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姬道:“我现在就想听,我们好好坐着,你讲给我听嘛。”

    薛崇训道:“现在我们做别的事如何?”

    “我害怕……如果真的有神仙,我们这样亵渎神灵是没有好结果的。”宇文姬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过来片刻,她忽然轻轻抱住薛崇训的腰,喃喃道:“我怕遭报应被扯散了。”

    薛崇训听罢心下一软,便打消了放纵的念头,到木桌旁边坐下,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水,清了清嗓子讲起故事来。

    原著的故事情节他有点记不清楚了,内容主要来源于把原著改得面目全非的几部电视剧,然后他自己边讲又边胡编乱造,着重讲大闹天宫的事儿,然后非要说孙悟空喜欢白骨精……趁宇文姬听得入神时,他便把信札摸了出来,放进她的怀里用很随意的口气道:“对了,突然想起个事儿,这个给你爹,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你们家了。”

    第四十四章 会猎

    崔日用在家急得团团转,在地上来回不停地走。旁边跪着他儿子崔莫,椅子上坐着他老婆贾氏。贾氏劝道:“人家还没说要怎么样,你就吓成这样,也不嫌丢人。”

    “妇人之见!”崔日用气不打一处来,大骂一声,正走到儿子跟前,忍不住又踢了一脚,将儿子踢翻在地,啃了一口坚硬的地板。崔莫急忙爬起来,哭丧着脸道:“我知道父亲是担心我的安危,儿子不孝让您受苦了。您就别管我了,如果娶到金城要付出性命的代价,儿子也无怨无悔!”

    崔日用本来就火,听到这些话简直要暴跳如雷,指着他怒道:“你的死活,老子根本不在意!我崔日用还有两个儿子,没了你也绝不了后!没出息的东西,一个女人的皮囊就能让你丧志迷向,老子还对你有什么想法?”

    贾氏一听很不爽,因为崔莫才是她亲生的,是她唯一的儿子,另外两个儿子虽然也姓崔,可不是她生出来的,简直就隔了好几层。她也生气道:“别打他了!把莫儿送回滑州避一阵子吧。”

    “避个屁!”崔日用道,“那日在麟德殿前,如果薛崇训当时拔刀砍了这没出息的孽子还好,我只当少养了个。你没见他一句话都没说?”

    崔日用一边说,一边皱眉回忆当天的情形,薛崇训那张面无表情的阴冷黑脸就像梦魇一样浮现在他的脑子里。

    越是不动,越是让人害怕啊。崔日用冷冷道:“处置不当,就不是干系崔莫一个人的事了!咱们崔家能不能过这道坎还难说,你也不用心想想,准备好和薛家死磕的办法了?”

    崔莫惶恐地抬起头不知所措。

    贾氏小心问道:“那河东王不是已经娶了宗室,还能管金城的事?真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崔日用沉声道:“数月前朝廷和吐蕃和亲,薛崇训将吐蕃郎氏斩首,抢了金城绝尘而去……后果多严重,现在朝野忙着招兵,十万健儿开赴陇右,不就是因为那事儿闹的?崔莫想和他玩这套,咱们试试看,看能弄出什么动静来,可惜老子可能是看不到最后的热闹了……你以为薛家是世家,咱们崔家也是世家,八斤八两能争一争?别忘了他后面是太平公主,除非有一天太平倒了,否则最好别动薛家。他究竟要娶几个宗室,关我们何事?”

    贾氏想了许久说道:“我的堂兄贾膺福是右散骑常侍,在太平面前能说上话,要不请他周旋周旋?”

    崔日用踱了几步道:“我自有主张,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先设法化解恩怨,再推掉婚约,自然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贾常侍那边,你暂时不要乱说话,这里面水深。怪我当初看走了眼,以为李三郎能大有作为,结果弄成现在这样整日战战兢兢,不是陆阁老为人厚道多方进言,咱们现在还能平安无事?”

    贾氏沉吟道:“我还是觉得阿郎太过紧张,可能是李三郎那事儿把你闹成了惊弓之鸟……咱们崔家和很多士族都有来往,祖上有联姻的山东士族也不只一家,他河东人再狂,也不想想以后有什么好下场?”

    崔日用道:“交情归交情,人家还能为你干|掉脑袋的事不成?”

