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是大将军呢,是浙直鲁军务总督。”说道此处许平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归于他名下的浙江丢得干干净净,另外一个南直隶也有大半在明军手中,让他这个官衔听起来颇有讽刺意味。

    来人先是谢罪,然后环顾左右无人,便在临行前偷偷告诉许平,大学士李建泰总在顺王面前说许平坏话,说他金银无所取、美眷无所藏,其志不在小。吞吞吐吐地说完这些话以后,这位兵部侍郎大人还要许平小心提防,不要被小人陷害。许平谢过了这位京官,但表示他凡事出于公心,对朝中诸位大人的批评也是抱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

    押送官离开后,周洞天站在许平身边深深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再次劝说道:“大人,有道是:三人成虎。”

    “我不会送仪金给他的,前方战事正酣,钱只恨不够哪里有余?此事不必再说,”许平埋头看着各路顺军的报告,想到自己的奏章可以畅通无阻地送到李自成眼前许平就对这些京官毫无惧意,头也不抬地答道:“主上与我君臣无隙。”

    “大人有多久没见过主上了?”周洞天大声质问道。

    “在河南的时候我也总是和主上分军作战,主上知我甚深你不用瞎担忧,再说我早有功成身退之念,到时候我辞官告老,又何惧人言?”许平不再与周洞天多言,他相信自己和李自成的交情还是够用一段时间的,而且现在局面如此紧张,许平也不信那些朝中的官员会找自己的麻烦。

    ……

    出任大顺兵部尚书的张缙彦日子过得并不是太顺心,那些顺王的从龙之士可不比明朝的武将派头大多了,至于许平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但凡有不合他心思就要向李自成告御状。

    从江淮回来的兵部侍郎傍晚抵达北京,顾不得回家休息就来向张缙彦报告此行的过程,和张缙彦预料的一模一样,许平依旧坚持着他吃独食的本色,丝毫不打算和兵部分享好处。张缙彦并不指望许平向前朝那般五成、六成地把军饷往兵部送,甚至连一成都不指望——毕竟这是新朝肇始,而且许平和顺王也称得上是刎颈之交,只要许大将军稍微意思一下,让张缙彦知道大将军心里有他这个人、记得兵部为他鞍前马后地效劳过就行。但是许平就能贪心到连这么一点点场面上的银子都舍不得吐,现在还用得到兵部的时候都这样悭吝,张缙彦又怎么能指望日后许平会出力……哪怕是出一言相助呢?

    “兵穷军困,士卒皆面有菜色,而许将军左右亲信夜夜笙歌,许将军还特别招募了三千多女兵,令她们穿上明军军服歌舞以助酒兴,喝到酣处时,许将军左右皆作猛虎状、各自捉一女回营,谓之曰:擒生捉俘……”侍郎绘声绘色地给张缙彦讲着他在江淮军营中的见闻,直把后者听得怒形于色。

    “无耻鄙夫,怪不得连番大败,连南京都丢了。”每次张缙彦一想到许平手握十几万大军、每岁拿走朝廷几百万两的军饷和军费,却一文钱都不愿意吐出来让别人也喝口汤时总是会怒不可遏,而且张缙彦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许平的骄奢淫x逸还是超出他的想像:“这鄙夫!难道就一点不懂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吗?”

    虽然从历史上看,一直败退到只剩下数省的王朝就算是中兴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不过张缙彦还是挺生气,要是任由许平这样胡搞下去,说不定大顺就连山东都保不住了,那到时候自己也要被顺主和丞相责备。

    当张缙彦问道军心士气是否还堪维持时,他的副手马上报告道:“下官走访各营,将官们一听说下官是奉大人之命前来的,无不欢呼雀跃,大人严正之命播于三军,官兵人人都说多亏有大人在朝中筹措,他们才能免于饥寒。”

