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干笑道:“如果我照镜子时能看见一张貌似潘安的脸,那我也真可能有点信了。”

    非烟看了一眼薛崇训那有点黑的脸,一不留神便笑将出来,她脸上顿时一红,急忙道歉,见薛崇训不以为意,便笑嘻嘻地说道:“王爷当真是个有趣儿的人……不过您也别太自谦呀,虽说不上貌似潘安,但堂堂正正的面相有英武之气,也挺耐看的。”

    薛崇训笑道:“我的牛比之处不在长相,在于权势。”

    非烟愕然,就差点没说个“俗不可耐”了,她柔柔地哼了一声:“权势再大与我何干?若是王爷要强取豪夺,我也自然无可奈何,可您能得到的只是我的一副皮囊罢了,且对您的名声也不利不是?”

    “小娘子倒是聪明,我要是想强取豪夺,倒不会有耐心等到现在。”薛崇训淫|笑道,“不过今晚你主动送上门来,那便另当别论。”

    非烟惊诧,忙双臂抱住胸口道:“本当王爷是知书达礼之人,绝不会如此下作!”

    薛崇训满面笑意地看着她,并未动手,只想弄明白她为什么要送上门来……想做王爷的小妾?可对于她这样才貌资本的女子来说,又保留着处子之身,要委身某权贵不是分分钟的简单事儿?

    第三十七章 求情

    传言的故事里那些有才有美貌的名妓佳人,总有一段感人肺腑的多情故事;连身在风尘也有诸多迫不得已的苦衷。要真这么回事,那善解风情的歌妓倒是比名门闺秀还要好了?士人才子们要真把故事当真,觉得那歌妓全是性情中人,乃伤春悲秋的痴情种子,那就败了。

    像非烟这种级别的女子,不是有钱就能得到,这倒是真的;不过家产权势不是充分条件,但一定是必要条件。

    要是谁一身落魄又看不到半点功成名就的希望,却是如何痴情如何全心全意如何有才有貌,仅仅这样就想得到她们的青睐……哈哈,今儿天气真好,当人家识人无数的社会阅历都是白混的?小娘子有色|貌,您就得有钱有势,有了这个资本,才可以谈。至于那些情话和海誓山盟,多半是想知道郎君们得到她们之后是不是会对人家好。

    如果本来就一穷二白根本没什么能给别人,那还和名妓谈什么感情?找错人了吧。

    薛崇训的手指轻轻叩着书案,沉默不语,心下对这些事儿倒是看得明白。他有资本去争取非烟这样的女子,但实在没有那份闲情逸趣……要是省去那些谈情说爱的繁文缛节,直接脱|光了来侍寝,那倒是很让人愉快的。

    书案上放着一本翻看的书,翻看的那一页是《王莽传》,薛崇训看着那本书心里感觉很异样,心绪也有些凌乱起来,便冷冷道:“小娘要是不愿坦诚相待,那便请回罢,来人……”

    “等等!”非烟忙叫住他,脸上的暧昧多情的表情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带着一些怒气和怨气,好像很受打击的样子。想来也是,男人见了她这样的美女多半要腿软,哪有像薛崇训这样的要想送客了?

    非烟的表情中仿佛在说:你不会喜欢男人吧?

    薛崇训看向她笑道:“我既放你一马,不欲强取豪夺,你不趁机脱身,还有何事?”

    非烟皱眉沉吟片刻,总算说道:“王爷如想要我心甘情愿服侍其实也不难,只要你设法免去姚相公(姚崇)满门的死罪。”

    薛崇训愣了一愣:“哈,没想到姚崇的人脉这么宽,连二十四楼花魁都能以身为价替他求情……我和姚崇无怨无仇,倒是想帮一把,可他犯的是谋逆大罪,朝廷又不是薛某一人说了算,实在无能为力,对不住了。”

    非烟道:“王爷要是觉得非烟不值得,明说便是了,何必找些不相干的托辞?整个洛阳都是王爷带兵拿下来的,您要保一个人的性命,真有那么难……还有,我与姚相公并不认识,这件事是报隐士李先生往日之恩。”

    “李鬼手?”薛崇训问道。

    非烟轻轻点点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李先生在我家最艰难的时候救我父母性命却未收取半文钱,如此大恩,我非薄情寡义之人,恩怨自是分得清楚的。”

    薛崇训一本正经道:“失敬,小娘子的品性叫我好生佩服。”他面无表情,别人分不清他是真心还是挖苦;正如他分不清非烟是托谁的情,李鬼手?姚崇?

    他沉吟片刻道:“这事儿让李鬼手自己来说,会靠谱得多。”他想起两年前李鬼手那庖丁解牛般的小策,把一个布局化解得轻描淡写,不禁又叹了一句:“如此人才不能为国效力,可惜、可叹。”

    但这时非烟已经彻底动气了,那种从未被如此轻视的羞辱感让她的脸涨|得通红,就连之前那种淡雅墨香的文雅气质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此时此刻她才像个有喜怒哀乐的人了。

    好在非烟到底是素养很高的人,并未蛮不讲理地开始发作,她静了一会儿,按住起伏的胸脯,轻轻劝道:“李先生无意仕途,王爷恐怕难收其心……如今三郎已亡,姚相公对您有什么威胁?当然,王爷要是这么无名无故地放了他,无法以儆效尤让世人警惕;但您要是以多情为借口,便能合情合理。宽恕姚相公对王爷也是大有好处,姚相公名声在外,在士人夫子中多有名望,无论什么缘由只要王爷做了这件好事定然能得到士人的好感……如此一来王爷名声与美人双收,何乐不为?”

