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许平于前日急匆匆地从前线返回北京,本来牛金星、内阁和六部都很紧张,担心许平这次急忙返回北京是要和文官集团在顺王面前摊牌的,虽然大家觉得许平胜算不大,不过这事搁在谁身上也难免紧张啊。

    但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许平此次回来并不是和大家打架的,他也没有秘密会见李自成而是主动请丞相牛金星一起来商议。等牛金星到达后,许平立刻就说他提议立刻设法同南明议和。

    “议和?”牛金星大叫一声:“现在?”

    “是的,趁现在我们还有能用来讨价还价的大片领土。”

    “什么叫讨价还价的领土,难道你想割让领土吗?”许平的用词让牛金星更感到骇然。

    “我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南明肯议和,我觉得就是割让点土地也不是不能考虑。”

    牛金星大叫一声,向着李自成弹劾道许平这言论已经和秦桧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们面对的不是异族,以前我也不同意议和,哪怕是被围在开封的时候再艰苦我也不会说议和,因为我知道昏明治下民不聊生……”许平现在的战斗欲望已经倒退到只是因为南明不肯全面赦免长生军和李顺官吏这个理由上了,此外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再观察南明一段,看齐国公的政策带来的好处会不会只是昙花一现。

    “残明领内,父老盼王师如盼甘露。”牛金星反驳道。

    “我很怀疑丞相这话,”许平把一些报纸呈递给李自成:“以臣之见,齐公的新政大有值得效仿之处,如果能够议和的话,我朝也应该学一学。”

    “齐公那是朝纲败坏,”牛金星反驳道,许平提出的六钱银罢免一位尚书让他只是感到可笑:“闹腾了那么大动静,花那么多精力、心思和银两,只是为了六钱银,值么?有这份功夫和银子,干点别的不好么?”

    “丞相难道只看到六钱银么?要是这样我们还养御史干什么?这些人干点什么去不好?整天就会吵吵不做事,值么?”

    “至少他们查出来的案子比他们的俸禄高。”

    “是啊,越查越大,永昌元年贪个几十两就了不起了,现在抓到一个就是几百、上千两,再养几年估计上万都不奇怪了。”以军方和官僚之间那些龌龊事,许平觉得可能已经不算奇怪事了,但是今天他不是来吵这个的:“要是他们也能把贪六钱的人揪出来,那就是在多养几倍的御史也值了。”

    “许将军今天是来教本官如何治国的吗?”

    “欲壑难填,贪得无厌。这话是绝对没错的,齐公新政以来,不敢说南边就没贪腐了,但几年下来案子是越来越小,而我们这里却是越来越大!”许平猛然发现自己又偏题了,他今天是来劝李自成和牛金星考虑议和的,而不是和丞相府争吵贪污问题,这只是自己要求议和的一个原因而已。许平对李自成说道,军队的强弱直接决定了国家的存亡:“军力来自财力、当然财力强不一定军强,就如同明崇祯朝,贪官遍地,纵有百两税银,军得以用之的未必有一两之数;因此财力和吏治是决定军力强弱的两条,最后一条就是现有军队,如果手里没兵,那就是税收再高、吏治再清明也来不及了,但是第一,南明的军队并没有弱到我们可以一战而胜的地步;第二,南明的税收是我们的十倍;第三,南明一个官拿了两瓶酒都要罢免,我们这边……”

    “谁说朝廷上有贪官了?”牛金星打断了许平。

    “丞相!大丈夫无一事不可对人言。今天又是关上门说话,事关国家生死存亡,争这一口气、一点面子又有什么用?”

    “确实没有,许将军你倒是说说看,到底谁是贪官?”许平的话对牛金星不但不是安慰,反倒刺激得对方更愤怒。

    许平摇头叹口气,回头冲着李自成道:“就算一样好了,南明税收是我们十倍,就算我们的官吏都是一样的清廉,那他们训练的士兵、能维持的军队也是我朝的十倍。”

    “残明那里哪里是税收,他们是穷兵黩武。”牛金星对许平的话依旧嗤之以鼻,最近南方提出废两改元的议案,牛金星就把这个给李自成解释为:南明已经搜刮尽了一切他们能从百姓手里搜刮到的,现在开始滥发货币开始强卖民财、或者说强抢民财,总而言之,这是南明最后的疯狂。

    而在牛金星把这番对李自成说过的话后对许平重复一遍后,后者却不像李自成那般深信不疑,顿时就是一番摇头:“不对,南明官府允许百姓用纸币兑换白银,而且税收只收纸币,这并非强抢民财。”

    许平正好也带回来一些南方的报纸,有几张还在上面全面转载了南明制宪会议关于这个提案的辩论:“丞相不看南方的报纸么?”

