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悲鸣,血雾喷溅!

    “杀马,取肉!”苏定方大吼道,“每个人都必须吃饱,违令者斩!”

    说罢,苏定方大步而去。

    众将士静默无语的看着躺在地上抽搐,流血不止的黄彪马,直到它咽气。半晌后,几名马卒又从马厩里牵出十余匹马来。在场的将士,却不约而同的在雪地里半跪而下,对众马抱拳行军礼。

    已经登上城楼的苏定方,远远看到这一幕,终于潸然泪下……

    “少帅,你那边怎么样了?……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粮草接济,也没有关于兰州的消息往来。最近吐蕃人攻得越狠了,城中无粮,将士伤亡惨重……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守多久。”苏定方喃喃的自语,“待马吃完,人死光,苏某,也就尽力了……”

    “报——”突然一声大喊,打破了苏定方的沉思。

    “何事?”

    “报苏将军,大事不好——阳关失陷!!”

    “什么?!!”苏定方顿时大叫一声血冲脑门,连日缺少饮食的他,险些摇摇而坠。

    左右将佐急忙将他扶住!

    “薛万彻,是干什么吃的?”苏定方双眼紧闭牙根紧咬,“阳关一失,玉门便成孤城……如何应守!”

    “苏将军,应尽快回报兰州,请少帅增兵驰援!”

    苏定方仰头看天,雪花如狂一片灰茫……

    “事已至此,还能怎样?挑三百死士组队突围,向兰州汇报此处紧急军情。”苏定方说完此句,突然双眼怒睁一掌拍到墙砖上,“传令!杀马取肉全军饱食,誓死守卫玉门关!”

    “诺!”

    与此同时,阳关关墙上的大唐龙旗,被噶尔钦陵之弟噶尔赞婆,亲手一刀斩落。

    “这个薛万彻,竟是如此难缠!”噶尔赞婆咬牙切齿的恨道,“传令,将他的人头砍下,悬门示众!”

    “二哥,不可如此。”噶尔家的老三,悉多于忙劝道,“薛万彻好歹也是一时之名将。而且此一战,我等多少有点胜之不武之嫌。反而是薛万彻,满腔热血舍生一战,慷慨赴义轰轰烈烈……二哥你看看,这阳关城破,竟无一个俘虏,就连重伤的唐军都拼到了最后一刻或拔刀自刎!二哥难道不觉得,他们是值得我等敬重的勇士吗?”

    赞婆顿时无语,虽是仍有恨意,但也认同的点了点头,“虽是各为其主,但不得不承认,薛万彻的确是一个英雄!他手下的兵,也都是勇士!”

    “此次出征之前,大哥多次告诫我们,要戒掉以往的狂躁与凶戾不可一味杀戮,要多学学汉人的心术和手腕,斩城为下,诛心为上。”悉多于说道,“我们既然斩获了关城又尽诛了此方敌军,何不就将薛万彻仔细装殓,派几个汉人奴隶将他的尸首运去兰州,做个顺水人情。一来以示我军之义气;二来,也好打击关西军的士气!”

    “如此甚好!就照你的办——收殓薛万彻运往兰州,全军整备,再攻玉门关!”

    ……

    由于风雪甚紧行路不便,数日后,秦慕白一支人马方才抵达鄯州。

    撩开办窗看到鄯州城门,秦慕白对身边的陈妍笑道,“妍,现在你该告诉我,宇文洪泰说的新郎、洞房,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怎么,你真的想知道?”陈妍微然一笑,说道,“高阳说得真没错。你这家伙,便就喜欢到处惹些风流债务。片刻无人看紧,便不老实。”

    秦慕白呵呵的笑,说道:“其实你不说,我也大半猜到——是不是跟李雪雁有关?”

    “慕白,站在女人的立场上,这一次,我觉得你做得不对。”陈妍说道。

    “嗯,我承认。”秦慕白轻叹了一声,说道,“这一次,我骗了太多的人。不光是李雪雁,还有你和楼儿,长安的母亲和兄妹,还有许许多多真心关怀我的人……这将是压在我心头的一笔巨债,到时不知如何清偿。”

    “李雪雁肯定是被你骗得最惨的。”陈妍说道,“她就差为你殉情了。”

    “这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秦慕白叹息道,“我承认我很卑劣,居然想到利用她的特殊身份,来帮我欺骗噶尔钦陵与弃宗弄赞。其实一开始,我也很犹豫,这种事情本不该是我能干出来的。但当时……我真是没有选择了。”

    “我明白,你不必解释。”陈妍伸手,紧紧握住秦慕白的手,说道,“当我听苏怜清说,你服下的是真正的毒药的时候,我就明白你当时下了多大的狠心了。”

    “哦?苏怜清,告诉你了?”秦慕白有点惊讶的道,“什么时候?”

