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俸清和冯薪对视了一眼,然后听见沈砚行小声对那女孩道:“把包给我,坐这儿罢。”

    叶佳妤把包给他,看他在墙上挂好,然后脱了鞋提起裙角踩上榻榻米,盘着腿坐好了,这才解开肩上的围巾。

    “老板,来杯乌龙茶和梅子酒。”沈砚行侧了侧身,扬声对吧台的方向喊,然后回身对叶佳妤道,“这里的梅子酒不错,很适合女孩子喝。”

    叶佳妤没想到他已经替自己点了喝的,忙笑着点点头,然后垂下眼去,有些不太习惯对面几个陌生人若有若无的打量。

    “阿行,你和叶小姐是在哪里遇到的?”沈砚书笑睇着弟弟,对他带着叶佳妤来聚会这件事觉得有些意外。

    沈砚行三两句说清楚经过,然后道:“你看看她这身衣服,说不定一出四季华庭的大门就被盯上了。”

    沈砚书三人这时才注意到叶佳妤身上的衣服,精致的绣花在灯光下反射出一层淡淡的光,柔软的布料一丝褶皱也无,这样一件高定落在小酒馆里,有些突兀,却又和谐。

    顿时就笑了,辜俸清点头道:“沈二你得好人做到底把叶小姐送回家去,年底了治安不大好,前两天我们刚抓了个杀了六个人的变/态。”

    叶佳妤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咽了口唾沫,然后往沈砚行那边靠了靠。

    “老辜你别吓她。”沈砚行察觉到叶佳妤的不安,忙对着辜俸清阻止道。

    辜俸清反应过来,笑着打哈哈,“对不住对不住,我习惯一时没改过来,叶小姐看看有没有想吃的,尽管点,让沈二买单。”

    沈砚行挑了挑眉,转头对叶佳妤介绍道:“这是辜俸清,省厅特案组的,这是冯薪,一中的老师,这是我哥沈砚书,我叫沈砚行,就差一个字。”

    “……我是叶佳妤,我、我认得你哥哥。”叶佳妤原是他介绍一个就对人家笑一笑,直到介绍到了沈砚书,她才有了其他反应,猛地将头转向沈砚行那边。

    她神色间似乎有些兴奋,这让沈砚行愣了愣,沈砚书也有些错愕,“我和叶小姐……之前没见过罢?”

    叶佳妤忙摇摇头,“没见过,不过我看过您的演奏视频,我们拍视频时有时候也会用到您的音乐。”

    “原来是这样。”沈砚书恍然,又笑道,“叶小姐拍的什么视频?”

    叶佳妤道:“美食视频,就是那个叫罐头梦工厂的,就是我们公司。”

    沈砚行递了个小碗过来放在她的手边,是盐煮毛豆,居酒屋常见的下酒菜。

    他侧头看了眼叶佳妤,发觉她的身影和前几天在视频里看到的模样有些重叠,原来在罐头梦工厂美食视频里出现的那个叫雪月花时的美食博主原来就是她。

    “这里的烧鸟很不错,让阿行给你点罢。”沈砚书溜了一眼正低头看菜单准备点菜的弟弟。

    沈砚行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行啊,叶小姐,减肥么,有忌口么?”

    时下的年轻女郎们都追求窈窕,尤其是一个要出镜的女孩,或许会对身材有着更严格的要求。

    叶佳妤歪着头笑了笑,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脸颊的肉,“美食博主是不需要太瘦的,不然怎么说你做的东西好吃?”

    沈砚行目光一顿,落在了她脸上,她的指尖下方是个甜美的小涡,看起来有些俏皮。

    他忍不住失笑,转头叫了服务员开始点菜,“先来葱葱鸡、鸡肉丸……嗯还要鸡皮和大叶梅酱鸡肉,每样要两份,乌龙茶续杯,谢谢。”

    这家叫醉的居酒屋叶佳妤从没来过,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只好听凭沈砚行指挥。

    葱葱鸡上了桌,鲜嫩多汁的鸡肉,翠绿的葱花,葱的辛香、肉的甜香和调味汁的鲜香,仿佛在舌尖翩跹起舞,令人回味悠长。

    叶佳妤边吃边点头,“好吃!”