    “哼,需要看那些信口雌黄的东西么?”

    “兼听则明。”

    “本官又不是蠢货,有脑子可以自己想。”告诉李自成的那些东西,牛金星本人也是深信不疑的,因为他身边的人都赞同牛金星的分析,而且也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至于南方的报纸因为和牛金星等人的认知差距太大所以已经完全无法接受了:“这明明就是强抢民财,一定会搞得南方天怒人怨,如此大乱不远矣,可想而知南方百姓定是日夜盼着王师早定江南,以解他们倒悬之苦。”

    “可明明就不是这样……”许平指出南明志愿兵士气依旧高涨,而且建立了卿院的各省,比如江西百姓就非常支持明军,而在浙江建立了卿院后,浙江百姓也迅速对南明政权有了归属感,和以前那种事不关己冷眼旁观顺明争天下的态度大不相同。现在南方明军已经不认为浙江志愿兵的战斗意志在老五省之下,而许平也有类似的感觉。

    不过许平的解释只能让牛金星觉得他是在为自己畏敌避战找借口,而且许平居然能消极到这个地步还是很出乎牛金星预料的,他实在想不到许平居然能够把割土求和这种自古就是大奸臣才可能有的想法说出口。

    面对牛金星的责难,许平仍是面无愧色:“末将又不会私下议和,而且今日之言,出自末将之口,入陛下和丞相之耳,不会有第四个得知,末将只是觉得陛下和丞相确实应该想想这个问题了。”

    第四十二节 伟人

    很快许平就发现李自成还有牛金星与他对战局的认知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就像废两改元制度一般,南明的报纸上关于这个议案的讨论文章许平都认真看过,为了争取选民的支持也是为了更好地推行这个制度南明内阁和议会尽力用最简明的话来表述。在许平看来这会是对南方经济的进一步推动,而且南明内阁也不讳言政府可以从这个币制改革中获得相当的好处,因为就算允许自由兑换,也会有一批百姓为了省事而保留纸币,在一些人用纸币兑换白银的时候,另外一些人可能正在把白银兑换成纸币。官府只要设定一个安全的保证金比例就可以了,一两银子的库存可以发行远高于一两银子的纸币,这个被牛金星称为强抢民财的道理许平看到被南明内阁光明正大地说了出来。其实这就类似于以前铸币的钱息,南明报纸把钱币的价格解释为含银量加政府信用,随着政府信用的不断提高,政府可以获得的钱息就越来越可观。

    而在许平看来,南明的百姓对宪政政府变得越来越有信心,而且货币发行同样要经过在议会的争吵,所以他估计牛金星指望的南明信用崩溃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很低,在南明内阁胡作非为以致民不聊生前他们就会被反对派所阻止了。

    但许平的担忧得不到顺王和丞相的响应,而且还导致他愈发失去了大顺朝廷的信任,不仅仅是这些常年呆在后方的人,就连曾经与许平一起在前线共事的李来亨和刘宗敏,在回到北京后也渐渐受到周围舆论的影响,开始怀疑许平战略的正确性。这时南方的报纸就变得可信,上面登出的浙江与江苏的税收状况成为政敌攻击许平的武器,他们指出放弃江南导致南明变得更强,李来亨和刘宗敏也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怀疑军事形势是不是艰苦到一定需要放弃江南的地步。

    在北京连续争吵数日后,许平一无所获,而且李自成在彻底厌烦了他的失败主义言论后,下旨告诉许平他不必上朝也不必返回前线,顺廷将派遣对胜利充满信心的将领接替他的职务。出于稳定军心的考虑,大顺朝廷并没有公开责备许平,也没有对他进行任何谴责,只是宣布由于身体健康原因,许平需要在北京养病一段时间。