    “就在你出现的前一天。”陈妍微然一笑,说道,“虽然她很能装很会掩饰,可是终究做贼心虚瞒不过我的眼睛。你知道的,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怕我。”

    “这倒是实情,我也没料到你会来这里。”秦慕白笑道,“阴差阳错,我派澹台丹丹去兰州报讯,却恰巧与你和楼儿擦肩而过。”

    “先不说这些了。你准备如何应对李雪雁?”陈妍问道。

    “我不知道……”秦慕白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眉头也拧起,说道,“欠下的债,总是要还。但一个男人,不至于用‘以身相许’来当作回报吧?”

    “此刻,你愿许,她还未必就愿意要了。”陈妍说道,“对女人来说,最绝望最失望的,莫过于自己心爱男人的欺骗与背叛。有一句话,叫做哀莫大于心死。李雪雁被你如此欺骗和利用,她还是一名涉世未深、只知道不顾一切投入感情的冰清少女,你叫她如何承受?”

    “……”秦慕白一时哑然失语,半晌后憋出一句,“再说吧!仗都还没打完呢!”

    “也好。慕白,我知道你现在一切以战事为重,我也不愿过多唠叨,让你为儿女私事分心。”陈妍说道,“我只说最后一句了——对于李雪雁,你不能用逃避来对待。”

    “好,我知道了。”

    人马入城,百姓夹道欢迎。幻月谷大捷的消息早已传到鄯州,满城鸣锣欢庆已有多日。如今秦慕白率部归来,毫无疑问要受到英雄救世主般的欢迎与赞誉。

    鄯州刺史府内,李道宗听闻秦慕白回城,却是安坐不动,就在府衙内安坐。而且,脸色也不是那么好看。

    秦慕白回城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造访江夏王。二人之间,俨然已有某种默契。

    “王爷!”秦慕白抱拳而拜。

    “来哪。”李道宗鼻子里长长的应了一声,非冷非热。

    秦慕白摆了摆手示意旁人退下,然后掩上门,走到他身边坐下,笑嘻嘻的道:“王爷,还当真生我气了?”

    “这话无从说起。”李道宗一本正经,“本王,缘何生你气呢?”

    “咦,看来是真生气了。”秦慕白都有点涎着脸了,赔着笑说道,“这一次的事情,是我不对,连王爷都给瞒了。其实,我是该事先知会王爷一声的。但是嘛……”

    “行,你不用说了。”李道宗深吸一口气,重重叹出,“好在事情都过去了,仗也打赢了,危机也暂时解除了。本王没那么小器,就不与你计较了。”

    “谢王爷宽宏大量!”秦慕白抱拳一拜,然后嘿嘿的笑,谄媚的上前来给李道宗捏肩膀,“王爷这些日子,代我主持大局指挥做战,当真是殚精竭虑,辛苦辛苦。改日,我一定好好补偿报答王爷。”

    “少在这里装腔作势!”李道宗一手将秦慕白的手推开,脸一板,正色道,“别绕弯子了,雪雁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你把她骗得好惨!为你要死要活性命都差点葬送,还让她去吐蕃大营当使者助你行骗——你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呀,混小子!”

    “王爷,息怒、息怒!”秦慕白自知理亏,急忙赔笑道,“此事,万般是我不对。我无可推搪,也绝不解释。该负的责任,我一定负起;王爷要如此惩罚,我也绝二话。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王爷又何必生气,伤了肝腑?”

    “哎!谁让你生了一副如簧巧嘴,说不过你!本王心中这满腔的怨怒被你花言巧语的一顿胡说,便消了大半去了!”李道宗无奈的摇头而笑,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之色,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说道,“三郎,我也知道你很不容易。这一次,你是当真豁出去玩命了。本王恼怒之余,更多的是心疼你,心疼雁儿。好在你们的付出都有了回报,幻月谷大捷,足以宽慰了。朝廷那边,一时也可以交待过去。前几日我写了一封奏报,告知朝廷说你阵亡、我军败出大非川一事。想必现在,军报已经到了皇帝陛下的手中。你赶紧亲笔手书一封捷报上报朝廷,以免那边生乱。”

    “好,听王爷的,我马上动笔写。”秦慕白展颜一笑,唤道,“来人,笔墨伺候!”

