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对方远程火力虚弱,直卫就会冲上来猛烈射击,若是击溃了就用马剑追击,而如果没有击溃对手就可以退回装弹。这些还有马剑、马刀各一把,其中直马剑相当长,顶在膝盖上冲锋的时候就像是一把小长矛。

    “我知道,”李来亨只让一半的部队做射击准备,就是担心队形散乱被对方冲垮,而对方既然有强大的火器,他就得让另外一半居前,若对方不是挺着马剑冲过来的,李来亨认为步枪的威力大足以抵消直卫的数量优势。之前许平所部没有任何和直卫交战的经验,李来亨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在兰阳和选锋营交锋前,我们不也没有和新军交手过么?凡事总有第一次。”

    看到闯军开始向前移动,小杨将军立刻下令直卫缓缓后退,保持距离不进入对方的火力射程。

    直卫不清不愿地跟着长官一起后退,退了一段后李来亨不敢过于深入,又退回去,小杨将军就领着兵继续逼近,还事先吩咐道:“若是闯贼回头,我们就再退。”

    “大人,我们是新军,是直卫,这样我们和江北军有何区别?”又有直卫忍不住发起牢骚来。

    “你们不觉得对方很想和我们打上一仗么?”小杨将军观察着李来亨的动作,若有所思地说道:“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不过他们既然有这个打算,那我当然不能顺了他们的心。”

    反复两次后,李来亨感到厌倦了这种进退,李自成的主力已经快退到自己的后方位置,眼下的情况让他越来越有一种压迫感,随时可能出现、而且不知道会出现在什么位置上的新军给李来亨以巨大的压力。

    “不和他们玩下去了。”李来亨突然想起许平说过直卫的杨将军也就是杨致远的儿子是个老好人,对长辈非常尊重,不是很被部下敬畏,觉得自己有一个策略可用:“让士兵们齐声呐喊:‘阵斩杨致远’吧。”

    身边的军官立刻赶去安排,李来亨在心里想着:“一个孝顺长辈的老实人,听到这喊神应该会急怒攻心吧?”

    “阵斩杨致远!”

    “阵斩杨致远!”

    听到闯军嬉笑着送来阵阵的喊声,直卫无不勃然大怒,不等小杨将军命令,他们就都把直马剑抽了出来,默契地并排而立。这队直卫把自己的马剑顶在腿上,彼此之间靠拢得非常紧密,人与人几乎都是膝盖相接触。

    “大人,冲锋吧,撕烂这帮贼人的狗嘴!”

    部下看到小杨将军的脸颊上肌肉在轻微的抽搐,不过他仍不肯下令,片刻后不但没有下达冲锋的命令,反倒环顾四周一圈,喝到:“都把剑收起来,双手握缰!”

    部下们不清不愿地执行了收剑的命令,对面的闯军还在不停地送来各种讥笑声,小杨将军双手紧紧握着缰绳,在心里想着:“闯贼确实存心一战,我不能因怒行兵。”

    ……

    接到李来亨的急报后,许平带着第五步兵翼急行军赶来,看到数千闯军火器部队出现在面前,而且他们身边还环绕着上百骑兵后,小杨将军点点头:“是了,果然是许平来了。”

    向镇东侯报信的传令兵又被派出,小杨将军带着骑兵走得更远一点,以确保不会被对方的骑兵拖住。

    看到许平后,李来亨立刻迎了上来,之前许平已经听到了闯军的求战声,他皱眉看着对面的直卫,问李来亨道:“有什么发现?”

    “一点都没有,这队新军直卫挡住了我们,”闯营的少量探马无法侦查被遮蔽的战场纵深,李来亨苦笑了一声:“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觉得杨将军背后没有新军的主力,至少这里没有,”许平看着和自己拉开距离的直卫,轻声说道:“如果对方身后有大队人马,为何要拉得这么远?难道他们不应该引诱我们进攻这一小队骑兵以便拉散我们的军队吗?”

    “或许是他们觉得兵力足够了,”李来亨说道:“他们只是负责监视我们的动向,确保不会跟丢了我们。”

    “我觉得这队直卫显得有些没底气,”许平眺望着对手,自从看到对方的举动后,他立刻就安心不少,觉得李来亨担忧的事情大概不会是现实:“奇怪,新军难道只来了这点直卫吗?”

    “大将军为何有此一说?”