    李定国和许平的言论相近,顺廷同样认为既然他同样持有这种悲观心态,那就不再是适合在前线指挥的将领,顺廷要李定国返回山西修养部队。接替许平和李定国的人选将是刘芳亮和田见秀,他们都是顺王的老底子,对胜利充满信心,从来不曾发布过任何动摇军心的言论并始终对这种腔调嗤之以鼻。

    早在丞相府进行这种暗示的时候,田见秀就非常激动,他和刘芳亮都是早早从龙的商洛十八骑,但风头却一直被许平、孙可望还有李定国这些旁系武将所压制。在河南的时候也就算了,但是大顺开国后他们这些原从集团同样没有得到和他们资历相当的赏赐,无论是官职还是封爵都在许平系和西营系之下。

    这几年来在北京当着没有油水的闲人,得知朝廷的这个意向后田见秀立刻去借贷了一大笔钱,不但挨家按户地登门拜访过去的老友,便是他曾经瞧不起的前明降官也屈尊去结识一番,除了这些见面礼外,田见秀还拍胸脯保证若是有飞黄腾达的一天他是不会忘了朋友今日的相助的。

    当朝廷正式开始讨论接替人选时,中央官员对田见秀也是好评如涌,很快丞相府就正式提议由他接替李定国的职务,全权负责河南军务,并进一步收复湖广,顺王李自成在广泛地听取了各级官员的意见后认可了这个命令,还把田见秀招去皇宫,两人促膝长谈了一番。李自成勉励田见秀要好好干,不要像西营李定国那样暮气沉沉,更要多打几个漂亮仗给朝廷赢得脸面,激动的田见秀也赌咒发誓一定不会像许平、李定国那样纵容官兵违反军纪,会以身作则和官兵们同甘共苦,让大顺的旗帜再次插遍大江南北。接下来就是正式的任命,接受了圣旨和兵符后,田见秀意气风发地陛辞离京,奔赴河南上任。

    “每岁军饷、军费一百二十万两,李晋王他未免也太贪了吧,都这么多了还非要吃独食。”田见秀觉得许平和李定国是很好的前车之鉴,他让一个心腹留在北京,户部一旦批下军费只运七成到前线便可,剩下的都用来打点丞相府和六部官员。而且田见秀还打算建立几个空营,这些只存在于纸面上的野战营的军饷也会有十几万两之多,这些钱将被用来打点兵部的勘核官员——他们对这些空营的用处也是心知肚明,自然不会没事找事给自己的部门和田见秀找麻烦。

    至于许平和李定国一贯坚持的按军衔分级军饷制度,田见秀觉得他们给新兵的钱也太多了,这些没有战斗力的新兵给先口饭吃就可以了——目前是国家用钱之际,老兵的钱都因为形势紧迫而不会给足更不用说新兵了。

    短短几个月,牛金星就高兴地得知田见秀大大扩充了河南的兵力,与李定国时期相比顺军的总兵力增加了好几倍(单纯从人数说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确实也是极大地增加了。),而且去检查的官员回来后都交口称赞,说以前军中的各种不正之风被扫荡得干干净净,田将军雷厉风行、亲历亲为,深受将士爱戴,收复湖广指日可待。

    一开始李自成还有些担心,但是各种可喜的报告纷至沓来,让顺王也心怀大畅:“到底还是老兄弟可靠啊。”

    至于山东和江淮方向,刘芳亮上任后也一扫之前的颓废气象,顺军对滨海地区的明军堡垒发起了多次扫荡工作,几次出动大军给猖狂的明寇以沉重的打击。对外取得骄人战绩的同时,对内也整肃军纪,那些心存悲观的将领都受到严厉的责备,新任浙直鲁军务总督和丞相府通力配合,弹劾罢免了一大批只知享乐不思进取的军官,以贪墨怯战闻名的周洞天虽然因为看在许平的面子上没有被严惩,但是也被解除兵权送回济南禁足勒令反省,那些让李自成深恶痛疾的军妓也统统被解散回家。