    就在这时,忽然有家奴来禀说宫门来人了,崔日用便从屋子里出去,先去见客。他前脚出门,贾氏后脚就急忙站起来扶起儿子崔莫,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生怕伤筋动骨了。

    崔日用是黄门侍郎,管的事宫门的一些事务,人说宫门来人,应该就是同僚。待他来到客厅,果然见是自己的下属官员。

    那人左右看了看,崔日用道:“在我家里,没什么事。”那人这才上前两步,小声说道:“我听到吏部的一个好友说,有人在查崔侍郎的存档。”

    崔日用听罢脸色一变,官员的籍贯、人口、社会关系甚至祖宗三代等等资料都会在吏部备档,别人都开始查家底了,难道真要将我崔家连根拔除?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崔大郎毕竟年轻,还得历练历练。”

    崔日用道:“患难见真心,我如今遇到了大麻烦,大伙还能不离不弃多方帮忙,这份情谊我崔某定然记在心里。”

    “崔侍郎言重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不能透个风声就会被牵连吧?我不怕这个。”那人想了想又说,“不过您也别太担心,我听说御史台的人把河东王府盯得死死的,是殿下授意的事儿。”

    “哦?”崔日用沉吟不已。

    那人劝道:“您是当局者迷,咱们看得明白,殿下对崔家是没有成见的,这个您大可放心。河东王和殿下对着干,手脚被缚,恐怕是翻不起什么浪子。不过崔大郎最近还是多避避风头,以防对方受不了耻辱,急火攻心买凶干出什么事来。”

    崔日用心道:薛崇训真要一刀砍了崔莫泄愤,说不定还省心些。父爱总不如母爱,是有一定道理的。特别在君臣父子的常纲之下,做儿子和做臣子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薛家那种纨绔,有殿下撑腰有恃无恐,所以您真要防着他无视国法规矩乱来啊。咱们同朝为官许多年,我这是肺腑之言。”

    崔日用抱拳道:“多谢贤弟提醒,不过薛崇训真要买凶杀人,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我觉得他不会这样做……咱们活在青天白日下的人(白道),就算有怨抱怨也得讲究点手法不是。记得天后时有个宠臣,不就是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才失宠的么?”

    两人说了一会话,黄门同僚告辞要走,崔日用想留他吃饭,但他好言拒绝了,崔日用想着这种时候也不能太牵连别人,也就没有多留。

    崔日用在担忧中过了两日,每天上值也是心不在焉,他细想之下,那日同僚说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太平公主显然在此事上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或许他真的是太紧张了,当初李隆基倒台的时候,他就胆颤心惊过一次,几个月了到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

    但他又想到太平公主对薛崇训那是极尽溺爱,连挑起战争这样的大错都能包庇,说是要惩罚,到现在人家都还是郡王。自己这个官儿,以前站位还有错误,在太平公主心里有多少份量?

    他几天一连上了两份奏章要推婚约,然后左思右想还不放心,便打算探探薛崇训的口风,同时也试着搞搞关系,准备一番之后,趁着一日大朝薛崇训来了大明宫,退朝时他便追了上去邀请薛崇训去家里喝酒。

    此时薛崇训刚刚出丹凤门,已经上马了,听了崔日用的邀请,便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崔侍郎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和你没多少交情,而且你们家又没红白事,我无名无故的为什么要去?”

    薛崇训的开口便口气不善,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想动他的女人,认为这是一个人最不能忍受的奇耻大辱,所以当然没有好话。崔日用跑来邀请他完全是热脸贴到了冷|屁|股。

    崔日用道:“犬子年轻气盛,多有得罪,我已上书拒绝,咱们何不化干戈为玉帛?”

    薛崇训一提起这事,心里就十分不爽,崔家那儿子想娶金城自然是门都没有,光是想着崔莫有窥欲的心思,薛崇训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冷笑道:“母亲大人看着我呢,你就不要多心了。过些日子如果实在烦闷,我再带飞虎团出门打打猎,到时候你一起来玩玩如何?”

    崔日用脸色一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记得史书上曹操去搞孙权,就是说与将军会猎于吴……难道薛崇训想调飞虎团蛮干?

