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个多月里,整个襄州都忙活上了。州府抽调徭役,动用了两万多名民夫,日夜赶工开凿河道。一条长达二十多里的大河道,接连汉江直通石子坡,将此前的“栖凤梧桐山”直接夷为了平地。

    河道是秦慕白亲自设计的,夷平梧桐山,他的用意也是颇深。

    当年给这一处陵寝选址的定然是风水高人,而且陵寝的所在地也肯定是经过人工改造铺陈的,使得此处天人合一帝气浓郁。

    帝气风水的确是不利用大唐江山社稷的稳固。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是一回事,但既然李恪知道了这件事情,到时秦慕白对他也是个交待。他到了皇帝那里,也可说得通。这一来二去,说到底都是为了让皇帝宽心。

    无形之中,秦慕白又“为大唐社稷办了一件大好事”。

    不过说来也怪。至从梧桐山被夷平之后,西河槽中的水鸟少了大半去,石子坡上再无半条蛇类出现。难道正如李恪所说,蛇乃龙形,帝气旺蛇?

    石子坡上的工程也开始动工了。无数条棱子船日夜穿行在河道之中,转运植草花木与建材物资。虽说只是一个“临时祭台”,那规模也不见小。原本寸草不生的石子坡上,硬生生的移来了万石泥土,再植上植草花木。巍巍高耸的碑林,汉白玉彻成的石板道,石马石人天宫壁画,也都一应俱全了。

    两个月后,小小的石子坡上几乎是“换了人间”。以前一处光秃秃的荒凉地带,如今几乎就要变成了世外桃源一般的清幽所在,且不失庄重与华丽。

    这两个月里,秦慕白固然是忙碌异常了。可他也没白忙,一不小心,他就趁这当口发了一笔小财。

    襄州如此大动干戈的一处大工程,动用了数万军民,每天吃喝花销可是不少。萧瑀从长安带来了许多朝廷拨下专用于祭祀的款项,当然必须负责支付徭役民夫与匠人军士的衣食住行。这样一来,秦慕白手中握着的数十万石粮食与食盐,可就有销路了。

    与其要到其他州县收买粮食,还不如就近调用自己手上的呢!近两万名参与工程的军民,一天下来光吃粮食就得吃掉四百石,一个月一万二千石,两个月耗去近二万五千石。

    于是,秦慕白左手收下萧瑀给的钱,右手将自己府库里存的粮盐交给他,顺手再将钱放进了自家兜里。

    这钱来得安逸又舒适,既不用缴税又不担心烂帐,连门店与人力都省了。两个月下来,两百余万钱轻松到手。

    钱虽是不多,但用来盘店面、交租金却是足够了。

    要说那店面,秦慕白早就觑好了。不在别处,正是襄阳最繁华热闹的城北港市里,最旺的两个铺面,也就是此前段荣基与欧阳君经营过的两家对街而望的大商铺——正昌粮号与永业盐坊!

    至从段荣基、欧阳君与赵冲等人一起落网以后,这两家旺铺就被州府衙门给封了,宅第与铺面都被收归官有。这些日子以来,远近的商人都要踏破了州府的门槛,找尽了各种门路想要盘下或是租下这两家店面,都没有得逞。

    原因很简单,李恪与秦慕白早有约定,那里可是留给武媚娘的!秦慕白也一直在等武媚娘到襄州来,那里就可以再行开铺营业,只是从此要挂上“武”家的字号。

    这两家铺面可不小,尤其是极热的旺铺,租金颇为昂贵。秦慕白这个一穷二白的官儿哪里掏得出钱交租金,因此铺面一直悬而未决的空着。

    现在好了,卖粮给萧瑀得的全是现钱。钱到手之后,秦慕白也没将它捂热,直接交到襄州州府银曹曹正那里,付足了五年的租金。

    当然,“打折”是必须的。

    清河道,修祭台,卖粮食,盘店面,两个月的时间里,秦慕白如弹琵琶一般“推手为琵引手为琶”,翻云覆雨玩得不亦乐乎。

    襄州发现了炀帝陵寝并要举行盛大祭典的事情不胫而走,很快传遍天下。许多游人仕子慕名而来,准备观摩这场盛会。这就好比现在我们要在某个城市举行大型运动会或是博览会,吸引了无数商机到来。

    襄州本就是一个商埠活跃的港口城市,往来商旅行人常年络绎不绝,穿行如鲫。现在更是旺上加旺,日夜都有船支靠港离岸,或满载货物或装满行人。

    两个月下来,襄阳北面港市里的客栈,日日爆满座无虚席,就连莺苑里的老|鸨和姑娘们也是夜夜不得安歇,痛并快乐着。

    银曹的官员拿着税款账目来给秦慕白看的时候,脸都要笑烂了。他说,从大唐开国时起,襄州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闹过,也没有收过这么多的税。

    “就跟年头相比,本月的税收就相当那时的三倍有余!”

