,无非是寄托相思之情,并提及了让他在襄州找个商铺的事情。信中说,翻修之后的秦仙阁(原天下第一酒)已然开张了,生意还不错。如今已是周转得过来,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有余钱在襄州开起分店了。

    捎信之人秦慕白倒是认识,就是曾与武媚娘一同合作开起“天下第一酒”的郑家少主,郑安顺!

    “郑安顺?!”秦慕白蓦的眼睛一亮,惊喜的问李恪道,“他来了襄州?”

    “是啊,怎么了?”李恪略有些愕然的道,“你跟他很熟啊,怎么激动成这样子?”

    “不是——他人在何处?”秦慕白追问道。

    “他倒是留下了一份便笺,说你如果有书信拜托带回长安,可去找他。”李恪便拿来了一份纸笺,递给秦慕白。

    秦慕白展开看了一眼,激动的一抚掌:“太好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天助我也,哈哈!”

    李恪与陈妍面面相覤,问道:“何事如此激动?”

    “先容我卖个关子,以后你们自然知晓。”秦慕白哈哈大笑的拍了几下巴掌,叫来身边的近卫百骑,将纸笺交给他们,让他们按地址去城中找到郑安顺,务必将人请到王府一叙。

    李恪勾起嘴角嘿嘿的笑:“这家伙,又在鼓捣什么怪事了。每逢看到他这样胸有成竹又神神秘秘的样子,我就知道,准有好戏可看!”

    陈妍微笑道:“你们彼此倒是相根知底。”

    “那还用说!”李恪一扬眉毛,“兄弟嘛!知兄弟者,亦兄弟也!”

    “哈哈!那么,王爷兄弟,我今日可要借你的花献一回佛了。”秦慕白笑道,“大家到了襄州,也算是异地重逢吧,怎么能不摆宴庆贺呢?”

    “没问题!”李恪一抚掌,笑道,“看你这副表情,我就知道你定是要人家郑安顺替你帮忙!好嘛,我就赔上宴席一桌,助你一臂之力。再者说了,今日还有佳人如席呢,小王可是高兴得紧哪!”

    陈妍摇头笑道:“殿下此等天簧贵胄风流人物,陈妍在你眼里如同草芥,如何便成了佳人?”

    “咦,话不能这么说!”李恪笑道,“陈女侠的风采,别具一格无人可及!小王纵然是阅遍花丛,也从未见过陈女侠这样的异朵奇芭……秦慕白,你好福气啊!”

    “呃!……”秦慕白故作愕然,“奈何又扯到我的头上了?”

    “装!这厮最会装!”李恪指着秦慕白笑骂,“你英雄救美的光荣事迹,我早就听说了。那牢头可怜巴巴欲哭无泪的来见我求饶,脸上盖着你的大印——你好威风啊,秦大将军!从我的刺史府监牢里把人犯提走,留下一张肉印欠条给我!”

    “哈哈!”众人一片大笑。

    ……

    三人就着茶点闲聊,妙语连珠谈笑生欢,倒也乐呵。时间过得挺快,转眼已是黄昏。李恪派人安排的筵席已经准备妥当了,派出去找郑安顺的人还没有回来。

    正当众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时,郑安顺来了!

    郑安顺,大唐首富郑家的长少爷,年方二十五岁,生得气宇轩昂一表人材,传闻他精通韵律学富五车,为人彬彬有礼谦虚谨慎,也是长安出了名的风流人物,也不知有多少长安的少女妇人在香闺之中对他念念不忘。

    长安郑家,算是将世人对商人的偏见彻底的改变了。

    历来,仕人轻慢商人,耻于结交不屑一顾。“仕农工商”四大等级,商人的社会地位连种田的农民与打铁的铁匠也不如,再有钱也是白搭。

    可是长安郑家不是这样,他们是商人中的另类一种。

    早在武德年初,郑家的家主郑凤炽就与武德皇帝李渊攀上了交情,屡次资助李渊钱粮财物,被李渊称为“大唐义商”。至今,郑家的家中就悬着这样一块李渊亲笔所书的金字招牌。从此,郑家成了大唐的御用商人。凡朝廷专卖的“钱粮盐布铁”等物,大半都由郑家来代理。此外,大唐若有战争,军粮也经常交由郑家来转运收售。

