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白却看出,她心里肯定有想法,只是碍于母亲在场不便说出。

    知女莫若母,刘氏又何尝没想到?放着也没外人秦叔宝也不在,她轻叹了一声道:“二丫儿,你还是乖乖听话,断了这门心思吧!你爹左右不同意你与吴王来往,更不用提让你嫁给她了。今年一过年,你就十八了。再不嫁人,我们秦家都要被人耻笑。近些日子,家里来了许多说媒了,门当户对人才出众的少年郎君也还真不少。趁着你哥也回来了,要不你听听你哥的意见,多考虑一下?”

    “我不!”霜儿不假思索飞快的答道,“那些什么公子哥儿,就没一个我喜欢的!”

    “你这孩儿,真是顽劣!”刘氏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无奈的说道,“历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做主。幸得你父亲还算开明,否则早不知道把你嫁到哪里去了。现在我秦家的势望比前几年稍有起色了,若不趁这时给你选个如意郎君,放着你年纪一天天大了去,今后越不好嫁了。”

    “娘!——”霜儿郁闷的皱起了眉头,“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好吗?哥刚回来,你就说这些扫兴的话,真没劲呢!”

    “好好好,我不说了。”刘氏无奈的摇头苦笑,说道,“慕白,你爹不在家,家中之事由你做主,更何况是你亲妹子的婚事。你多劝劝她,给她拿拿主意。”

    “嗯,好。”秦慕白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稍后,秦慕白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吃了一些美味的小点心,回到房中准备歇息。

    离家一年,他房中依旧保持着当初的摆设,丝毫未变,而且一尘不染干净整洁。每一寸熟悉的地方,都让他心中生出对家的依恋。

    这一觉,可是睡得真香甜。一连忙碌数月,他还从来没睡得这么安稳过。直到日上三竿,才睡到心满意足的自然醒了。

    阳光透过窗棱投射进来,今日定是个艳阳天。寒冷的关内冬日能有这样的好天气,须属难得。

    秦慕白洗漱罢了出了房门,看到妖儿和霜儿坐在小跨院的凉亭里,一人抱一把琵琶,轻扬的弹奏着悠然的曲子。秦慕白没有上前打扰特意驻足倾听了片刻,曲子弹得不错,可见二女的进步很大。

    “弹得不错嘛!”走上前去,秦慕白微笑道。

    “哥,你醒了!”霜儿站起身来,将琵琶放到一边笑嘻嘻的道,“我去给你取点心,我赶早亲手做的!”

    “好。”秦慕白笑而点头,坐在了妖儿的身边,说道,“妖儿,霜儿有心事,都跟你说吧?”

    “嗯……”妖儿点了点头。

    “那她现在想什么,跟我说说。”秦慕白问道。

    妖儿为难的笑了一笑:“三哥何不直接去问她呢?”

    “我不问,你说吧!”秦慕白没解释,坚持发问。

    “其实也没什么。”妖儿说道,“自从听闻吴王妃仙逝的消息后,霜儿就一直愁眉不展,日思夜想的念着吴王。”

    “愁眉苦脸?”

    “嗯……”妖儿点头,“霜儿说,失去至亲至爱的人,一定非常痛苦。她说吴王历来就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极度的痛苦。所以,她想在吴王最痛苦的时候,能在他身边陪伴。但又怕落下个乘虚而入的罪名,因此很苦恼。当初东家去襄州时,霜儿本想跟着一道去,也是因为这一层顾虑,最终没去。”

    “我明白了。”秦慕白点了点头,心道:霜儿比以前懂事了。

    “三哥……这次回来,住多久?”妖儿突然问道。

    “怎么,我刚回来就盼着我走?”秦慕白笑道。

    妖儿脸一红:“当然不是。妖儿巴不得三哥天天留在家里。但是男儿志四方,你肯定会有料理不完的事情,往来奔波。”

    “现在还不知道。至少一个月的时间会有。”秦慕白说道,“皇帝让我操持齐王的葬礼,少说得要一个月时间吧!”

