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压道人就是做起买卖来也是那等奸商,明明只剩最后一席,却凭地留下这么多,让人空抱希冀。”

    “所谓愿者上钩,再说了,这最后一席却非先前八席那么容易到手的,不厮杀一番,怎么能坐稳,想要争夺这最后一席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

    一旁的袁天罡只听得云里雾里,却又不敢插口,战战兢兢,良久只见那白衣公子转眼向自己看来。

    心头一懔,袁天罡毕恭毕敬地开口道。

    “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天师大人言重了,敢问大人,这些日子你家陛下身体如何。”

    闻言,袁天罡面露疑色,心底思量开来,往日陛下言谈里似乎很忌惮这个天吾山之主,两人间定有什么深仇大恨,可这君公子毕竟是上仙,却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是好。

    就在袁天罡踟躇不绝时,就见身前男子淡淡一笑,开口道。

    “长安城里愈发乱了,想来你家陛下定是彻夜难眠茶饭不思,君某有一良方,可解你家陛下烦恼,不知天师大人要还是不要。”

    看了眼笑盈盈的周继君,袁天罡心头警觉,刚想开口回绝,可转念一想若是拒绝了,一旦传出去,只怕近日来烦躁不安的陛下又要大发雷霆了。

    “这样吧,我先告诉天师大人,至于你家陛下是否采纳,就不关君某的事了。”

    周继君招了招手,袁天罡微微一怔,随即附耳倾听,脸色忽喜忽忧,一旁的陆压眉头微蹙,刚想施展道法去偷听,周继君已笑着走开,朝向陆压拱了拱手。

    “道人有空不如来我棋社坐坐,君某先告辞。”

    “好走,好走。”

    陆压眼珠子提溜一转,待到周继君走后,方才冷笑一声。

    “想勾起我的好奇心吗,你也太小觑我陆压了。”

    话虽如此说,可陆压的目光还是不住瞟向神色复杂变化的袁天罡,待到周继君走远,陆压这才轻咳一声,朝着袁天罡招了招手。

    ......

    风箱“轰轰”作响,高壮的中年男子举起铁锤,借着烈火,一阵又一阵地捶打向那柄未塑形的长枪,隆冬时节,他只穿着露臂短衫,膀子上的肌肉高高*凸起,有力而不失美感。

    “爹爹,我回来了。”

    少年人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喊道。

    “臭小子,又去市集厮混了?”

    匠人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独子,目光复杂,半晌沉声道。

    “回后院将那招独龙刺再练一千遍。”

    “累了。”

    少年头也没抬,嘟哝了一声,垂头丧气的走过中年匠人,余光中,就见中年匠人脸色一黯,暗红的箱火倒映在他浑浊泛黄的眸中,让他尽显老态。没来由的,心头猛地一疼,少年撇过头去不再去看他爹爹,生怕见到他那一身落魄和抑郁寡欢,自己又忍不住心软了。

    没走出五步,还是心软了。

    少年轻叹口气,转身走进后院,院子中的老树下架着一杆蹭亮的银枪,枪的把柄凹陷进深深的指印,纹路模糊,显然已是杆老枪,却被擦拭得亮堂堂,而在枪身上,赫然刻着一个“罗”字。

    轻轻摩挲着银枪,少年不由得想到之前在集市上看到的那几个权贵公子,心中暗叹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为何如此之大。或许是因为出身吧,自己的爹爹只是个铁匠,虽然平日里和大伯二伯饮酒喝高时,总会相互吹嘘当年征战沙场如何如何英勇,连天上神仙也对他们青睐有加各授绝技,可若他们真是征战沙场的统兵大将,又怎会落魄如斯,爹爹是铁匠,大伯走街卖药,二伯则是个鸣金的,皆为市井小民,而自己更是从孩童时就混迹市集,偶尔小偷小摸,别人却也追不上。可不知为何,今日见到那几个公子小姐,生平第一次,少年心中生出几分自惭形愧,抑或是尴尬,和他们比起来,自己就仿佛明珠旁毫不起眼的土石,耀眼的光华逼得他面颊发烫,只觉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生来草民,或许便是自己的命运吧,怨恨喜欢吹牛皮的爹爹和大伯二伯?算了,懒得去笑话他们,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学得爹爹的手艺,攒点小钱,日后娶个手脚细巧的媳妇儿便够了。

    少年嘴角泛起苦涩,暗骂自己想这么远做什么。

    深吸口气,少年缓缓抬起手臂,横举银枪猛地向前刺去,他日复一日的练枪,不为别的,只为了能让自己不争气的爹爹展颜一笑,就当做闲来无事强身健体吧。

    银枪舞动如风,刺如毒龙,渐渐的,少年愈发投入起来。

    他却不知,这杆枪是由东海秘银锻造,重逾九万六千斤,寻常大汉便是百来人聚在一起也抬不动,可在他手上却宛若空竹般轻盈,如臂使指。

    第六百五十六章 垂天道上神鬼变(三)

    冷风中,银枪如龙,扫过落雪如蝶翼般翻飞,罗姓少年眸中溢出精光,张口吐气,低喝一声,手中长枪猛地飞出,眨眼间就已刺穿十人合抱的老树,树皮脱落,那老树上已有百来个洞,却仍旧矗立着,仿佛永远不会倒下。

    “好枪法!”