    “呵呵。”张缙彦微微摸须,脸上忍不住露出自得之色,这几年为大顺勤恳效力,各路军马都变得很尊敬他(张大人有很多眼线、还有副手和兵部大小官员,他们都众口一词地指出了这点。),一开始张缙彦还有点不自信,但是几年下来这种话耳朵都快听出茧来,他才发现自己真是人才,无论在明在顺都称得上是深得军心。

    “从前朝开始,大人的兵部就是万斤重担一肩挑,一个部干的差事比其他五个部加起来还要多上好几倍,可是其他各部都乱成一团,唯有大人的兵部是井井有条。唉,要是崇祯爷重用大人,主上能不能坐上金銮殿……”

    “胡说!”张缙彦脸皮一绷:“主上乃是真龙天子。”

    “下官妄言了。”侍郎连忙跪下来冲着张缙彦磕了三个头,等张缙彦气消了之后又爬起来:“要是主上让大人当这个丞相……”

    “胡说!”张缙彦又是一声斥责,不过显然比刚才那声要平缓得多——其实刚才那句他也不过是拿腔作势罢了。

    “下官妄言了。”侍郎又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再次其身后小心地凑到张缙彦身边秘报道:“下官打探到件事,许将军送了上百万两的银子给李阁老。”

    “哼。”张缙彦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冷笑,心里却是惊惧不已,李建泰是张缙彦目前最希望取而代之的人物,要是许平和李建泰结成同盟,那他何时才能取而代之,并进一步踏上丞相的宝座呢?

    ……

    “兵部属官巡视江淮时,将士们一见到他们就奔走相告,说是丞相又派人来劳军了。”牛金星昂首阔步地在前面走着,张缙彦弯着腰亦步亦趋地一路小碎步跟在他背后紧跑,再后面则是同样满脸谀笑的兵部侍郎:“闻知丞相在百忙之机仍派人劳军,将士们无不感激涕泣,发誓以死相报。”

    牛金星笑呵呵地听着,以前只是个不得志的举人,还因为得罪同乡缙绅被下了死牢,当时他十分消沉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进入闯营后兢兢业业,但也常有疏漏,虽然竭尽心力地辅佐李自成,但也常有对局势束手无策的时候。结果知道现在牛金星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天生治理大国的奇才,自从他当上丞相后,大顺国力蒸蒸日上,虽然前线因为军方无能而节节败退,但是在自己的领导下总能及时为前线弥补上损失,虽然失去了大片的领土,但是户部报告赋税增加了、兵部报告军力强盛了,而且民生更是一片喜人,到处都在传唱歌颂顺主和牛丞相的歌谣,连那些桀骜的藩王们也都对牛金星的才能交口赞誉。

    “丞相经天纬地之才,古往今来也没有第二人能比得上了吧?”张缙彦用充满感情的语气歌颂道。

    “呵呵,”早在七、八年前牛金星刚入北京的时候就曾听到这样的赞语,那时把他吓得跳起来,面色大变连连摆手说愧不敢当;四、五年前的时候,牛金星依旧感到刺耳,也会认认真真地说到:他认为至少萧何足能落他两条街出去、诸葛孔明也至少能落他一条半街;但现在,牛金星只是礼貌性地说上一句:“汉太祖的萧丞相,难道很差吗?”

    “哪里能和丞相比啊?”张缙彦大为惊诧地说道:“丞相马上能辅佐主上平定天下,马下能为国家开太平之世,萧何何人,岂能和丞相相提并论?西楚霸王不过一无谋莽夫,更无前明三百年之深厚基业,不数年丞相谈笑间扫灭之;而萧何外有函谷之险,内有关中沃野千里,攻打一无谋之项羽,尚且搞得国穷民困,以致汉太祖欲求四匹同色之马亦不可得,而丞相逢大灾之年,在中原四战之地且屯且战,入京以来,三年免征收四海之心,亿万欢颜,仍能总群臣,整纲纪,服强藩……萧何何德何能,能与丞相同列?”