    “那就好……”妖儿轻声的低吟,脸上红霞朵朵,喜形于色。

    不久霜儿取来点心,秦慕白便将它当作早膳吃了,跨上马,往宫中而去。

    太庙那里,也没什么大事了。无非是水陆道场做个不停,皇家仪式花样繁多,但都不用秦慕白操心什么,只要露个面主持一下大局就行了,具体的事宜都有“专业”人事来安排。

    中午,秦慕白在大庙和大和尚们们一起吃过了素膳,皇帝便派人来叫,宣他到后宫蓬莱殿见驾。

    既然是后宫面圣,就不见得是多么重大的军政大事。秦慕白到了此处,远远就看到殿外摆放着几乘车驾,亲王公主制式。

    秦慕白便问一名百骑:“何人车驾?”

    “回将军,是吴王与高阳公主殿下的车驾。”

    “他二人也来参驾了?”

    “对。现在就在御书房中。”

    秦慕白点了点头,朝御书房走去。心忖,皇帝怎么把我们三个人叫到一块儿了?这可是头一遭。

    到了御书房,却见高阳公主在门外等候。秦慕白正准备问话,她将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秦慕白轻手轻脚走进来。

    和高阳公主一起进了御书房,秦慕白才看到房中仅有皇帝和李恪二人,父子二人正坐在一起,对弈,杀象棋。

    这父子二人,秦慕白都和他们下过棋。棋路一样的彪锋凌厉,而且眼光长远料敌制胜。所不同的是,李世民惯于用奇兵、埋陷阱;而李恪,则善于大开大阖的正面攻杀,让人不得喘息之机。

    总之,秦慕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这父子二人下棋都太认真太投入了,如同正上了战场一样,搞得紧张兮兮的,秦慕白不太喜欢这样的对弈,累。

    这时,父子二人俨然已是杀到妙处,难分难解全情投入。连秦慕白与高阳公主进来了,也视而不见。

    秦慕白会心一笑,便和高阳公主静静的站在了一旁,观棋。

    这时,父子二的棋面的的棋子势力,倒是势均力敌。只是李恪明显处于攻势,局面占优。李世民处于守势,略显备动。二人都只剩了一车一马和两个卒子(这时候的棋没有炮),杀得正火热。

    李恪攻势如潮,李世民只好将他的主力攻击部队“车”调了回来,参与防守,一时略有转机。但李恪的攻击相当迅猛,已经破了李世民的双相,形成合围之势,局面大优。

    “咦,父皇要输了吗?”高阳公主略懂象棋,轻声道。

    “嘘……观棋不语真君子。”秦慕白轻声道。

    “我是女的!”

    “……”秦慕白无语,苦笑了一声,“总之别吭声,这棋杀得正妙。”

    眼见李世民兵败如山倒,他的眉头也深皱了起来,时时陷入深思。得势的李恪也没有得意忘形,神情一样的严峻和沉肃,每一步棋都下得很仔细很谨慎。眼下他虽然占优,但也一时无法将优势转化为胜势,全盘夺胜。

    还真是棋逢对手了。

    这时,李世民下了一手臭棋。

    为了加强防守,他只好将杀过对河的马抽调回来,填堵李恪的“车”路,而且四下没有防卫,俨然就是送给他吃,好换取一时的喘息之机。

    李恪看着这步棋,沉思良久。

    高阳公主在一旁都看得急了:“三哥,吃马、吃马!”

    “别吵,关键一步了!”秦慕白拽了她一把,示意她噤声。

    “有何关键的?吃了马,不见得有什么危险。而且,父皇的就算一车一马了,这马一丢,就去了一半了呢,还能不输?”高阳公主嘀咕道。

    李恪寻思了良久,终于举起棋来,慢慢的要往李世民的“马”上压去,准备吃子。

    “犹豫不决。”李世民突然说了一声。

    李恪手上一抖,干净利索的将那个马吃了。

    “好吃么?”李世民突然抬眼,看着李恪。

    李恪一怔,不明所以的憨笑了一声:“尚……可。”

    “你输了,恪儿。”李世民突然一笑,拍了拍手,长吁一口气,“破釜沉舟,反败为胜!这让朕想到了西楚霸王——慕白,来了啊!正好,朕特别想听听你弹奏的《霸王卸甲》!”

    “陛下有旨,微臣自当遵命。”秦慕白笑了一笑,拱手道,“陛下棋艺,又有精进了。”

    “哪里,是恪儿疏于操练,退步了。”李世民笑,看着李恪仍然怔怔的看着棋盘,便道,“怎么,还没看清楚?”