    “这是这里的镇店之宝,每桌必点。”沈砚行点点头介绍道。

    叶佳妤喝了口酒,转头打量着周围的客人,果然又看见有服务员给客人送这道菜。

    剩下的三道菜也送了过来,鸡肉颗粒感十足,鸡脆骨的配比好,肉丸汁水充沛,蘸一点搭配的黄芥末,辛辣鲜香立刻充盈口鼻,鸡皮倒是脆脆的,撒上少许柠檬汁,清清爽爽一点也不油腻。

    最后的大叶梅酱鸡肉是鸡肉搭配着紫苏叶和梅子酱做的,梅子酱的酸甜混合着紫苏叶的香气,在口中纠缠然后扩散,侵占了她所有的味觉神经。

    凭借着美食博主的职业本能,叶佳妤立刻就想到了可以报拍的选题,下周的视频主题已经定好了,但或许下下周,可以拍一期diy田园烤串儿的周末聚会。

    沈砚行听辜俸清说完这次抓的变态杀手那残忍的杀人手段,喝了口乌龙茶缓过气来,转头看见叶佳妤正一脸认真的对付着手里的串儿,仿佛对他们在一旁说的话充耳不闻。

    忍不住有些好笑,低头小声问了句:“饱了没有,我再要点?”

    冯薪在对面望着他们俩,见沈砚行面色柔和语气温和,终究忍不住有些牙酸,都多少年没见过沈二这模样了,不过小姑娘怪好看的,他会喜欢也正常。

    等转天他问沈砚行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只得到沈老板一句反问,“是你喝多了看错了罢?”

    他的神情极其平静,冯薪又想想当时他和叶佳妤的一举一动,全程只有几个男人在说话,沈砚行甚至没想到要将叶佳妤拉进话局里来,或许真的只是他一时看错了。

    于是冯薪就叹了口气,在沈砚行的世界里,尊老爱幼是本能,但如何去爱一个人,或许他从没真正的学会过,于是对男女之事,少了分应有的敏锐感觉。

    但这都是后话,此时的居酒屋里,辜俸清和冯薪正喝得高兴,沈砚书兄弟俩时不时就跟他们说两句,只有叶佳妤一个人忙着埋头苦吃。

    店老板的说话声时不时响起,一会儿是欢迎光临,一会儿是下次再来,偶尔又和熟客闲聊两句,笑声洪亮。

    散场时已经是过了晚上十点,冯薪已经有些醉了,辜俸清倒还很清醒,扶着冯薪努力让他站直了,然后对沈砚行道:“沈二,你负责送叶小姐回去呗,路上小心点,不开玩笑。”

    沈砚行点点头,应了声知道了,又看了眼醉得眯起眼冲他笑得像个二傻子似的冯薪,转身招呼了一声叶佳妤。

    叶佳妤喝了几乎一瓶的梅子酒,嘴里酸酸甜甜的,但果酒本身度数不高,她一点醉的感觉都没有,此时见辜俸清面色严肃的一再强调安全,心里忽然一突。

    心里无端的有些害怕起来,忙四下看看,一不小心还差点被一个过路的壮汉撞倒。

    沈砚行眼疾手快的拽住她,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我说你怕什么?”

    顿了顿,他又疑惑道:“不会你被别人威胁了罢?”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害怕,平常人就算再胆小,也没有这样的罢。

    叶佳妤有些尴尬,支支吾吾的道:“有个同事……嗯、就是同公司的……上周走在路上见到个男人,就是那种、那种穿了个大衣里面什么都没的那种……你明白么?”