    二十多年来,郑家在长安的地位与日俱增,往来结交的也多是王公大臣。郑家虽是守着商人的规矩,子侄之人无一人参加科考入仕也无一人从军入伍,但他们在官场与军界,却是交朋处友极多。郑家的商路遍及大唐天下远及番邦蛮野,郑家的朋友也是遍布四海寰宇。据说,郑家的商队中就专门养着一批人,精通各类胡语,以便与外商打交道。而郑家的少主郑安顺,则是天资聪疑精通数种胡语,南来北往向来孤身一人,无须带人从旁翻译。

    秦慕白与郑安顺仅有数面之缘,并未深交。此前与武媚娘初识不久时,武媚娘还故意拿话来激过秦慕白,说是跟着郑安顺也远比跟着他好。为此秦慕白心中还多少生起过一丝妒意。

    今日见到了活生生的郑安顺,秦慕白啧啧的暗叹:老子的嫉妒是应该的!这厮长得太帅了,气度还这么优雅……家富多金温文尔雅,博学多才英俊潇洒,这样的男人,简直就是女性杀手嘛!

    “在下郑安顺,见过吴王殿下,见过秦将军。”郑安顺面带微笑拱手纳拜,言谈举止之间,令人如沐春风一般。

    “啧啧!”李恪笑着摇头,“慕白,本王今日很有一种‘物以类聚’的感觉。”

    “此话怎讲?”秦慕白问道。

    “你难道没觉得,我们这个三个大男人,一个比一个长得还要俊美吗?”李恪大笑道,“当然了,你稍差一点。”

    秦慕白与郑安顺一起大笑,旁边的陈妍忍俊不禁的摇起头来,长叹了一声道:“我还是走吧,我好像有些受不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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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3章 设计定谋

    众人入了席,酒过三巡寒暄已罢,郑安顺主动问道:“不知殿下与将军唤某前来,有何见教?”

    李恪一笑,指着秦慕白:“问他,小王一概不知。”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郑兄,实不相瞒,我的确是有事相求。”

    “蒙将军抬爱称在下一声‘郑兄’,情何以堪?”郑安顺微笑道,“将军但有吩咐,不妨直言相告。但若是郑某力所能及,定当效命。”

    “哈哈,算起来你们也该是老朋友了。”李恪旁敲侧击的帮衬秦慕白,笑道,“慕白自创秦仙酒的酿造之法,该是帮你们郑家赚了不少钱吧?”

    “那是自然。”郑安顺谦逊的微笑点头,“所以家父时常告诫在下,要时刻记得秦将军是我郑家的挚友与贵客。但凡秦将军有何要求,定要最大程度的满足。”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秦慕白笑了笑,说道,“其实要帮这个忙,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就是要你郑兄,帮我合演一出好戏。”

    “何谓演戏?”郑安顺饶有兴味的追问道。

    秦慕白神秘的笑道:“在和盘托出之前,我想先问一问郑兄,来到襄州有多久了,可曾公然抛头露面?”

    郑安顺狐疑的拧了一下眉头:“在下今日方到襄州。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先行到了刺史府来递交武东家托带的书信。我此行只是途经襄州欲往江南购进一批丝稠的,郑家在襄州的分行商号,在下暂且下榻于此,尚未抛头露面。”

    “好极了。”秦慕白笑得越发神秘,又道,“我再想问一问郑兄,对襄州的粮食行情了解多少?”

    “略知一二吧。”郑安顺答得比较谨慎,小心的问道,“将军何以突然提及此事?”

    “我要你帮的忙,就是与粮食有关。”秦慕白说道,“如实跟你说了吧!我想让你在襄州公然现身,到时自然会有人来找你。找你不为别的事情,就为了郑家意欲收购五十万石粮草一事。”

    “五十万石?”李恪吃了一惊,“你开玩笑吧!朝廷的太仓中一般也不过二三十万石存粮,郑家何以要收购如此多的粮食?”

    郑安顺显然也是有些吃惊:“是啊秦兄,这等消息怎么连我都知道,你又从何得知的?五十万石粮食……那可是个天大的数字啊!”

    “哈哈!”秦慕白大笑,“当然是我放出的风声啊!”

    李恪与郑安顺面面相覤,一起大惑不解的摇头。但是一旁陈妍笑了,她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这两天一直在乔装改扮成商人,就是出去忽弄襄州的粮行了吧?你怀疑粮行有鬼?”

    “原来如此!”李恪恍然大悟,眉头一拧道,“这一招引蛇出洞顺藤摸瓜,倒是不错。可是万一……万一人家正昌粮号没有问题,你又如何说法?”