    秦慕白只是笑了笑,暗道:谁能想到,当初仅仅是赵冲给了我几张藏在夜香桶里的地图,如今就将整个襄州都要引爆了?这算起来该是李恪的政绩了吧?……唔,皇帝派我来辅佐李恪,那也便是我的政绩。不错不错,瞎猫拽着了死耗子!

    数日之后。

    秦慕白回了一趟军府,料理一些军务。刚坐下没多久,两名王府军士匆忙跑到军府来找秦慕白,说是江夏王已到襄州!

    秦慕白顿时愕然:不会吧,这么快就来了,离祭祀还有半月之久呢!再者说了,江夏王不是该与太子同时来的么?他们要来,还能不提前打呼,不让我们迎接?

    “秦将军,萧阁老让小人来请将军去馆驿,迎会江夏王殿下!您快准备一下,动身前去吧!”军士有些焦急的道。

    “也好。”秦慕白只得骑上了马,又往襄阳县城直扑馆驿而去。

    到了馆驿,秦慕白一眼就看到了摆在院中的车驾。只是亲王与郡王出行惯用的普通制式紫青车驾,秦慕白倒也没有多想。走进馆驿过了三通回廊来到大厅外时,恰巧听得里面萧瑀在说道:

    “王爷,您与太子的行辕都安排好了,稍后就请您移驾,到那里会住得舒服些。”

    “无妨。”江夏王李道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且豪迈,哈哈的笑了两声道,“萧阁老,您老到了襄州,想必是过得不太好呀。难不成秦慕白那臭小子没好好招待你?看您老这模样,啧啧,面黄肌瘦的还生满了疮疥,莫不是被蚊虫盯咬的?”

    “哎,就别提了!”萧瑀苦笑了一声,转言道,“老臣还真有一事,要向王爷请罪。”

    “何事啊?”

    “就是……王爷与太子的行辕,都是征用的民宅加以改造的。而且这两处民宅,正是此前襄州一案的案犯段荣基与欧阳君留下的。”萧瑀的声音低下去了一些,仿佛有些难为情,小声道,“若有不妥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让我与太子,住进犯人的旧宅?”李道宗的声音里,也的确是有了一些不快。

    秦慕白有点恼火的拧了拧眉头,站在门外立边窗边,没有进去。就想听那萧瑀还想说些什么。门外戍卫的军士也多半是认得秦慕白,因此也不敢声张宣扬。

    “这……这其实,并非是老臣之意。”萧瑀便说道,“此前老臣一力坚持,要兴建太子与王爷的行辕。但秦慕白他非得不同意,说如此劳民伤财时间来不及云云。秦慕白是本地父母官,手握权秉,老臣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此只好听凭他来处事了。”

    “呵,你这是在告秦慕白的状啊,萧阁老!”李道宗放声哈哈的大笑起来。

    秦慕白却是听出了他笑声中的一丝揶揄的味道,似在调侃萧瑀一般。

    “呃,这……老臣并非此意,并非此意啊!”萧瑀的表现也挺奇怪,突然就反悔求饶了。

    “萧阁老,你好不知羞!”——突然,厅中响起了一记清脆又婉转且带几声霸道与娇憨的女声!

    这个声音,秦慕白太熟悉不过了,听得他心里都颤悠了一下——“我的个乖乖,我说江夏王怎么提前来了,肯定是被这丫头给生拉硬拽哄骗来的嘛!”

    还能是谁?——当然是高阳公主、小恶魔玲儿了!

    “呃!……公主殿下,何出此言?”萧瑀劈头挨了高阳公主一顿骂,有些不服气的回问道。

    “你可是宰相,还是父皇点名指派来负责祭礼的上官,怎么说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话来?敢情慕白他还目无尊长直逆犯上欺负你这老人家啦?再或者,是你太过无能,连襄州这种小地方的小官儿你也管制不住呀?”高阳公主连珠炮一般的道,“话说回来,新建行辕也的确是劳民伤财嘛,慕白是襄州父母官,为地方百姓着想是应该的。难不成你认为他做错了?难道你要他为了讨好太子哥哥与江夏王皇叔,就搜刮折磨襄州上下的万万百姓去?这岂不是剜肉补创得不偿失?如此,太子哥哥与江夏王皇叔,就算是住上了崭新的行辕府第,又能住得安心吗?亏你还是三朝元老口上常挂着股肱之臣的名号,此等道理都不懂。若让父皇知道,你猜他是夸赞慕白,还是驳斥于你?”