    “侯爷让直卫同知指挥侦查,要是有大军这根本不可能嘛。”

    “大将军不也才让我指挥二百人么?”李来亨反问道。

    “是的,但难道你认为我们背后有上万大军么?”许平表情变得越来越轻松,小杨将军此前没有上过几次战场,也没有肩负过今天这样的重任。

    很快不仅是许平,李来亨也看出不少征兆来:“大将军说得不错,看起来新军并没有来什么大军。”

    “奇怪,侯爷就这么有信心,认为不带新军也能击败我们不成?”许平沉思起来:“难道真的像邸报所说,朝廷要直卫留下保卫京师,侯爷就同意了?那山东的两营新军在干什么?嗯,或许侯爷手里还是有几千人吧,只是安全起见没有从侧翼包围闯王。”

    “打起我的旗号来!”这时李自成在江北军的追击下已经退到和许平位置平行的地方,许平下令装甲营转头迎向追兵,为李自成的老营断后。

    看到许平的旗号出现在面前,萧略大吃一惊。

    “许平——元帅的大弟子,这可不是我能匹敌的对手。”萧略毫不犹豫地下令止步,他飞快地观察了一下许平的动作,看到对方并没有进攻的打算,就老实地于他对峙。

    李自成的老营相对其他闯军来说要士气高昂得多,在面对大批官兵追击时,始终没有出现大片溃逃,但不可避免地还有有一些跑得收不住脚。所以李自成得不停地下令停下整队,以免跑着、跑着就把军心跑散了,虽然官兵的追击不是很勇猛,但李自成还是不得不抛下一些掉队的人,而每次阵队的时候也会有一些跑在前面的人开小差,这十几里跑下来,已经有两成的军队跑散了,如果继续这样跑下去,今天就算不会溃败,说不定也要跑散个四、五成。

    许平让人去通知李自成继续撤退,躲到自己军队背后再进行整顿,放过李自成的老营后,许平看到黑压压的官兵已经聚集在自己面前,就下令全翼按照队编制分成四批交替撤退。

    在第一波中的岳牧跟着同伴从阵型的缝隙中迅速跑到后方,然后队官胡辰一声令下,岳牧他们就四散到两侧,士兵们半蹲在地举枪向前瞄准。岳牧也单膝着地,握紧自己的长矛,保持这个姿势纹丝不动地静静等待。身边不断有同伴经过,很快面前的一队人接到口令起立,从岳牧身边经过,眼前重现变得广阔:对面明军的阵容连天接地,充斥满了整个视野。

    看到许平也开始撤退后,而且身后的江北军同僚都已经追了上来,萧略按捺不住抢功的欲望。

    “杀贼啊!”萧略大喝一声:“不要让贼人跑了。”

    几个脑筋不好的部下听到这熟悉的号令声后,以为又是和刚才追击李自成一样的情况发生了,就呼喊着快步冲上去,刚才明军虽然追得不是很紧,但是不时有掉队的闯营士兵被他们追上,萧略的手下已经斩首颇丰。

    “开火!”

    胡辰看到明军已经有人进入了自己的射击范围,就大喝一声。

    岳牧所在的队用整齐的排枪声相应他们队官的命令,然后看也不看地退向后排,岳牧和同伴们走过身后的一排人身侧时,听到又是一声“开火”的命令传来,等他们又一次跑到队尾时,同伴们已经在移动中完成添药,正忙着把铅弹装进枪管。

    ……

    “我的娘啊。”

    几个伤兵倒在地上抱着伤口痛苦地呻吟着,周围是数百被排枪声震撼不已的江北军士兵,萧略把自己隐藏在士兵的身后,心中暗暗盘算着:“闯贼的枪大概也就能打这么远了,我要小心点,这刀剑无情的,伤到了我怎么办?”

    ……

    趁着江北军开始停滞,许平指挥着部队快速交替撤退,终于,他看到镇东侯的旗帜出现在自己视野里。

    第十九节 对话

    注意到镇东侯旗号的不止许平一个,此前萧略正处于进退两难的位置:如果他不追击下去的话,那么将来论功行赏的时候大家就会说是他把李自成放跑的;但是如果继续追下去……开什么玩笑?前面是连镇东侯的新军都打败过的许贼,自己要是莽撞冲上去被打了,其他人多半就会在边上看着,然后把被揍得遍体鳞伤的自己搀回家。

    及时出现的镇东侯解决了萧略的难题,他立刻下令全军收拢,向镇东侯的将旗靠拢。

    只是这种懦夫的行为需要一个帮腔的,萧略养亲兵这么久,他们一听到萧略的命令就在边上嚷嚷起来:“穷寇莫追,许贼狡诈,不要中了他的埋伏。”