    牛金星仰天哈哈大笑,志得意满之至,虽然南方传来越来越多的烦心事,不过张缙彦的这一番话如同春风将他心头那些阴郁扫除得干干净净。

    可是等张缙彦开始汇报江淮顺军的实情时,牛金星的这份好心情很快就消失不见,许平军中贪腐而行、兵骄将惰,比他最初想像的还要严重上十倍。之前已经都很多人弹劾许平克扣军饷、任用私人、包庇逃将,但是牛金星不用李自成说就主动替许平把这些弹劾都挡下来,因为他一直认为现在是朝廷用人之际,许平就算再贪也是小节,与打败明军相比并不重要。

    但许平显然辜负了牛金星的一番苦心,不但逃回江北,而且还拒绝反攻山东沿海,每天都躲在军营中白昼宣x淫,猖狂到连兵部堂官的耳目都不避了。牛金星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在李自成面前帮许平瞒下那么多罪行是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贪腐不是大问题,只要能打胜仗一起都好商量,但是贪腐到每岁花朝廷数以百万计的军费,却只会呆在军营里享乐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下官还听说一件事,李阁老向许将军讨要纹银百万。”一直小心在观察牛金星脸色的张缙彦觉得火候已到,于是就图穷匕见。

    “哦?”牛金星的脸色果然如张缙彦预料的那样沉下来,谁都知道许平和牛金星有矛盾,李建泰向许平讨钱中的政治含义真是再明显不过——他主动要求成为许平在朝中的同盟。

    “许将军怎么说?”牛金星冷冷地问道。

    “这个下官可就不知道了,这事也是下官凑巧得知的,”张缙彦早就想好了答案:“不过这两个月来,好像李阁老没有再说过许将军的坏话吧?就是有也是不痛不痒的。”

    牛金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身后的张缙彦用一种满含着羡慕和嫉妒的目光看着他身上的丞相官袍,在心里想着:“你一个出仕都不曾出过的小破举人,岂是李阁老那种庶吉士的对手?我们这些有大学问的中举人做官,你太差所以只得落草为寇,结果明祚断绝、王朝兴替,阴差阳错地被你抢到了丞相的位置……要是我不帮你一把你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无论如何也得让你和李建泰拼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啊。”

    第三十二节 退缩

    在张缙彦把复杂的目光投向牛金星的时候,全然没有注意到位于他身后的兵部侍郎在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背影,牛金星回头和张缙彦分手时,后者用尽全力把笑容挤满了一脸,对前者的吩咐指示更是点头如捣蒜。牛金星扬长而去,张缙彦的腰杆随着丞相背景的消失而挺得笔直,仰着下巴回过头去,冲着满脸堆笑的兵部侍郎威严地点点头,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忙去了。

    目前在朝中说许平的坏话是不需要承担什么风险的,因为说他不好的人已经太多了,反倒说他好话会遭到同僚的白眼,兵部侍郎当然不会去给自己找这个麻烦——许平和他非亲非故又从来不曾给过他好处,为什么要帮许平这个忙?更因为有许平的存在,导致兵部成为最没有油水的部门,几乎堕落到和礼部一个档次了,不,是还有不如,至少藩王爵爷们还会送些东西给他们,而许平却是彻底的铁公鸡、瓷老虎,一毛不拔——现在兵部里已经有人自嘲是叫花子部。

    兵部侍郎小心地斟酌着自己的举措,他只是说了一些兵部官员乃至朝中百官都在窃窃私语而且也为大家所普遍相信的事情,而且还是私下与张缙彦说并没有写在正式的奏章上,无论张缙彦最后是高升还是倒霉,兵部侍郎都有信心处于不败之地,如果许平能因此悔改或是另选将领,那当然更是再好不过。