    “看清了……”李恪怔怔的点头,“孩儿正在寻思,如果不吃父皇的马,而是转道防守,父皇的卒子沉不了底,便无法封杀孩儿了。”

    “观棋不语,举棋无悔,这点规矩你都不懂?”李世民笑了一笑,“棋盘如战场,没有如果一说。”

    “谢父皇教诲,孩儿输得心服口服。”李恪起身,拱手长拜。

    “好了,以后有时间,你多练练。”李世民说罢,回坐下来说道,“都坐吧,来人,取琵琶!慕白,朕好些日子没听你弹琵琶,甚是怀念。”

    “微臣会用心弹奏。”秦慕白接过了侍人递来的琵琶,弹了一曲《霸王卸甲》。

    李世民听得很投入,手指在桌面上,跟随着音律的节拍轻轻的敲弹,表情虽是自然又平和,但却闭上了眼睛。

    仿佛,他不愿别人从他的眼神中,品读出什么来。

    李恪和高阳公主都一直沉默,静静的倾听。他们也分明感觉到,他们的父亲虽然表现得很平静很平和,但却一定心事重重,而且心里有着浓浓的哀伤与苦闷。

    毕竟,他刚刚失去了一个儿子……

    曲调完毕,李世民睁开眼睛,抚掌击节的称赞:“不错,不错。这宫中的乐师,如何用心努力,终究还是不如慕白的琵琶弹得精妙。”

    “谢陛下夸赞。”秦慕白拱手回话。心里一直在琢磨:李世民就这么闲得无聊,喊我们三个来,就为了下棋听琵琶,不会吧?

    “朕今日唤你们三人前来,是有件事情,要与你们商议。”果不其然,李世民开腔了。

    三人竖起耳朵倾听,都感觉挺好奇的。

    李世民扫了眼前三人一眼,微微一笑:“不用猜了,就是关于——高阳的婚事。”

    第283章 菩提本无树

    皇帝这金口一开,包括高阳公主在内,大家都颇感意外——他怎么在这时候,突然要提起高阳公主与秦慕白的婚事呢?

    李世民看似没兴趣解释什么,而是继续道:“天子嫁女,非比寻常。当先许婚,以一年之期而论,而后下嫁。待齐王的葬礼办完后,恪儿,由你来主持他二人的定婚之仪。”

    李恪甚感意外的一怔,当下不假思索拱手道:“父皇,儿臣不敢受命!”

    “你说什么?”李世民也惊讶了一回,大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秦慕白与高阳公主也颇感惊愕,思不得解。

    “儿臣……刚刚丧妻,颇为不祥。不好将这一身不祥之气,冲了皇妹与驸马的喜气。还请父皇三思,另选他人来主持婚仪。”李恪拱手拜道。

    “三哥,你怎么……这样说话啊!”高阳公主既惊讶又有些愠恼的嚷道。

    “高阳,别吵。你三哥顾虑得有道理。”李世民轻轻点了点头,“好吧,朕再寻思寻思,另作人选。”

    秦慕白目不斜视的站在一旁没吭声。他心忖,李恪这是故意找了个借口在推搪,目的,无非是要和他保持距离。其实刚才下棋的时候,秦慕白就看出来了。这次回京之后的李恪,那是非常之谨慎。其实他的棋艺水准秦慕白非常清楚,那绝对不在李世民之下。刚刚吃那个马的时候,他犹豫再三,肯定是看出了那是李世民设下的埋伏与圈套,但还是“果断”的吃了下去,结果,漂漂亮亮的输了一局。

    李恪,又开始了他的韬光养晦。

    唯有高阳公主不明就理,眼下还有些生气了,时时斜着眼睛瞪李恪。若非碍于皇帝在场,恐怕早就张牙舞爪的对李恪兴师问罪了。

    这时李世民说道:“连日来,天下多事。从襄州到邓州,李佑捣出的一些事情,令天下震动朝野不安。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今后不必再提,你们也无须在朕面前解释什么。”

    李恪顿时感激涕零的拜倒下来:“父皇心如明镜,儿臣钦佩。”

    “起来罢!”李世民淡淡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并非是朕心如明镜,而是事非自有公论,天下律有法度。”

    “谢父皇!”李恪仍是隆重的叩拜了几回,方才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一副诚惶诚恐大难不死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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