    如果真是那样,比买凶杀人还严重了!飞虎团属于禁军编制,擅自调动禁军,与谋反何异?

    崔日用不相信薛崇训敢这么干,但这厮处事的手法有点诡异,经常是不遵循游戏规则的,猜测这样的人,崔日用实在没有多少信心。

    但是薛崇训居然这样赤|裸|裸的威胁,也激起了崔日用的血性,他怎么说也是山东大族出身,一怒之下便回敬道:“薛郎如真要相邀,我定不爽约。”

    “很好。”薛崇训冷冷道,“刚才你不是想请我喝酒,那走吧,就去你们家。”

    这时三娘轻轻进言道:“郎君既然与他有隙,防人之心不可无。”

    薛崇训笑道:“一会让方俞忠他们在外面等着,我就只带你进去,我就想瞧瞧是不是真的鸿门宴。”

    崔日用已冷静下来,觉得现在还没到不能和解的地步,也就不应该让事态恶化,于是他忍住火气,好言道:“薛郎说笑了,我崔某一介文官,又是京官,绝不可能冒着谋逆大罪在家中私藏甲兵,和鸿门宴有什么关系?”

    薛崇训冷笑了一声,翻身上马。他确实不认为崔日用会怎么样,一则现在还不到那个地步,谁也不愿意轻易见血;二则崔日用真要那么干,得被诛灭九族吧?

    不过薛崇训既然打定主意要报复,并没有掉以轻心,专门低头看了一眼腰际,横刀好好的挂着。就凭一个文官家里的那点人,想动他和三娘恐怕也是很有难度。

    第四十五章 辛辣

    酒摆上来了,看起来很清澈,这是上好的酒。虽然唐朝的酒水度数比较低,但比大部分现代的酒喝起来要爽,因为唐朝的酒肯定是粮食酿造的,绝对不可能用酒精勾兑,此时的技术还没达到用工业造出乙醇的程度。

    相比乙醇兑水兑香精,粮食酒喝了会很舒服,就算喝个烂醉如泥,睡一觉就不会难受了。记得前世他有一次托一个酒厂的朋友带了两瓶粮食圆度酒,放到家里,有一次请领导吃饭便拿出来招待客人。领导是个老酒鬼,只抿了一口说说:嗯?你这酒哪里买的?薛崇训说是朋友带的,买不到。于是那领导无耻地把两瓶酒不客气地占为己有,叫他重新买酒下菜。

    ……薛崇训和崔日用坐到一起,菜肴摆了一桌,还没开席,三娘便掏出一个白色的小器皿来,像个小盘一样,她提起酒壶倒了一点在里面,盯着那器皿看了一会,应该是在查有没有毒吧。

    崔日用笑道:“不可能有毒。”说罢倒了两杯酒,端起一杯便一饮而尽:“我先干为敬。”

    三娘还不放心,也许她怕酒杯上抹了药,便拿起薛崇训那个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沉默了片刻,放下杯子没说话。

    薛崇训见状心里有些感动,心道:如果真的有毒,她先尝了不是要被毒|死了?

    三娘跟了他一年多,薛府上安全、舒适、有尊严,她大概已经产生归宿感了。

    薛崇训叹了一气,端起酒杯仰头倒进了嘴里,顿时眼睛一眯,这低度酒也能这么辣口!酒水顺着喉咙下去,从喉咙到肚子里都热乎乎的。

    崔日用见状哈哈大笑:“这是秦人的老池酿的,秦人的歌悲伧、秦人的酒辛辣,薛郎尝到了什么?”

    薛崇训吸了一口气,皱眉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好一个醉卧沙场,咱们再来干一杯。”

    碰杯之时,崔日用的酒杯故意放得比薛崇训低一点……虽然薛崇训是皇亲,但根本的身份还是河东士族,而崔日用也是士族,他这个细节是在表明一种和解的态度啊。

    薛崇训的酒量很一般,两杯酒下肚,脸色已红,黑脸看起来就愈发黑了。老人说喝酒上脸的人心诚,也许他生下来本来是个心诚的人,后来才练就了这样的心黑手辣吧……他说道:“果然酒桌上好说话,你请我喝一顿酒,我倒是对你没那么厌烦了。”

    崔日用呵呵一笑,摸着下巴的胡须不置可否。

    这时又听得“啪”地一声,薛崇训轻轻拍了一下桌子道:“但我心里还是不爽!谁敢动老|子的女人,老|子就和谁玩|命!”