    ……

    南京,国防部,

    明天会是新年前最后一次内阁会议,缪首辅会在会议上对内阁成员介绍军事局势,今天他首先要听取三军部的报告。

    “自从李定国返回山西、余深河投奔我们后,河南的顺军就每况愈下。”陆军军官有很多证据来证明他的观点,但是他选择了一个最有力的:“吃空饷。”

    田见秀不希望克扣军饷导致士气出现大滑坡,更不希望吃空饷的行为蔓延到全军,但这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在李定国对抗中央的时候,军饷就算有所短缺至少士兵还能理解一二,现在指挥官和官僚集团明显已经是一家人,各级军官也学着指挥官的模样为自己的腰包考虑,那么士兵的怨恨就开始指向长官。顺军中的不满持续地积累着,军官和士兵正在离心离德,而军官既然做不到赏罚公平、保证士兵拿到他们应得的饷银,那就只有靠武力来镇压。这进一步导致士兵不满,军官也需要收买一些特别可靠的部下来维护自己的权威,虽然还不至于出现家丁,但是士兵的分化已经开始出现。

    而吃空饷也很快就不是秘密,就在不久前这支军队还在为李晋王作战或是服从余深河的指挥,为了掌握这支军队赢得军官们的爱戴和忠诚,也为了避免自己吃饱喝足却不给手下一些残羹剩饭导致他们心怀怨恨,田见秀必须要满足他们的一些愿望。反正吃空饷是慷国家之慨,而且还能取得军官的支持拥护并封上他们的嘴,田见秀就对类似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作为一种奖励给予那些积极向自己考虑的军官。而尝到甜头的高级军官也有同样的顾虑,他们需要让手下利益均沾,所以吃空饷很快就在河南顺军中蔚然成风——许平、李定国和余深河等人从河南开始十年如一日的坚持、用尽一切心力、并不惜让自己切身利益受损才维持至今的军容,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变得面目全非,仿佛以前的黄石新军在一夜之间就回到了河南。

    “耿直之士在军中无处容身,就像当年齐公的新军一样,直言、不同流合污就意味着丢官,他们正纷纷找借口离开军队,去山西寻找李晋王。”陆军的军官报告道:“留下的都被拖下水了,这不再是长生军了,只是一支新的新军罢了。”

    “没有去淮扬山东吗?”国防部长问道。

    “很少,几乎没有,因为许将军也被停职了,长生军的官兵宁可去山西找李晋王。”陆军分部得知的好消息还不止这个,为了用更少的军饷获得更多的兵员,顺军大大降低了新兵招募标准,而且为了节省开支,顺军第一刀就向新兵训练经费上砍去。

    根据明军的预计,这些变动还会带来其他的后续影响,比如和之前的新军一样被越来越多的兵油子和地痞混入,因为军饷不足所以军纪也随着涣散,许平制定下的安民政策开始无法维持,军官越来越多地依靠核心部队,把军队当作盈利的工具使用……在这方面南明自认为比北顺有着更好的预见能力,他们拥有昔日新军演变的第一手资料。

    “那么淮扬的顺军呢?”河南的顺军听起来已经不足畏惧,内阁的关心对象马上转到了安徽,这里驻扎着北顺最精锐、训练最好、人数最多、装备最精良的部队,而且像一把尖刀威胁着南京和长江航运,挡在通向北京最平坦和方便进军的路线上。一天不把顺军从安徽驱赶出去,南明内阁就感到寝食难安,就不得不在这个方向上保留最强大的军队来保卫首都:“这里形势如何?”

    “形势很好,而且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好。”说起淮扬和山东战场,海军军官都找到了插话的机会:“顺军正在猛攻我们的滨海堡垒地区,每一处堡垒都要耗去他们大量的兵力和储备,除非绝对重要的堡垒,否则我们会在杀伤他们大量兵力后就乘船撤退,等他们走了再回去。这是一种战略,既然顺军需要夺还这些堡垒来当作功绩,那么我们就给他们这些功绩,以鼓励他们继续攻击更多的堡垒。”