    离开百官后,牛金星独自去觐见顺王,放弃江南后李自成对许平的不满与日俱增,一年前顺王对丞相府送去的弹劾许平贪墨的奏章还抱着不屑一顾的态度,但现在常常会翻来覆去地看好几遍,然后入神地想上一会儿,最后叹息几声打还给牛金星并不作任何评论。

    今天牛金星呈给李自成的一份奏章弹劾许平的心腹大将周洞天强抢民女,由于这个人始终和许平一个鼻孔出气,拒绝向陈哲等人那样给予一些方便,帮着许平聚敛钱财却从来不肯让别人也染指一点,所以是军队中排名第二的遭恨人物。

    “周将军强抢民女,打杀百姓,许将军包庇凶犯,然后收为内宠。”看完奏章后李自成大叫一声:“李建泰刚和寡人说,许将军不近女色、一介不取!”

    “臣风闻许平送了几十万两银子给李建泰。”

    “谁说的?什么时候的事?”李自成一听就暴跳如雷,还让卫兵马上去传李建泰。

    但是牛金星阻止了李自成的冲动,他老老实实地承认这是外界风闻,并没有丝毫的真凭实据,也正是因为此所以他没有写奏章弹劾,告诉李自成只是出于他对顺主的忠诚。

    “既然是风闻,如何做得数?”李自成不满地责怪了一句,但归根结底牛金星这么做还是因为忠心,所以李自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把李建泰的话打了一个折扣。

    但牛金星随即指出,弹劾周洞天这件事可不是风闻,里面还有苦主的诉状,只是江淮方面战事紧急,所以地方官并没有受理这个案子。

    对此李自成依旧颇感怀疑,之前他赏赐给过许平一些宫女,但对方引用岳飞的话予以拒绝,李自成自问不是赵构,所以虽然开始有些悻悻,但内心深处对此还是颇有嘉许之意的。既然这样问题就出来了,许平连宫女都不要,又怎么会要周洞天强抢的民妇?李自成觉得自己有些不能理解。

    幸好牛金星帮助李自成进行理解,许平以前之所以不要宫女,是因为这些宫女都是手眼通天的人,她们和宫中依旧有关系,就算不是顺王故意派遣去的探子,依旧能够把许平身边的一举一动泄露给顺王的耳目。要是争宠那就会变得更可怕,吃醋的宫人可能会心怀怨恨,随口说两句许平的坏话就能让他倒大霉。许平要是收留了这些宫女,那不是讨老婆而是把一些神佛摆在家里供着——换那个男人愿意如此啊?

    而这些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的民女就不同了,再说周洞天抢的又不光是农妇,其中肯定有些小家碧玉、或是大户人家的闺秀。

    李自成绷着脸一言不发,牛金星继续说道:“自古伴君如伴虎,许将军畏惧天威也不能说不对或是没有道理,以臣之见,还是不要硬赏给他宫女吧,免得有伤陛下和许平的君臣之谊。”

    “寡人怎么会硬要把女官塞给他?”李自成有些恼怒地说道:“寡人赏赐大臣,为的是让他们感到高兴,不是害怕。”

    “陛下圣明。”牛金星称颂道。

    开国这么多年来,李自成耳边听到的全是各种各样的称颂之语,牛金星是其中很罕见还敢说实话的人——比如今天对许平的猜测、对李建泰的怀疑,李自成相信其他臣子一定不敢对自己说,他们总是说所有人都对顺王恭敬爱戴、在大顺圣朝之下尽心尽力地工作,也就只有牛金星会告诉他下面的臣子其实还是有私心的。

    “难怪唐太宗会喜欢魏征啊。”李自成心中突然浮起了很多感慨,虽然大顺治下三年免征、百姓安居乐业、司狱清明,但总会有一些缺陷的,李自成可以从百官那里听到各种喜人的景象,但只有牛金星会私下来和自己说这些虽然罕见、但是依旧存在的不足之处。

    “周洞天打杀了五个人,伤了一百多个。”李自成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手边的这个案子上,如何处理这个案子让他感到有些麻烦,虽然不少人都弹劾许平无能、丧师辱国,不过李自成深知许平的厉害,始终没有动过临阵换将的念头,这个周洞天是许平的心腹,而且抢走的民女也是送去孝敬许平的,李自成不愿意穷治此案,至少在这个时候还不愿意。如果稍微敲打一下许平,让他以后不要再犯这种事李自成就很满意了,毕竟这大顺是他的天下,许平对大顺的意义不是一些百姓能比的,李自成把目光投向牛金星:“丞相以为该如何处置?”