    “哎,你这小子!……真能让人操心!”李道宗又恨又爱的摇头叹息而笑,说道,“也不知这么多年来,叔宝为你吃了多少苦,操了多少心哪!”

    说到父亲,秦慕白心中慕然一痛,脸上却是微笑,说道:“王爷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我的父亲。”

    “都说女婿胜半子……啧,你还不是我女婿呢,本王可还没有认同你!”李道宗突然又恼火的瞪了秦慕白一眼,“雪雁私自与你冥婚的事情你知道了吧?虽说这种事情算不得数,那也是她一时胡闹之举,但事情已然传出,你让她以后如何做人?……得知你回来之后,雪雁当场晕倒。醒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启程回了长安,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劝慰她。她都已经羞于见人了!——混小子,这个大麻烦你不给我解决,本王这辈子跟你没完!”

    “呃!……”秦慕白一时有点傻了眼,喃喃道,“那就……等仗打完了,再说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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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2章 天杀之罪,何错之有!

    雪后初霁,三天已过。

    身心疲惫接近透支边缘的秦慕白,总算获得了良好的喘息与调养。近一年多来,从东宫事发被陷害入狱时起,秦慕白就没有得到过哪怕片刻的休息。体力的虚耗倒是不打紧,主要是精神上的压力与折磨。

    妖儿之死,父亲之死;朝堂,阴谋,陷害;兰州,吐蕃,噶尔钦陵……一件件一桩桩,接蹱而来。

    直到幻月谷大捷,秦慕白一直绷得极紧的心弦才稍作放松。然后三天之内,在陈妍与小楼儿的陪伴之下,几近干涸的身心得到了良好的滋润。

    虽是已为人母,陈妍仍不失初见时的侠爽与利落,丝毫没有糟糠黄脸的痕迹,反而平添了许多成熟的妩媚与丰韵。更重要的是,与她在一起,秦慕白依旧不会感觉到任何的压力,完全没有“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的感觉。夫妻之间的柴米油盐,并没有冲淡二人之间的和谐与甜美。

    床闱之内,每当秦慕白与陈妍云雨缠蜷时,看着平常那样冷艳无双清傲孤绝,又睿智过人、宛如临家大姐般的陈妍,在自己身下媚态尽显的喘息和扭动,秦慕白总有一种近乎邪恶的快感。

    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想征服江山,美人。

    小楼儿越发聪明伶俐玲珑百窍,而且越长越漂亮。现在她,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连李道宗都把她视为掌上明珠,每日捧在手心里逗玩,比自己的亲孙女还要亲。

    三天之内,鄯州接连收到好消息。一是张同那边递来的捷报,说成功炸毁布哈河水淹大非川军营。

    同时张同也回报了一个重要信息,说,幻月谷发出“地震巨响”的那当天,吐蕃大营中奔出无数铁骑,似是前往幻月谷方向,后来这拨人马再没回来。而且没过多久,留守大非川的吐蕃军队,开始神秘的撤退。这导致了,水淹大非川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

    紧接着,大非川关西军阵前主将侯君集,也送来了战报。说,他率军赶到大非川,恰遇张同炸堤泄洪水淹军营不久。他马上率大军追歼敌军、抓捕俘虏、抢救军资。此一役,一共歼灭吐蕃敌军三万余人,俘虏两万余,但另有近十五万吐蕃大军,诡异的提前撤出了,现正驻扎在原晴罗原以北的旧屯里。据俘虏交待,现在统领吐蕃残部的,仍是噶尔钦陵!同时俘虏也交待出一条重要信息——就在幻月谷天葬之前,噶尔钦陵突然接到了后方急报,说格尔木大本营被洪水灌淹,守备大军全军覆没,粮草颗粒无存。因此,噶尔钦陵才突然发兵去要追回,领兵征伐鄯州的丹巴乌尔济,追回失败后马上便下达了撤退令。

    现在,侯君集正在整顿人马疏导洪流抢救军资,争取尽量缩小大非川所遭受的灾害,并就在原来的军营里驻扎屯兵,与噶尔钦陵遥相对峙。按照秦慕白事先的嘱咐,趁噶尔钦陵军中断粮,我军不出击、不应战,一个字——熬!

    这两封轻飘飘的纸页军报,却如同两只天降神手,搬去了压在秦慕白等人心头的大石。这甚至比三天前的幻月谷大捷,更加振奋人心!