    说着、说着海军军官都忍不住笑起来,根据国防部事先的计划,海军还会在顺军离开后重新登陆,再次尝试建立要塞,有的时候这种行为会极大地激怒顺军将领,诱使他们发起新一轮的猛烈进攻。不过就算没有这次挑逗,现在顺军山东指挥官也变得对攻打明军要塞变得越来越热情,因为那些因为此类行动立功的将士给新任浙直鲁军务总督带来了荣誉,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大批正在苦苦寻找进身之阶的年轻军官急于在新任总督前证明自己的能力,发起了对明军坚固战线一轮又一轮的进攻,而对面的明军也总会在遭受猛攻的几天后选择撤退。

    “许将军在这一年来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治军,江淮和山东的顺军实力让我们非常惊讶,大大出乎我们之前的预料,”陆军部的官员坦率地承认道,尽管他们并不打算低估许平的能力,但是最近这段顺军表现出来的实力:无论是军队的数量还是质量都比他们的预计要强大得多:“许将军省吃俭用,还积攒了不少火药和炮弹,但是现在顺军四面出击,虽然夺回了不少滨海地区,但是也把许将军储备的弹药花去了大半,准确的说,山东顺军的物资储备下降到许将军离职前的四成,因为山东战场的需要他们还持续从淮扬地区抽调兵力和物质,现在淮扬地区顺军的库存也只有许将军离职前的四成五左右。”

    “你怎么会说得如此确定?”缪首辅问道,他记得之前明军对淮扬和山东的顺军实力很模糊。

    “报告首辅大人,这是因为我们陆军情报局取得重大成功,这三个月来我们得到的情报是过去一年总和的十倍之多,而且还在继续增加。”陆军部军官说着把一份文件交给缪首辅过目,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首辅大人请看,这份报告是我们从北顺山东节度使的手下中获得的。”

    “陈哲陈将军的手下?”

    “是的,这是陆军情报局成立以来我们得到的最高等级情报。”

    虽然失去江南后一直有商人恳求许平允许走私,还保证会为许平运来禁运品,但是许平一直对此持否定态度,担忧这会成为南方进行渗透的主通道:随着南方商人态度的变化,许平觉得继续以前那种宽泛的走私活动弊端很大,所以坚持要商人与自己直接做生意,把自己需要的物品走私到他的大营——许平的主要的需要品除了军火还有蒸汽机和其他工具。

    等得知天津的走私情况后,许平更是打定主意严禁一切对军事无益的走私活动,他认为进口一批奢侈品对顺军取得胜利毫无帮助,而且会给南方的细作闯入造成更多的机会。期间有人建议许平对走私商队收税,认为这样可以增加收入,但是许平认为在商业主要由南方商队维持时对方会得到更多。更深一层的顾虑许平没有对手下明言,那就是他担心军队牵扯进这种事情中后会影响战斗力,许平觉得事情越多他的控制力就越差,如果简化他就有更大的把握阻止腐败渗透进他的军队,或者说更好地延缓这一进程。

    刘芳亮此前并没有在某个地方独当一面、军政大权一把抓过,最高职务就是在李自成攻打北京时担任南路军统帅,到任后有些军官就拿出当初被许平否决的好处来劝说刘芳亮。而后者也觉得这确实不失一条开源之路,就算被南方奸商挣走一些钱,顺军也可以从中收益。

    很快扬州就恢复了昔日的繁荣,每天都有大量的走私商队潜越过境,把大量的丝绸、茶叶、珠宝带入城中公开叫卖。等这些商队返回时,大量的情报跟着白银一起从这个缺口涌出,回到南明陆军情报局手中。

    而且就像许平担心的那样,这种交易同时还给顺军的军官以渔利的机会,沿途顺军检查站的负责军官大多也不是有钱人,每天从他们眼前通过的财富是他们此前一生都不敢想象的。明军的情报人员一般都会从一个不起眼的小礼物开始,一两银子、一个小玩意、一包茶叶,没有什么所求也不算贵重,从这些几乎所有的商队老板都会送的小东西开始结识他们的敌人。

    熟络了后就稍微多一些,和真正的走私商人一样,用一个红包来要求一点减税,用一块刺绣换取检查站军官对一辆车的货物视而不见。

    这些情报反馈已经能够让陆军情报部大致地判断清一个顺军军官的性格和心志坚定程度,接下去就是进一步行贿、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请他们介绍更多的朋友认识。那些坚定不移的顺军军官会被列上明军情报局的黑名单,他们会被说成是挡同僚财路的害群之马,顺军内部自然会替明军解决这些麻烦——其实这并非完全是谣言,他们确实是这种人;随着走私活动越来越大,范围越来越广泛,情报终于开始向潮水一般涌入南方。