    “臣以为周洞天也是劳苦功高,他为陛下出生入死、浴血杀敌过,这其实是小节,”其实牛金星对周洞天一直很是提防,这个人是许平的死党,如果将来有一天许平和李自成矛盾激化——假如万一真有那么一天的话,牛金星相信周洞天肯定是会给许平批黄袍的,他深信此人把对许平的忠诚置于对大顺的忠诚之上:“不如臣以丞相府的名义把这弹劾奏章发给大将军吧,若是大将军薄惩周洞天一番,再上表谢谢罪,臣以为这事也就差不多了。”

    “嗯,”李自成点点头,又把弹劾奏章还给了牛金星:“有劳丞相了,这事我就不过问了。”

    结果很快就见分晓了,许平把送去的弹劾奏章又还给了丞相府,还在上面用浓墨书写了两个大字“荒谬!”,连自辩都懒的去写——类似的风闻弹劾许平已经听说过太多次了,他手下还有十几万大军要指挥,实在没工夫逐个查明来由,再向丞相府解释。

    李自成双手拿着那张弹劾奏章,上面两个漆黑刺眼的大字,虽然这封奏章是以丞相府而不是他的名义发去许平处的,不过李自成看到这两个字时首先腾起的还是一阵恼怒,当最初这股被激怒感渐渐过去后,李自成沉吟着说道:“或许大将军根本不知道此事?”

    今天牛金星带来的还有去送奏章的使者,他用眼色示意了一下,那个使者立刻走上前对李自成报告说,许平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过这份弹劾他的奏章,更没有把周洞天叫来询问,只是粗粗浏览了一遍,就冷笑一声批上“荒谬”二字,然后就摔在使者脚前让他们带回来。

    “许将军还是要保周洞天。”牛金星在边上冷冷地评价道,如果许平不知情的话,至少会把当事人叫来询问一番,而不是这样不假思索地反驳,他甚至连仔细看一遍都没看。

    李自成不得不承认牛金星说的很有道理,但想了片刻后他无力地把奏章扔到一边:“既然大将军一定要保,那寡人就不追究此事了。”

    “臣还有一事……”最近工部和户部又大闹丞相府,因为许平居然向丞相府要求由军队出资购买走私机器,工部虽然对许平一直不满,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看着兵部那帮同僚的寒酸样,他们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至少许平是要武器而不是要银子自己造;而户部情况也类似。但这次许平提议动用军费购买武器后,工部立刻一蹦三尺高,坚称此例不可开,户部也和兵部一起到牛金星面前嚷嚷,说许平一天到晚喊穷,但现在居然有余钱高价买走私货,既然如此的话就应该少拨军费,毕竟国家到处都要用钱,兵部也说不但湖广需要更多的补充,现在云南战事也愈加糟糕,明军已经包围昆明了更是需要大量的兵力和军费去支援——如果许平不要走那么多的话,兵部说他们还是能拼凑出援军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西南战事无所作为。

    “许平这是要干什么?”李自成没搞懂里面的关系,而且许平奏章里说要仿制这种机器去制造军火。

    而牛金星的解释,也就是他从户部和工部那边听来的消息是:许平打算办一些工厂挣钱,而且和地方上的一些商人已经达成协议。

    “军队当然是吃皇粮,怎么可以自己挣钱?”李自成叫起来,大顺总结前明的教训时,其中有一条就是军队从事生产所以养了大批毫无战斗力的军镇,因此大顺将主要前宋的军制,至少让中央部队和边防军脱产化:“而且战事这么紧急,许平不想如何打仗,怎么光在动挣钱的念头?”