    不远处传来一阵喝彩声,少年眉头蹙起放目望去,只见墙头负手而立着一紫衣人,腰间挂着鱼龙玉佩,面上浮起浓厚的兴致。

    “鱼龙卫?”

    少年心中一惊,不由得想起坊间谣传中那个可怕的皇室秘卫,相传陛下身边有一群神通广大的得道高人,实力堪比神仙,常年为王朝清剿叛党反贼,行事低调,几乎不露面,只是暗中行事,清一色的紫衣,怀揣鱼龙玉佩因而被人称为鱼龙卫。少年混迹东西市集十余年,传说听得多,却从未亲眼见过鱼龙卫真容,眼下看到神秘无比的鱼龙卫出现在自家院中,不由得心中惴惴。

    “你这枪法倒有七八分火候,不知是何方异人传于你的。”

    早些时候在市集见到少年捉弄张老头,这名鱼龙卫倒也没留心,可当看着天师大人对那老头儿毕恭毕敬,他不由得上了心,暗里跟随少年到此,乍一眼见到他的枪法,不由得暗暗吃惊。先不谈那枪术之精妙,便是他一身道力就已至地境上品,区区少年就有如此本事,这名鱼龙卫不由得好奇起他背后的高人来。

    “我这枪法是祖传的,只用来强身健体。”

    少年微微犹豫,开口道。

    闻言,那鱼龙卫眸中浮起几分愠怒,只当这少年有意欺瞒自己,身形一晃,转眼来到少年身旁,大手已抓住枪尖。

    “哈哈,强身健体?你若再左右搪塞,休怪我无情了。”

    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少年心底涌起浓浓的恐慌,虽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可这毕竟是他生平第一次遇上真正的杀气,一时间,全身上下无法动弹,六神无主,只当自己就要死在这深不可测的皇室秘卫手中。

    “你在找我?”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却比平日还要冷漠,少年心头一喜,转瞬黯然了下去,心中暗骂爹爹怎么这么不晓事,自己被抓也就罢了,非要不看清形势就走出来,这下倒好,爷俩个要一起送命了。强行扭转身体,少年望向手持一根挑火棒,仿佛不知所措般呆立当场的爹爹,心中又气又急,忍不住张口高呼起来。

    “爹爹小心,他是鱼龙卫。罢了,还是快跑吧......”

    “鱼龙卫,终于又找上门了。”

    心中那丝古怪愈发浓厚,怔怔地盯着喃喃自语的爹爹,突然间,少年只觉得今日的爹爹似乎和往常有些不一样,虽然依旧冷漠平静,可整个人渐渐变得看有些不透了。

    气势?说书人段子中那些高人才会有的气势......怎么可能在爹爹身上出现,一定是我又想多了。

    少年苦笑着,将头扭向另一边,心中已然不抱什么希望,他却没发现,丢下自己的那名鱼龙卫脸上渐渐浮出几丝恐惧。

    “莫非你上头没和你讲过,这东市粉庄巷是鱼龙卫的禁地。”

    中年铁匠缓缓开口道,那根挑火棒被他握于右手,这句话脱口,少年又是一愣,再看向那鱼龙卫,少年张大了嘴,满脸惊讶,就见先前骄横跋扈的鱼龙卫此时面色惨白,舌尖打着颤,难以置信的开口道。

    “是你们......”

    话音未落,中年男子手中的挑火棍已至,少年瞪大双目看去,那一刺和自己平日里练习了千百遍的毒龙刺似乎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快得令他咋舌,隐约间,他只觉爹爹身形陡然变大,和这方天地融为一体,挑火棍下,鱼龙卫毫无还手之力呆呆的站着,转眼后身体从中裂成两半,“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脑中一片空白,少年傻了眼般看着自顾自擦拭挑火棍,满脸平静的爹爹,良久,双拳紧握,身体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爹爹居然只用一条铁棍就将高高在上的皇室秘卫杀了,如此轻松,和平日里杀鸡宰羊没什么区别。天呐,我这是在做梦吗。

    少年重重掐了把自己,痛感传来,却仍觉有些恍惚,余光中,只见两道人影穿堂入院,飞快地向这里走来,正是大伯和二伯。心头一紧,少年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见身材魁梧雄壮的大伯朝他咧嘴一笑,开口道。

    “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把院门关上,要是被别人看到可就麻烦了。”

    说完,大伯大步走到二伯身边,帮着就地掘土,和爹爹一起下葬那鱼龙卫,动作熟稔,仿佛做过无数回。直到此时,少年这才醒悟了过来,眼皮抽搐者,心情激荡,眸中浮起无比火热之色。

    天呐,从前爹爹和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他和大伯二伯原来都是凶猛无比的悍将,又得到神仙指点,各怀绝技......等等,爹爹那绝技莫非就是这毒龙刺?