    “不简单!”薛崇训赞道,“不想一介女子竟有如此见识和辩才,苏秦、张仪之徒也不过如此耳,哈哈……游说得我真有点心动了。”

    非烟柔柔地说道:“妾身只是据实而言,如非道理如此岂能瞒过王爷?”

    薛崇训色|眯|眯地打量了一眼她的胸脯和腰身,很粗鄙地吞了一口口水,满脸郁闷道:“可是我最近正遇到一件让我十分徘徊的事儿,非常想听听李鬼手的意见,无奈找不到他。当然也不是非问他不可,我手下也有智囊团……谋士,不过如果能多个高人指点自然更好。”

    非烟没好气地说道:“王爷真是无趣之人!”

    薛崇训道:“要是太喜欢美人你们又说是登徒子,要是稳得住吧你们又说无趣,世间事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反正当事人没理。”

    “那我走了。”非烟娇|嗔道。

    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得薛崇训长叹一声:“金钱不是万能滴,两种人光凭钱财权势得不到……一种是真正的佳人,一种是真正的高人。”

    听到这里,非烟的心里倒是好受了一点,步伐也缓慢了些。

    薛崇训又道:“我倒是有个好提议,你何不转告李鬼手?”

    非烟赌气似的站在门口没动,也不回头,虽然在礼数上出纰漏了,但她这样反倒显出一些真性情来,更可爱了些。

    薛崇训道:“我这人比较贪,谋略、美人取其一?不如全取。条件两个:李鬼手能回到我的问题,并给出让我满意的答案;届时非烟侍候我一夜,也让我满意。只要这样,我便想尽办法保他姚崇全家性命安然无恙。”

    “哼!”非烟轻轻地发出一个声音作为应答,径直就走了。

    过得一会儿,刘安入内,他很好奇地问道:“薛郎为何没留下非烟?”

    薛崇训淡淡说道:“给姚崇求情来的,她倒是挺放得开,也不怕被当成同谋一并捉拿。”

    “哦……”刘安沉吟片刻,颇有些惋惜地问,“郎君没答应?”

    薛崇训默然未答,刘安以为他是默认了,更加惋惜地说道:“薛郎其实也可以答应!李三郎都死了,姚崇还能翻什么浪子?不过废人一个,杀他留他也没关系。郎君为了美人饶人一回,大概并无不可。”

    “刘侍郎倒是多情种,不过要被人说成登徒子啦。”薛崇训笑道。

    刘安强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啥让世人诟病的?”

    薛崇训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今晚的晚宴好像没见着宇文公,他干嘛去了?”

    刘安愕然道:“昨儿薛郎不是让他去触犯崔家去了么?崔日用家在滑州,也在河南道,离得也不远……不过涉案之人太多,明日一早殷将军也要率军过去协助。”

    “哦,对,是有这么回事。”薛崇训一拍脑门道,“斩草除根也好,不然他们那几家门阀非得和我河东薛家变成世仇。”

    刘安道:“殷将军说崔门负隅顽抗,故调兵剿灭。”

    “哈哈,这个由头不错,殷辞真有些儒将风范,大有可为啊。”薛崇训开心极了。

    ……

    滑州灵昌,成队列的军队小跑着开进城门,刀枪林立杀气腾腾把街上弄得鸡飞狗跳,小摊小贩仓皇逃奔。过得片刻,马队便从步军队列侧边快马而去,把崔家的府邸、铺面围了个水泄不通,另外一队人马下乡去了,这场面干脆直接,地方上那些人想找人讲理都找不到。

    很快听见锣鼓大作,有人大声嚷嚷道:“逆贼崔日用,拒不投降在洛阳xx山头聚众顽抗,致使王师伤亡。今番为警示心怀不轨之人,捉拿崔门诸子定罪,窝藏同谋者,罪同一等!”

    宇文孝与殷辞策马来到围困的府邸,调兵进去一搜,把崔日用的几个儿子都逮了出来,他们都在老家呆着呢,也没地儿躲去。还有同族的其他旁支,也是被清查之列。

    殷辞低声问道:“只抓崔门子嗣么?”他的意思好像是说只抓几十个人的话,调那么多兵来干什么?

    宇文孝想了许久,冷冷道:“既然是薛郎亲口|交代的罪犯,全部杀了干净,免得遗漏。”

    殷辞面无表情地抱拳应了,便策马随军进去。他下令把府邸里的男女老幼,无论是丫鬟、奴仆,还是厨娘、园丁都赶出屋子来。

    大人小孩乱七八糟地弄到一块儿起码得有两百余人,其中妇人甚多。

    殷辞坐镇于倒罩房的厅中发号施令,这时旁边有个将领在殷辞旁边说道:“那些人反正都要死,兄弟们血战许久,不如让大伙放松放松?”