    刚才陆军部向缪首辅提交的报告就是从陈哲心腹那里问道的,最开始一个返回南方的走私商人向情报部报告,大顺的山东节度使似乎有意刁难他,目的很可能是想垄断他的货物。下一次这个商人再次进入顺境时,就有南明情报人员化妆成他的掌柜,而且如陈哲所愿地把大批的货物低价卖给他任由节度使从中赚取差价。

    而作为回报,陈哲允许这支商队深入淮扬去收购货物,还提供了情报部梦寐以求的详细道路交通图。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南明陆军分部的军官这样评价许平煞费苦心地建立起来的情报大堤:“我们已经把淮扬顺军渗透得千疮百孔,他们各地的库存状况和兵力我们都已经掌握得相当清楚。”

    之前许平还安置了一些假军营和假仓库,现在真假南明军队已经基本搞清,而且许平还利用这段时间偷偷修改了一些官道的走向,铺设了一些之前没有过的新道——这些改变也已经被标注在南明最新的军事地图上,同时标明的还有情报人员打探回来的道边堡垒位置和大小。

    “顺军重兵驻防的堡垒我们已经看清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会趁着过年的时候加紧打探,陆军分部已经开始为主攻部队修建模拟堡垒,以供各部队训练使用。”

    耐心听完了军方的全面汇报后,缪首辅问道:“明年开春后攻击淮扬,你们可有必胜的信心?”

    上次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陆军不敢拍着胸脯保证突击一定会成功,但是他觉得以十五万养精蓄锐良久的明军攻击淮扬的顺军还是相当有希望的,而国防部觉得伤亡大约控制在四万以内会是可以接受的——这个陆军分部也不敢给绝对的保证。

    “我们有!”陆军军官信心十足地答道,停了片刻后他突然说道:“其实上次首辅大人和部长大人问这个问题时,末将答‘有’好像有点过于乐观,许将军的军队比我们猜想的要强上好多,而且库存也十分充足,还有真真假假的堡垒和偷偷改过的道路。如果强攻我们可能会失败甚至付出超过四万的损失。”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陆军分部希望能再有一段时间让他们把敌人的情报打探得更清楚一些,如果准备再充足一些的话他们认为有可能把损失控制在一万以内。

    “而且多给顺军一些时间去攻打我们的滨海堡垒,”看到战略终于大获成功,海军分部也是长出一口大气,之前这些堡垒一直受到虚耗国帑的指责,怪海军不但无法为淮扬友军牵制走敌军实力反倒有损友军的实力,今天海军军官终于可以放松地说道:“当初许将军坚决不来进攻我们的时候,末将还很担忧,担忧战略失败了呢。”

    前不久顺军还曾进攻登州,这里是明军决心不放弃的要塞,顺军猛攻要塞达十几天之久,消耗了大量的弹药,而求功心切的顺军将领还命令军队采用集团冲锋过,登州的明军报告堡垒外一度尸横遍野,数千许平辛苦训练出来的军队被毫无意义地浪费掉。

    “我们的战略不可能失败,”国防部长摇摇头,对山东滨海的侵攻战早在内阁成立之前就已经开始,从那时起他就是支持者,出任国防部长后更是积极的推动者,他一直坚信顺军迟早会把大量军队和资源消耗在对这些沿海区域的反击上:“许将军看破了我们的计划,可这有什么用?他又不是李顺的皇帝,他看破我们战略的下场就是被罢免;而如果他是李顺的皇帝,那他又怎么可能看破我们的战略?”

