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寒没有说话,目光沉沉看向远方。

    须臾,他转回目光,语声淡淡,“不过是乌合之众而已,阿绾不必担心。”说着,朝她一笑,“我们先进去吧。”

    沈初寒和宋清欢进了船舱,流月和沉星暂且留在外面,同慕白一道,整理着方才一顿打斗后有些杂乱的甲板。

    虽然方才沈初寒只在一开始时出了手,但也足以让流月大开眼界了。

    她瞥一眼身旁正在整理铁链和锚的慕白,笑嘻嘻开口道,“没想到沈相的武功这么厉害!”

    她的脾性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那日在悦来客栈时对慕白的不满,早就抛之脑后了。

    慕白看她一眼,见她笑意盈盈,心中腹诽两句,面上却也笑着应了。

    “沈相不是文臣么?武功怎么这么厉害?”流月又问。

    自从知晓了宋清欢和沈初寒的事,她心里就对沈初寒好奇得紧。玄影性子太冷,瞧上去似乎不大好接近,慕白看上去倒是好说话些,这才打起了他的主意。

    “公子小时候就开始习武了。”沈初寒的过往,慕白也不可能事无巨细都同流月说了,便言简意赅地答了一句。

    流月却似有些不满意,嘟了嘟唇,“就这样?”

    慕白此时已经完成了手上的活计,闻言直了身子,朝她看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就这样。”

    “那……沈相又是怎么成为凉国丞相的呢?”

    “公子的父亲,是凉国的户部尚书。”见流月眼睛扑闪扑闪,一脸好奇的模样,原本不准备多说的慕白又鬼使神差开了口。

    “嗯嗯。”流月眼光发亮,心中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所以,沈相算是子承父业吗?”

    慕白尴尬地咧了咧嘴,“倒也不尽然。”

    “为何这么说?”

    慕白愈发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望一眼一旁一言不发的玄影,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见他这副神神秘秘的模样,流月愈发好奇了,仰着头直直看向他,“你倒是说呀?”

    “公子……是私生子。”慕白尚未开口,倒是玄影淡淡截过了话头。

    “什么?”流月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结结巴巴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说……你说沈相是……是私生子?”

    “嗯。”慕白点头。公子的身世算不得秘密,这小丫头是殿下的心腹,也不能得罪了去。

    “那……那……”流月“那”了半天,也没那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沉星将几人的对话听了去,秀眉一蹙,道,“沈相何时回的沈府?”她所说的回,自然是指认祖归宗被沈家接纳了。

    沉星并没有流月那般八卦,但事关殿下的幸福,关于沈相的事,她自然要打听清楚。

    “十五岁那年。”

    十五岁回府,十八岁便助凉帝成功夺得皇位,沈相的能力和天赋,果然不可小觑。

    沉星心中喟叹一声,扯了扯还要再问的流月,朝慕白和玄影行了个礼,“多谢二位的坦诚相告,若是给二位造成了困扰,还请担待。”

    见她如此彬彬有礼知进退,慕白不免多看了她几眼。殿下身边这两个小丫头,都有些意思。一静一动,倒是相得益彰。

    他和玄影点点头,目送着两人进了船舱。

    平静无波地又驶了一段路。

    船舱里散落一地的棋子已被流月和沉星收拾干净,沈初寒去了外面,宋清欢则坐在窗旁,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景致出神。

    眼见着太阳渐渐西斜,两侧连绵不断的群山却没有中断的趋势,宋清欢转头看向沉星,“离下一个城镇还有多远?”

    若是不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下一个城镇,深夜行船怕是有些危险。

    沉星从怀中掏出地图在宋清欢面前摊开,指了指图上一处道,“殿下,过了这处急转弯,再行半个时辰就能到下一个城镇了,肯定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的,殿下别担心。”

    宋清欢“嗯”一声,目光落在她手指的地方,眉头不由皱了皱。

    “此处江流怎的突然变窄了?”

    “此处是一个峡谷地形,江面变窄,水流却湍急许多,我们的船身不大,可以通过的。”沉星以为宋清欢是担心这个,遂出言解释。

    宋清欢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想了想,看向流月,“流月,你去外面将沈相请来。”

    流月应一声,挑帘出了船舱。

    “怎么了,阿绾?”沈初寒很快进了来,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示意他坐下,将地图那处指给他看,“我心里总有几分心神不宁。那水鬼向来无恶不作,如今在我们这里失了手,定不会善罢甘休。过了此处,再行半个时辰便到下一个城镇了,我担心,他们万一怀恨在心,定会在此处动手。”

    沈初寒拿起地图细细看了看,眸色微暗。

    “阿绾说得没错,我们得尽早做准备才是。”想了想,在宋清欢耳边低语了几句。宋清欢频频点头。

    很快,两人唤了慕白和玄影进来,向四人布置一番。各人领命,自下去准备了。

    慕白走出船舱,对着掌舵的船夫道,“开慢些。”

    这船夫和船都是玄影从建安雇来的,船夫没有武功在身,方才碰上那些水鬼已将他吓得半死,不过看沈初寒和宋清欢他们个个武功高强,这才定了心,但心中仍是担忧。

    他常年在江上跑,自然对这一带的水鬼有所耳闻。往常他们过这处,都是选在中午结伴而行,倒也无事。那些水鬼一般来说大中午的不会出来,今日怕是见这艘船气派,所以才铤而走险。