    萧略带队急忙向后退去,不过在他遇到镇东侯之前首先要从江北提督的阵前经过,郁董刚刚带兵赶到他的身后。看到面前许平的旗号后,郁董也是心里一阵打鼓,不过他被崇祯天子称为许平的克星这件事已经传开了,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也不好意思下令停止追击。

    为了推卸责任萧略亲自跑到郁董面前请令,他看到后者正捻须沉吟不语,连忙大叫一声:“郁帅,许贼一贯好用阴谋,现在对面敌情不明,末将以为还是慎重为好,以免中了他们的埋伏。”

    萧略估计郁董正等着这个台阶,不过就算猜错了也没关系,如果江北提督非要逞能,他就得当先打头阵了。

    正如萧略所料,郁董听到这话顿时如释重负,连忙颌首道:“最了解许贼的还是镇东侯,对付孙猴子还得靠唐僧啊。”

    明军那边仍然是一片混乱,大队士兵互相拥挤着不成阵型,第五步兵翼仍在交替后退,望着对面的杂乱无章的大军,李来亨问道:“大将军,你想不想趁他们退兵反攻一下?”

    看到郁董就在眼前后,许平倒也很想冲锋一次,说不定能把这队明军冲散,让他们反卷回去,不过看看就在郁董后面的镇东侯将旗,许平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不知道新军到底有多少人,在什么位置。”顿了一顿后,许平补充道:“便是没有新军,我对和镇东侯交战也没有信心。”

    不用于许平。李来亨初生牛犊不怕虎:“镇东侯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么?”在开封的军营中,闯营的军官们也曾谈起历史上的许多战例,李来亨想起河南的一件往事,大声道:“当年唐太宗一战破两王,带着二百玄甲骑兵就打垮了窦建德三十万大军,现在我们可比他们强多了。”

    不为所动的许平指挥着部队继续后退,随着和官兵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们的撤退速度也越来越快,看到李来亨脸上还有不甘心的表情,许平笑道:“当年唐太宗带着的玄甲骑可是出自大隋的官兵,窦建德的三十万大军不过是农民的乌合之众,何况窦建德何人,岂能统御得了这么多军队?现在我们是农民,对面是官兵,侯爷能不能将十万兵我也不敢说。”

    这时小杨将军已经带着直卫来到镇东侯身边,向他报告道:“元帅,许平大约有两、三千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我看到了。”自从赶到战场,黄石就用望远镜凝视着许平的军队,勇敢而有斗志的军队——至少现在是。

    向镇东侯汇报过刚才的见闻和遭遇后,小杨将军心中气苦:“末将给元帅丢脸了,不敢追击贼人。”

    “回去再说。”黄石轻声说道,把望远镜收到怀中,吩咐道:“带队随我来,我要到近处看一看。”

    “遵命,元帅。”

    黄石带着一百直卫快速冲向撤退中的许平所部,这时郁董带着一帮将领跑过来请示,见到他们后黄石不等他们开口就想也不想地说道:“停止追击,我们今天到此为止了。”

    郁董很清楚镇东侯背后没有嫡系部队,而他同样对江北军的战斗力没有什么信心,既然镇东侯开口说不追,郁董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连忙就要给黄石搭台阶:“元帅高见,今天我们大败闯贼,斩首无数,是该防备贼人狗急跳墙了。”

    其他跟着来的江北军将领也连忙点头附和:

    “元帅高明!”

    “元帅深谋远虑!”

    “元帅用兵真有古名将之风。”

    “不是这样,”黄石没有趁机下台阶,口气淡淡地说道:“我没有把握战胜许平,他是一个不可小视的对手,诸君以后遇到他务必要小心。”

    诸位江北军将领闻言都是一愣,连忙纷纷拱手道谢:“谨遵元帅所命。”

    “诸君回去整顿部队吧,我要到前面去看看。”黄石不再与这些江北军将领多说,现在十几万大军——包括江北军和中都留守,都杂乱无章地分布在战场上,前面的军队已经止步了,而后面的还在乱哄哄地赶来。

    黄石让其他将领分头去整顿部队,自己则快马加鞭,一直跑到许平部队的火力射程外才放慢脚步。

    看到镇东侯带着旗帜和一百多刚才见过的骑兵靠得这么近,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来亨也赶到了沉重的压力,而第五步兵翼的脚步也又一次放慢下来。

    看着远处的人,许平轻轻摇头:“侯爷,真是威风啊。”