    颤抖着手臂,少年抓向那柄银长,细细打量起来,生平第一次,他只觉得这罗家枪无比可爱,自己这一生似乎都会因为它而改变。

    即便他早已在市集厮混惯了,比同龄少年要老成许多,可平日里也少不得胡思乱想,少年人的一动意气,那些金戈战马、江湖侠士,甚至神仙传说都会纷纷涌上心头,逼迫得他想不憧憬都不行。昨日的白日梦一朝变为现实,罗姓少年只觉得热血沸腾,憋屈已久的气血回荡在胸膛,让只想大吼一声。

    “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关门。”

    爹爹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少年强压住心头的兴奋,匆匆向院门走去,可刚到门口,抬起头,他却陡然一愣,转尔神色大变。

    院门口赫然站着五人,正是早晨市集上见到的公子小姐一行,当先的白衣公子面色有些复杂,良久长叹了口气,喃喃低语着什么。

    不好,连袁天师都对此人礼敬有加,想来定是一帮权贵子弟,爹爹杀人却被他们撞个正着,这却如何是好。

    少年满脸不安,渐渐的目光阴沉下来,一个令他都微觉害怕的念头生出,彷徨之际,少年转头看去,就见爹爹和大伯二伯呆立当场,一脸激动之色落在少年眼中却变成慌张和不安。

    猛地一咬牙,几乎鬼使神差般,少年颤抖着手抓紧长枪,用尽他最大的力气,猛地向面前的公子扎去。

    “通儿不可!”

    身后传来爹爹惊慌失措的喊声,少年哪还顾得上其他,毒龙刺一使出,就在无法收回。

    眼前飘过一道黑影,那枪刚飙出半寸,就被裹在黑袍中的雄壮青年一把抓住,仿佛面对巍峨山峦般,任凭少年再使多大力气也无法撼动半分。

    “车儿,松手吧。”

    耳边回响起莫名的笑声,罗通只觉长枪陡然变轻,奇怪的力量传来,让他控制不住向后倒退,尔后被赶来的爹爹一把扶住。

    然而,令他相像不到的事情发生,爹爹和二伯三伯丢掉手中的兵器,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朝着公子行了个军中大礼。

    “参见上仙。”

    上仙?

    阳光下,透过叠叠尘影,罗通怔怔地看着那个虽生着一头银发可看上去却和寻常青年没什么区别的男子,心头一阵恍惚。从清晨到正午,半天未到,这短短数个时辰内所发生的事却颠覆了他这十余年来的想法,只觉身在梦中。

    第六百五十七章 垂天道上神鬼变(四)

    “师父似乎很看重他。”

    “怎么可能,那少年只有地境的修为......无极,你是说师父会收他为徒?”

    院中老树下,左清尘黛眉轻蹙,看了眼那个虽站在周继君身后,却不住向这里瞟的少年,忍不住低哼一声。

    “不过是个市井之徒,贼眉鼠眼,师父又怎么会相中他。”

    “都不要说了,师父来此自有他的道理。”

    开口止住话头,齐灵儿思索片刻,和李车儿互视一眼,都觉那个名叫罗通的少年隐隐间透着几分不同寻常,可究竟古怪在哪,却又说不上来。

    距离他们大约十步外,周继君坐在简陋的凉亭中,上下打量着身前三个一脸恭敬的中年人,心中感慨。当年他独战长安城,路遇通风手下的轮回强者拦于道中,只身大破唐传奇轮回时,曾化身上仙被大隋帝王拜为国师,尔后率领隋军追剿李世民,麾下所带三员猛将正是眼前的宇文成都、裴元庆以及罗成,却不料轮回颠覆后,他们三人也随自己一道来到四大部洲。那时候形势危急,周继君也顾不上他们,只让他们自己寻藏身活命之处,不料从此以后他们便藏匿在这长安城中,见证四大部洲的唐王朝从衰颓到重新崛起,苦苦等候着周继君,百年光阴却如白驹过隙,弹指逝去,当初精神抖擞的三员小将已然不见,转尔变成如今落魄如斯的中年汉子。

    在唐传奇轮回时候,周继君曾暗中传他们本领,却是由《玄武神经》衍变而成的锤法和枪法,虽不如《玄武神经》般精妙,可修炼到大成亦殊途同归,以武入道,正因如此,他们三人方才踏入通天境界,活了百多年也不见老态。然而对于他们来说,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活得越长越是抑郁寡欢,幸好罗成还有一子罗通,三人轮番教他武技,闲来吹嘘当年英豪往事,打发下无趣的日子。

    死气气沉沉的粉庄巷中住着三名落魄英豪,唐皇李靖不知从何处听得消息,也屡派人请他们入朝为官,却被三人拒绝。在唐传奇中,罗成三人是大隋将领,名正言顺,而李靖则是反王李世民手下大将,四大部洲再相见时,却发现身份陡然调转,乱臣贼子李靖居然成了唐朝帝王,虽念在同乡之情上好言请三人出山,可三人早已心灰意冷,又或是拉不下脸皮,死守粉庄巷中,融入贩夫走卒,直至今日终于再遇周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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