    “哈哈!”江夏王李道宗就在一旁大笑起来,“高阳,你这张巧嘴儿可是越发凌厉了。我想问问,夸慕白与驳斥萧阁老,这有区别嘛?”

    “本来就是嘛!”高阳公主得势不饶人,完全不给萧瑀开口说话的机会,趁胜追击道,“犯人的府第怎么了?查没收官之后,那就是大唐官府的了。我们既是皇族,住官家的房子,再合适不过。我就觉得慕白哪处地方都没有办得不妥的。萧阁老,你一进门就急着说慕白的坏话,是不是他哪处地方得罪你了?再或者,你见他太过能干,怕他盖了你的风头才急于灭他威风?哇!萧阁老,你以前可不是那种嫉贤妒能的人哟,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啦?”

    “呃……嗯……这、这!”萧瑀被高阳公主一通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干着急,嘴里直吱唔。

    “好啦,高阳,你就饶了萧阁老吧!”李道宗呵呵的笑,出来打圆场,说道,“他也没说秦慕白什么坏话,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你看看你,还没嫁过门儿呢,就这么向着人家了。万一哪天我不小心骂了秦慕白两句,你还不拿刀子来捅我?”

    “嘻嘻,那当然不会的啦!”高阳公主开始撒娇了,说道,“江夏王这么可爱的小老头儿,我哪里舍得用刀子捅呢?顶多……用牙咬嘛!”

    秦慕白在门外听得忍俊不禁快要笑出声来,这才转身走了进去,笑道:“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大家聊得很开心嘛!”

    “哇,慕白,你终于来啦!!”

    高阳公主顿时兴奋得跳了起来,毫不犹豫的扔开刚刚挽上的李道宗的胳膊肘儿,对着秦慕白就飞扑而来!

    ……

    一旁的萧瑀如蒙大赦,趁势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对着李道宗苦笑,低声道:“老臣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陛下的颈上龙鳞也敢伸手去揭上三片。唯独……就怕这丫头!”

    “那你还敢当着他的面诽谤秦慕白?真是不知死活!”李道宗兴灾乐祸的低声道,“本王奉劝你,从此小心着点。万一你被那丫头记上了仇,那可就惨了!——别那样看着本王,更别指望本王能帮你什么。普天之下,大概也就只有两个人能对付那丫头。一个在长安;一个,就在这屋子里。”

    唬得萧瑀的一张老脸直颤悠,心里开始七上八下了。

    第253章 故人重逢

    高阳公主不由分说的拖拽着秦慕白出了厅堂,来到院中,兴奋得一脸通红,当下就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

    秦慕白四下看一下,附近可是有许多戍卫的士兵,这些人正尴尬的扭头转身装作视而不见。

    “喂,好多人呢!”

    “你不会叫他们退下,真是?”高阳公主才不管这些,抱得更紧了,还将脸蛋儿紧紧贴在秦慕白的胸膛上。

    不用秦慕白开口,那些卫士们都识趣的闪了。

    “不用这样吧?”秦慕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笑道,“我刚进屋你就把我扯出来,我都没有见过江夏王。”

    “你又不是不认识那个小老头儿,有什么可见的嘛!”高阳公主笑嘻嘻的仰起头来,一双美眸满贮深情的看着秦慕白,问道,“臭军校,贼男人,老实交待,你有没有想我?”

    “你说呢?”秦慕白哈哈的笑,拍着她的肩膀道,“好啦,快放手。江夏王和萧瑀肯定在房里笑话咱们呢!”

    高阳公主也就松了开来,却是不肯放手,拉着秦慕白的手,兴奋又激动的说道:“慕白,我终于自由了!我离开了长安,来到了襄州,终于有了一片安乐与自由的空间,让我和你好好的相处。你知道吗,眼前这一切就我梦寐以求的!”

    秦慕白婉乐一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那也就是说,我们将会有大把的时间厮守。现在,我们是不是该进屋去,先让我履行一下公职?”

    “好呀,这是当然的!”高阳公主笑嘻嘻的欣然应道,拉着秦慕白的手就往里走,全然不知避讳。

    秦慕白摇头笑了一笑,也就由得她了。

    以往在皇宫里,在李世民的眼皮底下她尚且习惯如此;现在到了襄州,她还能有什么顾忌呢?