    她对着一个刚认识没几天只见过两三面的男人说这种事,都不好意思说得太明白,又怕漏了人家隐私,什么都说得含含糊糊的。

    辜俸清和沈砚行兄弟俩都愣了愣,看见她低着头不好意思的用脚尖蹭了蹭地上的土,一时也有些尴尬,辜俸清忙笑了两声道:“没事没事,以后让沈二送你。”

    “以后下班早点回去,晚上出去玩也别太晚回家,不要一个人走夜路就安全了。”沈砚书倒是实事求是的提了个建议。

    叶佳妤忙谢过他们关心,又被沈砚行催了两声,忙转身跟着就走了。

    直到回了家,她望着灯火通明的屋子,都还是觉得有些惊讶。

    惊讶于自己对沈砚行似乎毫无来由的信任,她连想起孟孟说的在路上遇见暴/露狂都觉得背心发凉,可是却不怕沈砚行是个骗她的坏人。

    她今晚见到了很欣赏的古琴演奏家,才知道他是沈砚行的哥哥,虽然他们兄弟俩长得不像,性格也不像。

    想到沈砚行,他总是说自己是个做买卖的,总是说自己是个商人,好似总是可以强调什么自己没有的东西似的。

    她翻了个身,忽然觉得,刚过去的这个夜晚真是奇妙,她认识了一个人,那个人叫沈砚行。

    第9章

    叶老爷子寿宴的第二天,早上叶佳妤起来时祖父已经出门去公园晨练了,父亲也不见,只有两个哥哥在吃早饭。

    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豆浆,听见叶锐清忽然问了句:“阿渝,昨天整理贺礼,服务生说那副《麻姑献寿》的画是你特地交代要交给我们的,怎么回事?”

    “哦对,阿渝,这么重的礼是谁家送的?”叶锐渊也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转头看着叶佳妤,等着她给自己解惑。

    以麻姑献寿为题材作画并不稀罕,但这份贺礼的稀罕之处在于它的作者。

    这是被西方艺坛称作“东方之笔”的张大千老先生所作,他的画作已经珍贵到被限制出境的地步,这样千金难求有价无市的珍品,谁家不是小心翼翼的藏着,怎么会轻易拿来送礼。

    更何况,礼单上的签名是草签,只看得清个“沈”字。

    叶锐渊浸淫商场日久,见惯了各种人情世故,不怕人有求于你,就怕人家所求过大你给不起。

    这份礼,太重了,重到他想立即退回去。

    但叶佳妤不知他的重重顾虑,伸手抓了个包子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漫不经心的解释道:“沈老板替他家老爷子送来的,就是爷爷很推崇的那个沈家。”

    “……真的?”叶锐渊愣了愣,看了眼二弟,迟疑的问了句,“他家……”

    叶佳妤这时才看清他面色里的一丝凝重,也愣了愣,随即笑了笑,“大哥,就是随便送个贺礼,你也说了,咱们家和人家八竿子打不着,要是担心啊,日后人家长辈过寿,咱们也送一份大礼不就得了。”

    “我仿佛记得去年,爷爷也给沈家老爷子送过贺礼,应当只是礼尚往来。”叶锐清想起旧事,出声帮了句腔。

    叶锐渊点点头,心里的疑虑暂且按了下来,但到底有些不放心,想将那副画收进保险柜去,可转念又想到祖父实在是爱不释手,只好作罢。

    他抬眼看看已经开始吃第二个包子的叶佳妤,又问道:“阿渝,你怎么知道是那个沈家送的?”

    “我昨天有的时候遇到沈老板了啊,后来还一起吃了宵夜。”叶佳妤满不在乎的应道。

    叶锐清闻言忍不住吐槽道:“你跟沈老板很熟么,就这么跟人出去,不怕被卖了?”

    叶佳妤咕咚咕咚的喝完豆浆,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笑道:“本来是人家朋友聚会,怕我在路上被劫了才带我去的。”

    她弯腰拉上靴子上的拉链,扭过头来嫣然一笑,“我们家有的人家也有,人家有的咱们家却没有,你们说人家能图我们什么?”