    结果自然是否决了许平的建议,而且李自成还同意丞相府派出专员彻查江淮战场的兵员和军饷发放情况。既然江淮顺军已经腐败到如此地步,牛金星觉得朝廷可以对他们硬气一些,他怀疑军中很多士兵和军官已经对贪墨的许平大为不满,朝廷作出这样的姿态有助于平息他们心中的怨气同时从许平手中夺走他们的好感;此外,即便是江淮顺军,也有大量的闯营旧部,纯而又纯的许平嫡系只有近卫、装甲两营,而装甲营多年来还一直在李来亨的手下。

    虽然有这些依靠,但牛金星当然不会愿意和许平翻脸,因此他打算以敲打为主,只要许平收敛气焰、重新老老实实地为国效力,牛金星也不打算做得太过分,至于各种劣迹他也打算含糊过去,不追究许平本人的责任。心里琢磨着这些事情,牛金星就向李自成叩首领旨,退出宫殿去了。

    这次李自成没有把那封弹劾周洞天强抢民女的奏章还给牛金星,而后者匆匆离开时也没有再惦记着这桩小事,回到后殿后,李自成再把这份奏章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其上满是无辜百姓的血泪,还有许平那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

    “为了大局,寡人是昧着良心了。”李自成突然大喝一声:“可许平你难道忘记了我们曾击掌为誓了吗?忘记了你当初为万民开创太平之世的志向了吗?”

    ……

    “当今之策,唯有让王太孙回京为大将军辩解。”面对一轮又一轮的兵员与军费核查,周洞天对许平建议道,另外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刘宗敏半年前已经因为受伤而返回北京,暂时是指望不上了。

    这种核查让许平不胜其烦,丞相府在李自成的支持下减少了给江淮顺军的拨款,并宣称在核查清楚前不会恢复,许平没有理由拒绝这种核查,而且他一开始也根本不怕这种核查。

    但是事情很快就演变得超出许平的控制,兵部的官员鸡蛋里挑骨头一般地给江淮顺军找茬,发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而许平不得不为他们发现的每一个问题辩解。虽然每一个问题都被证明是小题大做或是无中生有,但是这浪费他极大的精力。

    更大的浪费是时间,李定国侦查到湖南的明军实力正在加强,他判断明军下一次大规模攻击就近在眼前,而且此时明军对扬州的压力也不断增加,许平不但需要考虑如何防守江淮,还需要考虑如何牵制明军为湖广战场减轻压力。这都需要许平调动更多的军队,训练更多的新兵并为他的军队补充更多的装备,但这些急需进行的工作却被核查拖延了。

    陈哲和周洞天都曾劝许平行贿了事,他们都指出这根本就是多年来朝廷中各部官员对许平的怨气总爆发——之前因为许平连续的胜利这些不满都被压住了,随着江南的失守,原本被许平威望所镇压的怨气开始突破牢笼,能够光明正大地讲出口,终于汇聚成这股洪流。

    但许平坚守阵地,并对他部下们解释说:若是这次遂了他们的心愿,那么日后朝官就会得寸进尺;而如果这次顶过去的话,许平认为他们就会明白自己的坚定立场,也就不会再尝试这种无用功了;最关键的是,许平认为这是根本不需要考虑的原则问题:“前线将士浴血奋战尚且缺衣少食,岂能把这些东西给了后方的贪官?”