    “放肆!”殷辞怒喝了一声。

    那将领急忙住口,但神情很是不解,好像很不理解殷将军为什么能大肆屠|杀,却不愿放纵部下奸|淫|掳|掠。

    将领心中不服,在看押俘虏时便专门叫人找出了崔日用的女儿叫崔莺的一个漂亮小娘,然后叫人送到殷辞跟前。殷辞问左右道:“她是何人?”

    左右答曰:“崔侍郎的千金,按照规矩,罪臣家眷可充作奴婢,将军何不留下她,到时候和薛郎说说便成。”

    殷辞二话不说,“唰”地一声拔出佩刀,向那小娘走了过去。

    第三十八章 道同

    当刀刃捅进小娘的腹中,殷辞看见一张娇|美的脸扭曲变形,仿佛瞬间就要化身冤魂厉鬼,殷辞也是脸色骤变。他上过战场,见识过不少血腥场面,但亲手捅死一个人还是第一次。也许这样一个世家千金很尊贵,很可人疼,但是在暴力面前,一切美好都是纸表的,毫无意义。

    鲜血滴到地板上,热血渐渐变冷,尸体终于倒下。殷辞才发现自己的手上袖子上全是血。他连刀也不拔,丢了就往外走。周围的人大概也被小娘死不瞑目的表情吓到了,等殷辞前脚走后脚就找来香烛安魂,把倒罩房里搞得烟雾缭绕。

    殷辞出门来,正看见军士们把府中男女老幼往一栋房子里赶。等把人都关进去了,军士们又拿来木板把门窗都钉死。被关进去的人们还不知怎么回事,或许以为只是暂行关押,可等军士们大白天的拿着火把过来,还往周围堆柴禾的时候,总算有人意识到不妙了,“砰砰”地撞门窗,大喊大叫。

    顿时那房子里闹成一团,哭声喊声不绝于耳。而外面的军士却听若未闻,只顾忙着堆柴禾浇桐油。

    过得一会,一个将领走将过来,抱拳道:“将军,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待您下令。”

    殷辞苍白的一张脸,沉默了许久,回头看了一眼宇文孝,只见宇文孝那张沟壑不平的脸神情自若毫无压力。这时殷辞都有点佩服起这个老头来了,好像宇文公商人出身然后做的文官,却不料这样一个人居然可以如此心黑手辣。

    众军都注视着殷辞,等待他的命令。宇文孝见许久没有动静,便说道:“殷将军,何故?”

    殷辞还是没说话,脸上也看不到什么异样。

    宇文孝又道:“殷将军约束部下未纵兵取乐叫老夫很佩服,您应该知道神策军是什么,它是一柄剑!对待反贼,就需用重典杀一儆百,警醒世人,造反就得用血来抵罪!”

    “无须宇文公多言!”殷辞冷冷指着前面的房子道,“来人,点燃,给我烧!”

    众军把火把往柴禾上一丢,上面洒的油极易着火,哄地一下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很快就蔓延看来,整栋房子都笼罩在火光烟雾之中。

    这崔府里的人便这样被集体屠杀,连尸骨都找不到。事情还没完,崔家在乡里还有产业,亲戚也有不少,屠杀还要继续。

    ……

    在洛阳的薛崇训自己都没搞清楚他的一个命令具体是什么悲惨的场面。对他来说,那些罪恶之事不过就是宇文孝回禀的纸上的几句话。

    那张洁白的纸被他随手放在桌案上,隐隐中它充满血腥。屏风外面传来一阵清幽的琴声,是官妓在鸣琴娱乐官僚来了。铜鼎上轻烟缭绕,缭绕在名贵的书画之间,屋子里的声音气味都很雅。

    就在这时,一个奴仆走了进来,躬身道:“禀郎君,有客递名帖来了。”

    薛崇训接过来一看,是李玄衣的帖子,心下顿时一喜,说道:“我等的就是他,传……还是我出门迎他。”

    见了李玄衣,见他依然一身朴素的道袍,青矍的脸,头足之间一股子仙风道骨。这个隐士却不是那钟南山之徒,薛崇训是知道他有几分真见识的。

    “李先生别来无恙?”薛崇训抱拳执礼。

    李玄衣很随意地拱手表示还礼,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薛郎亲自迎到大门,倒是太看得起老朽了。”

    “里面说话。”薛崇训做了个请字。

    二人来到房里坐定,这间房用屏风隔成了两处空间,外面那官妓还在自顾自地弹琴,薛崇训也没管她,琴声飘扬之中谈话倒更能让人淡然平静。

    薛崇训作为主人,便率先开口道:“李先生与姚崇、宋憬等人交好,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了。”

    李玄衣道:“为姚老求情那事是步非烟自作主张,并非我的指使。”

    薛崇训点点头,表示很相信的样子,淡然道:“如果是李先生托的事儿,就绝不会企图让人宽恕姚崇的死罪,青楼歌妓毕竟见识有限,太想当然了。”

    李玄衣道:“不过姚家的后人如何处置还是有办法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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