    说罢她就噔噔噔的出了门,叶锐渊兄弟俩对视一眼,彼此都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彼此都沉默。

    沈砚行不知自己送去的一份寿礼会在叶家引起不大不小的波动,照常出门去店里,临走前母亲穆教授还问他:“你那里有没有好的花盆,给我找一个,我要用来种花。”

    近来穆教授开始研究培育牡丹四大名品中姚黄的改良品种,姚黄最早出现于北宋,欧阳修在《洛阳牡丹记》中记载:”姚黄者,千叶黄花,出于民姚氏家。此花之出,于今未十年。

    姚黄花开淡黄色,托桂型,株形直立,枝条细硬,花蕾圆尖,绽口形,叶中圆,花朵在叶之后,光彩照人,婷婷玉立,古人以“花王”誉之。宋人苏辙曾作《次迟韵千叶牡丹》云:“共传青帝开金屋,欲遣姚黄比玉真。”

    穆教授教了一辈子植物学,在温室里不知研究了多少名贵品种,又在野外调查保护了多少濒危植物,虽然她已经渐渐老了,但痴爱的依旧是花草。

    沈砚行很乐于支持她的爱好,从精神到物质,因为只有她沉溺于传道受业和调理花草,才不会对他的个人生活尤其是终身大事虎视眈眈抓住不放。

    所以他到了延和居的第一件事,就是问莫桦和穆牧:“咱们有没有大的花盆,都给我搜罗出来,我给穆教授送去。”

    莫桦应了一声,然后在电脑系统里查了一会儿,然后来跟沈砚行拿了库房的钥匙,指挥着穆牧搬出来两个大花盆。

    是一对刻绘六方花盆,其中一面刻着“芳菲酣蝶梦,馥郁醉蜂槐”几个篆体字,落款是“毛顺兴出品”,毛顺兴是民国时期的制陶高手,对产品要求严格,制品稍有变型或瑕疵者即废弃不留。

    这对花盆是年前沈砚行从一对民工兄弟手上收的,当时那对兄弟着急筹钱给家人看病,沈砚行只粗略看了看摸了摸就爽快的以五万的价格买下了。

    当时那对兄弟没料到能卖这么多钱,有些想反悔,沈砚行也知这一行收货就是这样,要是花了买假货的钱买了真货,那是捡漏,但若是反过来,那就是被打眼了,出的价低了会得罪人,出的价了卖家会惜售,所以买家通常会很小心。

    沈砚行一看那对兄弟的反应就明白自己给的价格比他们预想的高了,心里暗道果然好人做不得,便道:“你们不卖给我也不要紧,但你们这对东西进了这条街就所有人都知道了,出了这个门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好走不送。”

    那对兄弟不信,出了门却被一群地痞围了起来,其中一个引了他们来打自己,另一个背着麻袋夺路逃回了延和居,后面有小痞子发现有人逃跑,追上来时被沈砚行放出去的旺财扑倒吓跑了。

    接下来沈砚行以三万块的价格收得了这两个花盆,那对兄弟后不后悔他不清楚,但自己少出两万倒是挺开心的。

    尤其是等那对兄弟离开后,他看着紫泥做底,段泥铺面,胎色俱佳,造型工整且温雅秀美的花盆,其六面分镌刻书、画各三,书画传神,彰显漫漫文人田园气息,此物虽为花盆,洵为佳器,心里就更美了。

    “放着罢,下午我送去学校。”沈砚行坐在根雕木桌旁开始煮茶,视线从一旁的架子上划过,有些兴趣缺缺。

    中午饭后他将花盆送去给了穆教授,穆教授问他:“这对花盆不错,是不是很贵啊?”

    沈砚行摇摇头,笑着谎报价格:“放心罢,不贵,几千块。”

    穆教授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他镇定道:“店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回到延和居门口,看见一个人蹲在地上看趴在地上午睡的旺财,心里一惊,离得这么近,旺财又认生,万一咬了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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