    “太好了!格尔木被淹沉,那就是断了噶尔钦陵的老根,这可是釜底抽薪哪!”连李道宗都禁不住惊喜异常,说道,“接连两场大捷,大大的挫伤敌军锐气,并令其折损过半。现在噶尔钦陵又断了补给,如此一来,不用出手,一个冬天,能熬死噶尔钦陵和他十五万残兵!”

    “最理想的就是这样了。但,噶尔钦陵怎么可能坐以待毙?”秦慕白笑道,“受伤了的野兽反而更加凶残。现在就看,侯君集能否顶住得噶尔钦陵的攻击了。”

    “难说。”李道宗说道,“如果只论手中的兵力与征战的能力,侯君集兴许稍逊噶尔钦陵一筹。但,现在我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且占据主动,侯君集能增加一点胜算。不过反过来说,噶尔钦陵的确是出类拔萃,他若当真全力背水一战,结果不一定。而且,不排除噶尔钦陵暂时撤退的可能。”

    “撤退?”秦慕白眉头一皱,“这绝不是他的风格。”

    “别忘了,他不仅仅是一名军事统帅,也是吐蕃的权臣。”李道宗说道,“打输了想赢回来,是个带兵的人都会这么想;但站在噶尔钦陵的位置想一想,他会否拿整个吐蕃王朝的命运与气数,去赌一战之胜负呢?”

    “有道理……”秦慕白微拧眉头点了点头,说道,“而且,我们不能忽略了弃宗弄赞。噶尔钦陵虽是煊赫一时权倾高原,但他毕竟还不是赞普。如果他胜了,那吐蕃的一切就当真由他做主,随后所有的军事计划,也轮不到弃宗弄赞插嘴了。但现在他败了,他没了底气和资本。弃宗弄赞,就有足够的理由,让他撤兵,保存实力。”

    “慕白,你此前就早在这方面下了功夫吧?”李道宗说道,“从你诈死开始,你就对噶尔钦陵与弃宗弄赞进行离间。不管你是否当真成功了,他们之间肯定有了裂隙。因此如今一场大败,葬送的不止是十五万吐蕃敌军,还有可能,是噶尔钦陵的权柄!”

    “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秦慕白双眉一沉,重重吁出一口鼻息,说道,“吐蕃,地处高原天寒地冻,全民皆兵战力彪悍,想要光靠我们自己的绝对武力去征服他们,难上之难。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只要噶尔钦陵与弃宗弄赞君臣失和相互猜忌,那么,我们会真正拥有获胜的良机!不管是幻月谷大捷、大非川大捷包括水淹格尔木,都不过是一时之小胜,如同扬汤止沸。要想踏平高原征服吐蕃,就必须先要分化噶尔钦陵与弃宗弄赞!否则,杀他十五万兵马,淹他百万石粮草,用不了几年,他又恢复原气卷土重来,而且会更加凶狠。我等,只是空费力气!”

    “高明。”李道宗大赞一声,说道,“慕白,你已经不止是一名出色的统帅,而是真正具备了谋军谋国的能力与!你说得没错,古往今来,凡中原与异族的战争,或胜或败,或和亲或纳贡,反反复复纠缠不休。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说到底,哪怕是我们胜利了,大多数也只是扬汤止沸,没能釜底抽薪。现在我相信你几年前在我府上说的那番豪言壮语了——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矛盾已是不可调和,只有通过战争来解决,只有彻底的征服高原将吐蕃融合到华夏民族中来,才能真正的解决这个大问题!就从眼前这一场大战役,我看出了你出众的谋略与高远的眼光,还有你的呕心沥血与舍命拼搏。”

    说到这里,李道宗欣慰的展颜一笑,拍了拍秦慕白肩膀,说道:“好男儿,当如你!”

    秦慕白看着李道宗的微笑,心中却是莫名的一痛。

    这种眼神,这类微笑,多像已在天国的父亲?

    如果现在,拍着自己肩膀的是父亲秦叔宝,那该多好……

    “王爷过奖了。我其实也不过是全无退路了才下光赌本,放手一搏罢了!”秦慕白微笑答道。

    “报——”

    突然一声长喝,打断了二人的交谈。临时都督府的门卒,大叫奔入。

    “何事?”秦慕白问道。

    “报少帅——现有阳关守将朱半城,在外坦身负荆,跪地求见!”

    “什么,阳关守将?跪地求见?”秦慕白与李道宗相视一眼,眼神中各自流露出“不好”的神色。

    “叫进来!”

    秦慕白与李道宗便在都督府大厅里正坐下来,看到几名小卒,领着一个汉子进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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