    “有什么威风的。”李来亨听到从许平口中说出这种长他人志气的话,立刻出声反驳道:“今天大将军才是威风,以两千兵马面对十万官兵。”

    “而侯爷敢用一百人来面对我的两千大军,”许平心中颇有感慨,他让步兵继续保持戒备撤退,而自己带着骑兵留在最后:“我的直觉告诉我,侯爷今天这是在唱空城计,他就是只带了这么点人来,不知道为什么,新军没有任何一个营随行,不然他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的。”

    李来亨轻轻哼了一声,但是没有再出言请战,当他近距离亲眼看到镇东侯其人时,想到对方的赫赫声威、他的练兵之法……李来亨知道自己带领的部队也可以是源自对面的镇东侯,他难免猜测许平或许并没有把镇东侯的本领学全。

    “但即侯爷没有带新军,只要他在,江北军就不是鱼腩了,至少我不敢把他们当成鱼腩,”许平还在继续抒发着自己的感慨:“侯爷真是威风啊,我比侯爷差得还是太远了。”

    见镇东侯没有继续紧逼的意思,许平就带着马队缓缓离去。

    护卫在黄石身边的小杨将军警惕地看着对面闯军,望着他们渐渐远去。

    “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评价他们的么?”黄石突然掉头询问杨怀祖。

    “不知,请元帅赐教。”

    黄石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此时只有杨怀祖和他并马而立,其他的直卫都远远躲在后面:“人后不必如此拘束。”

    “是,”杨怀祖应声道:“黄伯伯。”

    “你父亲称他们是我们的长生军,”说话时黄石又把目光投向远去的闯营第步兵翼,如果没有自己这个穿越者,这支军队不应该出现在十七世纪,这是一支十八世纪末到十九世纪初的军队:“所以我一定要好好看看,看看你父亲说得对不对?”

    “先父这样说吗?”杨怀祖显得很吃惊。

    “是的,你父亲说他们是一支知道为何而战的军队,哦,你父亲说的有点不妥,各路军队都知道为何而战:江北军为了不被杀头、顺便劫掠点民财;新军的士兵为了军饷和功绩前程;而许平手下的这支军队,为了是家人的安危,他们相信他们为之作战的领袖可以让他们的亲人和子孙生活得更美好。”

    杨怀祖默默地听着,没有出言表示赞同或反对。

    “是的,他们是长生军,朝气蓬勃,敢于牺牲,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长生军了。”黄石有些恋恋不舍地拨转马头,沿着来路回去:“我打算见见这个许平?”

    “黄伯伯!”

    “看到长生军变得面目全非是一件让我难过的事,我已经见过了一次,不想见第二次了。”黄石轻声说了一句,接着立刻提高音调问道:“你觉得江北军如何?”

    “江北军当真不堪大用。”杨怀祖大声回答道:“遇功则一拥而上,见强敌则畏缩不前。”说道这里杨怀祖神色突然一黯,他想起自己今天的表现也差不多,想必是给镇东侯丢脸了:“小侄今天遇到敌人时不知如何是好,请黄伯伯指点。”

    “我觉得你做得挺好的,很多人第一次在战场上领军时,总是想表现一番,能够冷静应对是很重要的事情,我觉得为将者最重要的就是冷静。你不是想有朝一日能够击败许平么?那么你就要学他这点,他总是很冷静。”黄石说完又把话题扯回来:“江北军诸将,你有什么观感?”

    “大多都是鸡鸣狗盗之辈,”杨怀祖说道:“只有郁帅还可以,算得上是有胆有识,这次多亏他了。”

    “确实是多亏他了,不过他可绝不是什么有胆识的人,一样是个鸡鸣狗盗之徒。”黄石微微一笑,这次江北军的表现让他想起多年前在觉华的遭遇,那次是他第一次把没有斗志的友军加以鼓舞,让战斗力可疑的同僚也能人尽其才:“知人善用,知人在前,只有知人才能用人,这还是你外祖父教给我的。”

    “黄伯伯……”杨怀祖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本想说句“过奖了”,可是马上又想到这是自己的外祖父,自己总不好贬低自己的祖先,顿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可是先父说:郁帅还可以啊。”

    “你父亲确实说过,但你父亲没有见过他本人,只是给开封解围时郁董参与了,其他人不敢罢了。”黄石第一次见到郁董的表现时,就觉得这个人不想是什么有骨气的人,经过一番攀谈后,更是明白此人绝对是个草包无疑:“他绝不比其他江北军将领强,无论是韬略还是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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