    二人走进房时,萧瑀和李道宗两双亮湛湛的眼睛就先注意到了二人的手是牵连在一起的,但又都马上转开了眼神装作视而不见。

    “萧阁老,现在慕白来啦!你有什么好话坏话就都当着他说!”高阳公主不冷不热的哼哼道,“我最讨厌背底里嚼舌根子的人了。若是个市井老妇人便也罢了,偏还是个高官名仕,那就真是让人觉得腻味呢!”

    萧瑀就怕再度遭来一顿狗血淋头的大骂,哪里还敢顶嘴,只得唯唯喏喏的小心应道:“是,公主殿下教训的是,老臣的确是糊涂了。”

    “你不糊涂,你是故意那么的说的。”高阳公主得势不饶人,继续道,“你不就是想在江夏王皇叔面前告他的状,还先把自己的嫌隙洗干净了吗?民宅就民宅,你不提‘犯人留下的’这几个字不行呀,还分外要强调?然后又急忙陈辞,说这并非你的本意,一古脑儿的全推到了慕白身上。我看您老呀,就是不负责任。祭礼的大小事宜都该是您做主,有了麻烦你却往属下的身上推,这是什么道理?”

    “公主殿下,话不应该这么说。”也是为了给萧瑀留点面子,秦慕白打圆场的说道,“方才萧阁老说的话,我也多少听到了几句。其实他也没说什么过份的话,只是在陈述事实。事先,的确是我一力坚持用民宅来改造行辕的,而且我有承诺在先,如若太子殿下与江夏王怪罪下来,由我一力承担,萧阁老并没有捏造半分。”

    “是啊,高阳。”李道宗也笑呵呵道,“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误会,犯不着如此小题大做吧?你看人家萧阁老可是三朝元老天下名仕,再说也一把年纪了,你好歹也该顾忌一下人家的面子嘛!”

    萧瑀就在一旁苦笑,感觉自己像是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孩儿,还得由秦慕白和李道宗出面来给他讨保了。

    “江夏王皇叔,这对你来说是小事,对来说可就是大事啦!”高阳公主也没有继续发飙了,而是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我才不管是谁呢,当面也好背地里也好,就是不能诋毁慕白!否则,我肯定不放过他的!”

    “萧阁老,你都听到啦?”李道宗忍俊不禁的笑道,“这回,你可是招惹到你不该招惹的人喽!”

    秦慕白略带些歉意的笑道:“萧阁老,别听公主殿下胡说。她也就是图个嘴上痛快,没坏心。”

    “这个老臣明白,老臣明白。”萧瑀挤出干笑来连连点头道,鬓角却是有一阵阵的冷汗涔涔渗出。

    “哼,三个合起来欺负我一个,不和你们玩了!”高阳公主从座位上弹坐起来,嘻嘻的一笑,“你们要谈正事了,对吧?我出去蹓跶一圈!不用管我,你们谈吧!”

    “公主殿下要去哪里?”三个男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哇,干什么这么紧张兮兮的?”高阳公主叫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出去走走有什么?再说了,我身边还带着百骑卫士呢!而且,襄州这里可是‘慕白的地盘’,我怕什么嘛?放心啦,我就出去逛逛,马上回来!”

    说罢,高阳公主就连蹦带跳的蹿了出去,唤来几个百骑,大摇大摆的朝驿馆外走去。

    三个男人目送高阳公主离去,不约而同的一起摇头,然后整齐的吁了一口气。

    萧瑀伸手抹着冷汗,啧啧的道:“厉害,厉害!老夫算是领教了!多日不见,高阳公主比以前越发的厉害了!”

    李道宗显然是司空见惯了,只是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放心吧慕吧,她不会有事的。你派去护送李恪赴京的百骑将士跟我们一起来的,沿途都负责保护高阳。有他们在,料也无妨。”

    秦慕白苦笑一声,说道:“王爷多虑了,你道是我担心公主殿下吗?我是在担心,她这一趟出了门,指不定要在外面惹什么祸,或是祸害到别人。”

    “哈哈,担心得有道理!”李道宗哈哈的大笑,“在京城里嘛,她还多少有些顾忌。现在到了襄州,尤其襄州还是‘慕白的地盘’,她肯定无法无天了。慕白呀,你可要好生管教管教她。这一路上来呀,我这个小老头子可是被她折腾得够呛了。真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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