    许平坚持不懈地为自己上书辩解,在给顺王的奏章上与丞相府针锋相对,称自己完全不反对核查,但是这种存心刁难的核查只会对国家有害,对一线的十几万将士有害。为了这种言论,许平又捞到了一堆“挟持君父”或是“要挟朝廷”的弹劾。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明军对江淮和湖北的进攻看起来已经是迫在眉睫,可是许平依旧没有做好打退敌军进攻的准备,忍无可忍之余许平放言把朝廷大骂了一顿,当然又为此捞到了一个“跋扈”的名声。

    听到周洞天要李来亨回京为自己解释的提议后,许平犹豫了一下,还是想反对:“扬州重地,临阵换帅……”

    “大人快别想军事上的问题了,”周洞天忙不迭地打断了许平的思路:“如果不能和主上解释清楚,大人就离风波亭不远了。”

    此时帐内没有其他人,许平闻言长叹一口气,并没有丝毫责怪周洞天妄议的意思。

    周洞天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许平的脸色,以前他曾鼓动许平自立,不过遭到了斩钉截铁的反对,这次他想了一想,小声说道:“大人有没有考虑过……嗯,劝主上禅让?”

    “禅让?”

    “嗯,是的,请主上禅让,不是给太子而是直接禅位给太孙。”周洞天说道:“大顺精锐尽在大人掌握,如果王太孙也有此意的话,京畿地区也可以里应外合,等我们先清除了朝中那些小人鼠辈,然后再和南明决一雌雄也就后顾无忧了。”

    要是不把李来亨拉进来,周洞天担心还没有成功返回北京,江淮顺军就得打个稀里哗啦,而且刘宗敏等人肯定不服,藩王们也难免起异心。

    许平苦笑起来,连连摇头:“这是造反,周老弟啊,亏了我不算是个忠臣,否则你早就人头不保了。”

    “如果任由这些小人这样折腾下去,我们迟早都得做南明的俘虏,”周洞天有些激动起来:“左右都是一死,还不如拼死一搏,保着王太孙登基!”

    “刚才你说到风波亭,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岳王不顾大局,率军回师京城和赵构杀个你死我活,那还会有南宋汉家二百载河山吗?崖山之恨、神州陆沉只怕是要立刻成真了吧?”许平严肃地摇摇头:“有什么事,都要等击败明军以后再说,现在大局为重,不是窝里斗的良机。”

    否决了周洞天的这个建议后,许平开始认真考虑,并且把这个念头分享给周洞天:“若是能再打一场大捷,类似安庆那样的,或许我们就该考虑和齐公和谈了,嗯,若是再有一场大捷,我就摆出重兵临江,压迫齐公和谈,以长江为界,你觉得可能吗?”

    第三十三节 乱麻

    “末将以为没什么可能,”周洞天知道许平也未必报多大希望,但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打破了许平的一厢情愿:“朝廷不会同意,主上说过非一统不称帝,议和就是让主上下不来台,而且齐公也不是偏安之人。”

    “嗯,确实我说了不算数。”虽然许平想说服李自成和黄石,但是他也知道希望渺茫,不打到泉州黄石不会同意,而打到泉州李自成不会同意,反过来也是一样:“眼下只有继续坚持下去,要是南明十年、八年的都无尺寸进展,或许齐公就会同意了。”

    “末将很怀疑。”周洞天觉得不死不休的局面已经成,就是没进展黄石也不会同意割据分立,而且就顺廷照着目前这种勾心斗角的形势发展下去,国力会越来越虚弱。

    “未必,”许平的信心比周洞天稍微充足一些:“我们有的问题,南明一样都不缺,而且会更严重。”

    南方比北方富庶,所以许平觉得南方会腐化得更厉害,而且最近南军一直没有猛攻江北也加深了许平的这种判断,对方刚刚得到大片领地却没有趁着这股锐气杀过来,这和可能导致对方发生懈怠,立下军功的将领安于享乐,沉浸在荣誉里不能自拔。

    在许平和周洞天讨论坚持多久才可能挺到南明丧失锐气和进取心的时候,陈哲又风风火火地跑来对许平报告道:“湖广急报,明军大举向襄阳集中,对江北的攻击已是迫在眉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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