    心中担心水鬼卷土重来,所以船开得飞快,此时却听慕白吩咐他开慢些,心中一急,忙开口道,“公子有所不知,前头便是有名的一线崖了。那地方水流湍急,江面狭窄,如今天色已晚,若是不快些通过,怕是会有危险。”

    慕白没有多做解释,只道,“你不用管那么多,尽量开慢些,等太阳落山后再经过一线崖。”

    船夫心中一肚子疑问,可看慕白分明不想多说的模样,只得诺诺应了,将船前行的速度放慢下来。

    夕阳西垂。

    宋清欢站在甲板上,吹着江风,沈初寒立在她身旁,神色温柔。

    “阿绾……比从前强大了许多。”看着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天边,沈初寒缓缓转头,看向宋清欢。这种强大,不光是武力上的,还有内心。

    宋清欢轻笑,眸光轻闪,带着捉摸不透的光芒。

    若不强大起来,又如何报上一世之仇?

    转头朝沈初寒轻轻一眨眼眸,语气淡然,眸中却有冷意倏然而过,“这个世界,容不下弱者。阿初,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弱者,就会被强者踩在脚下,永无出头之日。

    沈初寒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阿绾会养成现在的性子,与他自然有直接的关系。他很想将她搂在怀中,告诉她,不必这般坚强,凡事都有自己,可一想到前世的结局,他就生生忍住了这个冲动。更何况,那日阿绾一字一顿地说要势均力敌地站在自己身边的话语还在心底不断萦绕,涌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来。

    是的,他的阿绾,本就不该是温室里的雏鸟,而该是展翅高飞的雄鹰。

    他知道,她一直都有这个能力。

    尽管,他还是不想众人发现阿绾耀眼的光芒,尽管,他还是很想同前世一样将阿绾藏起。可是,既然这是阿绾希望的,他就不该同上一世一样,再次折断她的羽翼,让她只能依靠自己。

    这对阿绾太不公平。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涌上的躁动不安,凝视着宋清欢的双眼,“阿绾,抱歉。”

    宋清欢的心跳猛地一滞。

    她没想到,沈初寒会在这个时候道歉。

    前世,她也想过培养自己的势力,不过,那自然是到了凉国之后。可是,彼时她在凉国没有任何根基,只能求助沈初寒。然沈初寒生性多疑,对自己掌控欲极强。更何况,自己当时与他的关系,只能用相爱相杀来形容,他自是不允。

    后来,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此事便这么搁置了。

    方才那话,她不过也是有感而发,却不想……沈初寒却听进了心里。虽然从两人误会解除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可自从这一世与沈初寒相见之后,她能明显感到沈初寒的改变。

    眼眶有些酸涩。

    沈初寒对她,当真是爱到骨子里了。不管是前世近乎病态的占有欲,还是这一世极力改变自己性格的尝试,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一个她。

    她何德何能,能得沈初寒如此死心塌地对自己?

    ——无以为报,唯有成为他最坚强的后盾,才能并肩笑看江山如画,一世繁华。

    鼻子抽了抽,忽的扑到了沈初寒怀中。

    沈初寒一愣,终于回了神,垂在身侧的手搂住宋清欢的腰身,不断地收紧,仿佛要将她揉入血液之中。

    阿绾,前世,我不知该如何爱你,这一世,我定不会再让你受伤。

    慕白走出来时,见到的就是两人静静相拥的场景,不由脸上一热,眼神都不知该看望何处了。

    宋清欢眼角余光瞟到慕白的衣角,小脸蓦地一红,忙推开了沈初寒,假装走到一侧看起风景来。只是太阳一落山,四周顿时暗了下来,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沈初寒不悦地看慕白一眼。

    慕白嘴角抽了抽,心中道,完了完了,又被公子记了一笔。但来都来了,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公子,一线崖快到了,该做准备了。”

    沈初寒“嗯”一声,走到宋清欢面前唤一声,“阿绾。”

    宋清欢转身,随着沈初寒进了船舱。

    夜幕四合,无边的夜色笼罩在静静的江面上,月色是一如既往的皎洁,照得江面波光粼粼。

    幽深的夜色中,一艘精致的画舫正缓缓朝前驶去。

    前面,江面渐渐变窄,水流湍急,两岸的群山仿佛就在两旁触手可及之处。夜色下,如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画舫船舱中燃孤灯一盏,闪闪烁烁,有几分鬼魅。

    片刻,一线崖到了。

    忽然,一声凌厉的利刃破空声传来,一侧的江岸突然亮起无数火把,蜿蜒成长龙。在火光的照亮下,一支支火箭在空中弯了个弧度,精准地射向正在行驶的画舫。

    船身很快燃烧起来。

    火光之中,滚烫的江水中忽然冒出了十来个人的头。几人趁着火势尚未燃起,蹭蹭两下,攀着船身上了船。

    甲板,船舱,船尾,一一搜过,脸色陡然一遍。

    “二当家,船是空的!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有人大声报告。

    为首的那名精瘦汉子细长眼眸一眯,大呼一声,“招了,中计了!快撤!”

    说着,带头跳进了水中。

    “噗通”“噗通”几声相继响起,方才上船来的那几人纷纷跳到了水中,朝周围温度稍低的江水处游去,浮在水面,静静看着不远处火势冲天的一幕。

    火借风势,很快引燃了整个船身,将江面照得通红,一瞬间亮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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