    “那只好假戏真做,收他五十万石粮食喽!”秦慕白笑道,“不过,一个没有问题的粮号,怎么可能拿得出五十万石粮食呢?就算是拿得出,那也不敢将这样一大笔的粮食,私下卖给郑家嘛!你们说呢?”

    “在下明白将军的意思了。”郑安顺点了点头,“你这是在纠查襄州的案件吧?”

    “不错。”秦慕白如实承认。

    郑安顺轻拧了拧眉头:“我若是帮了你,便是坏了商场上的规矩啊……将军大约也是个知情人,我也就不必诲言。大抵经营粮食、食盐的商号,暗中都是有私下的交易的,有的甚至自己豢养了一批粮枭或是盐枭,就是为了收购到更便宜的粮食与食盐。我若帮你欺诈了正昌粮号,那岂非是要被同行们耻笑?”

    李恪撇了撇嘴,说道:“行有行规,郑安顺的顾虑有道理。慕白,你这个馊主意不见得非常之好。”

    “你们过虑了。”秦慕白笑道,“郑兄,跟你明说了吧!我的矛头并非指向正昌粮号,而是西河漕的水鬼!我怀疑,襄州多年来屡剿不绝的水鬼,与官派的粮号与盐行,有着暗底里的勾结。你尽管帮我引蛇出洞,要打击,也只会打击到水鬼。如果正昌粮号是干净的,那他们就不会受到任何损伤。反之,如果他们串通水鬼贼寇杀人越货损公肥私,那可就是天字号杀头的贼。郑兄,你郑家可是头顶着‘大唐义商’的金字招牌。此等商界败类,你难道没兴趣帮我剿除吗?”

    郑安顺稍显愕然的瞪大了一下眼睛,然后拧着眉头稍事沉思片刻,果断的一点头:“好,这个忙,郑某帮了!”

    “慕白,人家郑安顺是商人,商人可是从来不做无好处之事。”李恪笑道,“你是不是该许诺给人家一点什么啊?”

    “那这就要看殿下是否大方了。”秦慕白笑道,“如果事成之后,成功剿灭了水鬼,襄州的粮盐市场必定另须整顿。到时候,大可以让郑家接手这里的官派粮号与盐行嘛!”

    “不!不必了!”郑安顺面带微笑却很坚决的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不敢奢求回报。家父时常训导在下,能为朝廷社稷多做些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积德善行。雏鸟尚知反哺,何况是人呢?若非大唐朝廷鼎力支持我郑家,郑家安得能有今日?具体该怎么做,就请秦将军下言吩咐吧!”

    秦慕白点头微笑:“郑家的见识与胸襟果然是不同凡响,怪不得能做到商界魁首,经营下如此大的家业。郑兄,你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正昌粮号的确是与水鬼勾联,其罪自然当诛,这不必说;如果是我误判……那到时候可能要假戏真做,害你收下一大批粮食了。”

    李恪就哈哈的大笑:“慕白呀,你可有够奸滑的!你知道五十万石湖扬白米值多少钱吗?”

    郑安顺轻松的微笑道:“在下按襄州的粮食进价粗略算计一下,约值四千万钱吧!”

    秦慕白嘿嘿的干笑:“四千万哪……那凭我秦某人的俸禄,那得赔几十上百年。于是,我只好去贪污了!”

    “你敢!我头一个揭发弹劾你!”李恪愿意板起脸喝道。

    郑安顺呵呵的笑:“秦兄太会说笑了。区区四千万钱,郑安顺还是当得了家,也拿得出手的。何况,五十万石粮食,那可能赚不少钱啊!若非秦将军暗中相助并大开方便之门,郑某又安敢如此大敢,公然在襄州收售如此大批的私粮?如此说来,到时候郑某感激你还要来不及呢!”

    “呃!……真不愧是商人!”秦慕白与李恪一同哑口无言!

    “呵呵,在下亦是说笑了。”郑安顺微笑,对秦慕白拱手,“久闻秦将军智勇双全谋略深远,能与秦将军合作一回对抗贼匪,也是郑某生平之幸事。如此,就请让郑某倾听秦将军详细的计谋安排吧?”

    李恪挥了挥手:“如此机密事情,你们且去私下商议。我的书房暂借你们一用。文房四宝一应足备,有些东西该事先写下来做为凭据的,还是写下来为好。”

    “还是殿下思虑周详。”秦慕白与郑安顺异口同声道,然后纷自起了身,往李恪书房而去。

    待二人走后,李恪拿起酒杯对向陈妍:“陈女侠,现在只剩你我二人在席了。就请女侠赏脸,陪小王浅酌对饮几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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