    “那是……那是……”崔日用的目光里有些许鄙视。这时他轻拍巴掌,就见一个少女从帘子里面走了出来。

    薛崇训回头看了一眼道:“美人|计?”

    崔日用笑道:“薛郎多心了……还不过来给河东王斟酒?”

    那少女幽幽地应了一声道:“是。”

    “她是什么人?”薛崇训问道。

    崔日用道:“府上的一个奴婢,名叫崔莺,堂客(老婆)喜欢她乖巧,赏了府姓。”

    “这个我知道,我那管家一向会办事,先父也赏了他姓薛。”薛崇训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奴婢,疑惑地看着她的眉宇之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当即便说道,“她不是一般的奴婢啊。”

    “哦?薛郎如何看出来的?”崔日用饶有兴致地问道。

    薛崇训道:“她在犯愁,可又不是在烦衣服料子不够好、活儿太累、吃得太差等等琐事,她这是闲愁啊……”

    说到这里,那叫崔莺的少女在斟酒的时候不由得大胆地看了一眼薛崇训的黑脸。薛崇训笑道:“有段词儿叫什么来着……对了,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崔日用强笑了一声,薛崇训又笑道:“别是崔侍郎的小妾。”

    “绝对不是。”崔日用大摇其头,又端起酒杯要与薛崇训碰。

    二人喝了一阵,崔日用的酒量好像也不咋地,没多久就已经昏昏沉沉东倒西歪的样子了,他便叫崔莺陪酒。但薛崇训不领情,心道别拿一个奴婢就想糊弄老子,便起身告辞。

    他和三娘走出催府后被夜风一吹,醒了三分,便琢磨起崔日用弄个女人出来是什么意思?不管怎样,看得出来崔日用的态度确实不想和他结怨。

    这时庞二牵着“四蹄白”马过来,薛崇训踩上马镫,庞二又来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自己翻身上去。一行人便护着薛崇训的马向东走,回府去了。

    ……

    崔日用是极不情愿掺和此事,虽然他以前是倾向李隆基的人,但薛崇训对他倒是没有多少成见,只对他儿子崔莫极度厌恶。此种情绪,大概是薛崇训想到了神雕侠侣上那个道士尹志平的关系,那道士就是从窥欲杨过的女人开始的,极度让人恶心……所以薛崇训绝对容不下他,否则心里就不舒坦。

    要对付崔莫很容易,但薛崇训知道这事儿最大的根源是他的|母亲太平公主。母子之间不是敌人,现在却是对手;这种对抗的局面很微妙,不是生死对头,却各自都在极力争取胜利。

    太平不愿意看到任何人反对她,不听约束,就算是儿子也不例外,这是她的性格。所以她想通过这件事找回在长子面前应有的绝对权威。

    而薛崇训自然不愿意让步,上次为了政治|联姻迎娶李妍儿,他就已经妥协了,这次要让他喜欢的女人嫁给别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妥协……也许太平公主还没意识到,如果这样坚持下去,会让他们的母子关系频临崩溃。

    后果是严重的,朝中有识之士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在长安,几百人的械斗引起的风浪,也许比边关几十万人的战争还要严重。

    薛崇训徘徊在听雨湖畔的石路上,心绪起伏。偶尔有巡夜的奴婢提着灯笼走过,但见是薛家的主人,他们都屈膝见礼然后离去。大部分时间里,这里十分安静。

    现在只有看宇文孝能不能把交代给他的事情办好了,如果没办到,到时候没法子了只有两条路:暗杀崔莫;不惜谋逆的代价调飞虎团剿杀之。

    第一条路的困难是薛崇训找不到人,因为现在自己被太平公主监视住了,也许当天在麟德殿的马球场上他就应该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可是当时他在皇宫里是不能带武器的,周围那么多宫廷侍卫,要想用拳头短时间内杀死崔莫确实很难办到,崔莫一个年轻人跑起路来肯定也很敏捷;第二个是风险太大,估计会触到太平的底线。

    他们母子都在探对方的底线……而让他喜欢的女人嫁人,就已经触到他的底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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