    “说的很好。”缪首辅大声喝彩道,他就是因为担心淮扬会是一场硬仗,所以倾向采取向中原和山东继续施压的战略,而不是在情况不明的时候一头撞在许平的坚固防线上。之前许平和李定国虽然在东西两线互相支援,但南明内阁早就意识到他们承担了很大的压力,内阁的智囊团多次指出,许平迟早会因为压力而变得和他周围的人一样:这样李顺坚持不到两年之后;而如果许平不愿意改变自己,那他也迟早没法在这个位置上再呆下去,接替他的人必定会全面妥协,李顺还是坚持不到两年之后。

    对顺各个藩国的外交攻势一直在进行,被从广东调来出任外交部长的李奉教正秘密出使辽东,四川的李成栋也开始摇摆不定。一旦明军突破许平苦心经营一年之久的淮扬防线,把战线推进到已经残缺不全的山东,大顺的藩国势必会变得更加动摇;而且明军同时还会在河南发动一个辅助攻势,大量的车辆已经换装充气轮胎,新式的装备极大地节省了畜力,明军陆路运输的能力因此而获得很大的增加。

    ……

    在内阁紧锣密鼓地研究新一轮北伐的同时,齐国公黄石正在偷偷地匿名写一本新书,这本书并不是有关社会科学或是自然科学,而是一本有关炼金术的著作,而且写这本书还不是最麻烦的事情,而是如何把一些化学实验伪装成古代炼金术秘笈,并且将它翻印成英文再送去欧洲。尤其麻烦的是,黄石已经把化学忘得差不多了,他连三酸两碱都造不出来,所以现在只能先把一些化学实验器皿——诸如烧杯、烧瓶、酒精灯之类的东西托名为神奇的炼金工具。

    有很多人能够让他们自己变得闻名,比如历朝的开国太祖、形形色色的独裁者和贪官污吏、妩媚动人的交际花、一把菜刀砍出片江山的黑道老大、等等,在一段时间里他们能让人恐惧、羡慕、崇拜,痴迷。

    有一些优秀的人给家庭和故乡带来光荣,比如教师,艺术家,哲人,对于这些人给予人类文明的贡献、还有他们在人类文明延续上的意义,黄石总是怀有深深的敬意。

    极少数的人可以成为他的民族和祖国的骄傲,就像中国人口中的岳飞,美国人口中的华盛顿,黑人心目的马丁路德金。每次读岳飞的生平、读他的诗词,体会他的志向和勇气时,都会让黄石有一种激动:原来我们是一个这样充满勇气和美德的民族,所以才能产生这样的英雄。

    在人类的历史上,还有一些可以被称为伟人的天才,即使手无寸铁、面对着强权在握的君王,黄石仍不会认为自己在精神上处于劣势,但对这些伟人中的两、三个,黄石有种五体投地、匍匐崇拜的敬仰:长达一百五十亿年之久的时间,浩瀚几百亿光年的宇宙,其中有一个不起眼的恒星系,在这个恒星系的边缘有颗无足重轻的小恒星,它一个质量只有几万分之一的小行星上,有一种从质量上看渺小得如同卑微的尘埃一般的物种,但这个物种却能用几公斤的大脑和几十年的生命,去探索整个宇宙的起源,去预测这个宇宙的死亡,去理解这个宇宙运行的规则,去观测数百亿年的时光。与他们的智慧相比,散发无尽光热的恒星显得卑微,他们荣耀了我们的物种,荣耀了产生了这个物种的地球,也荣耀了哺育这样了不起的物种的太阳,他们让黄石意识到:原来我们人类竟然可以伟大到这个地步。

    蒸汽机被卖给英国人和荷兰人的消息黄石早就得知,对此他并没有如何的阻止,反正他也不信技术能够避免扩散,相对而言他倒是更关心中国科学院的建设。建设科学院的同时,从政务中清闲下来的黄石突然想到远在西方的英国,现在中国的事情已经大局已定,或许他还可以做点更多的事情。

    在黄石的印象里,牛顿是个笃信炼金术的人,而研究炼金术需要很大一笔钱,就像为了物理学发明微积分、为了铸币发明机床一样,为了筹措经费和其他的一些用途牛顿曾经去经商。事实证明牛顿是个精明和成功的商人,出身贫寒却在商场所向披靡,很快就成为了百万富翁;除了科学、工业和商业上的才能外,牛顿看起来还有不错的政治才能,以平民身份赢得了不知道多少人辗转难求的贵族头衔,还当选了一般贵族打破头都抢不到的英国上议院院士。

    一般人笃信封建迷信是因为能力不足而不是过于充足,比如经商能力不足所以求神拜佛;仕途坎坷不平所以拜托风水;因为无知所以迷信。可牛顿恰好相反,研究科学规律、发展工业技术、经商、从政,无论哪一项对别人来说都是一生的事业,但是牛顿都做得很成功,当解决了那个时代所有的科学难题,发明了数百年后人类还在使用的工业技术,成为百万富翁和上议院议员后,拔剑四顾心茫然的牛顿爵士就只剩下去攀登封建迷信这座珠穆朗玛峰了,在其他事业都变得没有挑战性后他就把后半辈子的时光都消磨在死路一条的炼金术和神学上。

    因此黄石就琢磨着要给牛顿找点事情做,并认真考虑设法捐献一大笔钱给未来的牛顿爵士,这样对方要是需要用钱就不需要去经商了,就是还想成为贵族和从政也不必担忧经济问题。在黄石看来对方的那颗头脑是属于人类的财富,最好统统花在科学探索上,而不该用来x经商、从政尤其是不能浪费在该死的炼金术上。

    黄石还记得他曾看过的一段名人轶事:牛津大学的几何教授、与牛顿同时代的著名天文学家哈雷,在发现一颗彗星(哈雷彗星)后曾带着一些观测结果去拜访正在钻研炼金术的牛顿。听完哈雷的数据后,牛顿不假思索地说道:“这颗星的轨迹会是一个椭圆,好了,你赶快走吧别打扰我了。”说完就继续专心地从事他把铅炼成金子的尝试。

    因此给牛顿找一般的事是不行的,花不了太多心思就解决的问题不可能把他从炼金术的泥潭里拉出来的,黄石需要给他另外找一座足够有挑战性的高峰去攀登。既然山不能来就人,那人就得去就山,黄石打算把他还记得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化学东西化妆成炼金术,放在别人他没信心,但是牛顿若能用后半辈子来研究这东西,那很可能就提前把化学给发展出来了。

    此外还有其他一些工具问题,黄石曾经读过著名的牛顿环实验,他知道这是被牛顿发现的光的干涉现象,也被认为是光是一种波的铁证,但是牛顿作为这个现象的发现人,却依然坚称光不是一种波而是一种高速运动的粒子。根据一贯的老习惯,在现有工具不趁手时,牛顿就会创造一种新工具来继续前进,在牛顿环实验的总结中,牛顿认为光粒子会发生一种奇妙的振动,呈周期性的时而表现出透射性、时而表现出反射性,不同的单色光具有不同但是稳定的周期律(黄石觉得这就是放着现成同义词“波长”不用,非要生造词汇。)。对这个周期牛顿还进行了精确的定量测定,并认为这个可以成为检验光学元件的有效方法——直到今天也就是三百年后牛顿环实验还是用来检验光学元件的有效和常用手段。

    但是牛顿承认他不能继续对光微粒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特性继续进行探讨和研究,后来波动学说就直接把牛顿的周期性改为波长,每种光波长的定量测定牛顿都做得非常精确,拿过来直接就可以用。在这个问题上,牛顿做得无疑不符合科学精神,他在没有科学根据的情况下,违背了奥姆巴剃刀原则生造出一种理论来维护他关于光粒子性的直觉——如果对牛顿爵士和伪科学大师采用统一标准的话,这种行为黄石觉得就是、或者很接近伪科学的神棍行为。

    作为几百年后的人,黄石认为牛顿这个不科学的直觉:“光是具有一种特异属性(这个他自己也承认无法继续研究和探讨)的高速粒子,因此在某些情况下会表现出类似波的衍射效果。”已经摸到了光波粒二象性的大门口,只是当时的实验工具远远不足以支持牛顿证实或修正自己的直觉。黄石突然又发现牛顿还达成了一项事业,除了科学、工业、商业和仕途外,他还用一种明显不科学的理论唬住了身后一百多年的科学家们,硬是把一种不科学的直觉变成了说服力足以迷惑无数科学巨匠的理论,让无数敢于反对至高神权的人不敢冒犯他的权威——这真该让那些博大精深的神学工作者们和伪科学大师们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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