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在夜色的遮掩下,悄然驶出了这片掩藏了无数未知的旧街区。

    转眼又是黎明。

    而距离耀康集团的“庆典”,还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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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修筠的手机上同时收到两条没有署名的消息。

    一条言简意赅,只发来了两个字“归案”。

    而另一条则显得更有内容一些——“他晚上没有回来,他的行踪我会代为遮掩,但是不能遮掩太久,小心其他人。”

    严修筠无声将两条信息看过,心里有数儿地,全然按了删除。

    比起其他人十分有分寸的联络,季绍钧是最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一个——他的微信一会儿一条,连严天意对他翻了个白眼儿,他都要发微信过来告状。

    严修筠面无表情地直接把他放进了黑名单里。

    而被他一直置顶的那个对话框,最后一次对话时间,则安安静静地停留在很多天以前。

    那是他发给江晚晴的——【等我回来】。

    车里的电台中播放着政、治、新闻,主持人口沫横飞地讲述着脱欧条款在议会引发的争吵,过了一会儿,话题被引到了大选上,这个明显长了工党舌头的主持人一再强调,即使脱欧会引发对首相的不信任投票,但是从大数据来看,民众对首相女士的一系列政策仍然表示了肯定,支持率遥遥领先。

    严修筠冷笑一声,把这还没感觉到大难临头的电台关掉了。

    大选前夕,竞选基金会的主要负责人被捕,这相当于直接给竞选者捅了一刀的消息,对方尚且不知道。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发动了汽车,一路驶向了“耀康集团”。

    严修筠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旅途,沿途的风景令人眼花缭乱,他仍然能记得起自己出发时那跃跃欲试的心情,然而等到千帆过尽,他发现自己尝遍了颠簸疲惫后,却仍是孤身一人游荡在空茫的海上。

    可是他早已厌倦了被当做匆匆浮世中的过客。

    而此刻,他好像终于可以成为归人。

    江晚晴在实验室里待了几天,没有昼夜的环境,让她的时间观念变得淡薄——她几乎怀疑他们把“耀康集团”实验室设置在地下是故意的,简直是资本家才能想出这种让人不眠不休工作到忘我的方法。

    而江晚晴不知道,其实忘我工作的人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其他人知道她是半个老板,所以饿了给饭吃,困了递枕头,除了这种战战兢兢的关心以外,根本没有人敢来烦她。

    这天,她趴在办公桌上睡了一会儿,又被仪器“滴滴”的提醒声叫醒。

    江晚晴朦胧着一双眼,腰酸背痛地坐直了身体,站起身准备去关掉仪器的时候,这一动,就发现自己的肩颈一抽一抽地疼。

    她下意识的想要去揉揉自己的肩膀,却有一双手,先她一步,落在了她酸痛的位置。

    江晚晴顿时僵住了。

    而那双手的力道恰到好处,用掌心的温度,一起驱散了她疲惫的酸痛。

    她熟悉这个温度。

    而那个温度的主人在她身后,替她揉着肩膀:“我回来了。”

    江晚晴的耳边一片空白,在他的声音里,仿佛仪器的“滴滴”声,都识时务地变小了。

    江晚晴没有回头,轻轻挣脱了他的手,走过去,取走了自动打印的数据单,心不在焉地看,顺手关掉了仪器的电源。

    她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却只有靠和他保持距离,才能不让他察觉自己的心跳如鼓:“如何,顺利吗?”

    他似乎是思考了几秒:“发生了很多事。”

    江晚晴听见他的回答,却不是直接的回答。

    他说:“但是马上,那就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样。”

    江晚晴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手里的报告被她来回看了三遍,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她有些心烦意乱地干脆回过了头,和严修筠对视。

    这一看之下,她微微愣了一愣。

    她见到的严修筠大多从容镇定,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则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仿佛是一个饱经风霜后才终于找到家的旅人。

    他的“归来”如此迫不及待,连整理仪容的时间似乎都没有。

    这样的严修筠让江晚晴原本就是装出来的镇定裂了一道缝。

    一个画面似乎在她脑海里突然一闪而过。

    茫茫人海中,她好像曾经也是这样,一眼之间便锁定了那个眉目分明的过客。

    只可惜,那个画面又很快消失了。

    “我……”江晚晴的眼神动了一动,似乎是头疼地捏了一下太阳穴,抬起眼,又下意识去摸严修筠脸上冒出来的一点胡茬。

    “我还是没有想起你。”江晚晴说,似乎是有点儿沮丧,又似乎是有点儿不甘心,“五年,已经快要六年了……你的隐瞒,我也没决定好要不要原谅你。”

    严修筠握住她的手,安静而温柔地看着她。

    他安静的模样让江晚晴没有办法生气,只好笑了一笑,扬了扬手中的实验数据单。

    “不过,我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先去参加那‘最后的典礼’。”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气体栓塞,(以下内容来自百度百科)

    若在短时间内进入血管的空气量过多,由于心脏搏动,空气与血液可在右心房和右心室中混合形成泡沫状血液,这种泡沫状血液在心脏收缩时无法排出,易阻塞于右心室和肺动脉干出口,严重时可导致血液循环中断而危及生命。

    如是少量气体进入血管,虽不会形成泡沫状血液,但仍有可能形成气泡而阻塞局布细小血管。护士在为病人输液、输血时,必须排除管路中的气体,就是基于这个道理。

    第119章 往事云烟12*

    严修筠能在生死一念的时候, 听懂她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便也能在这个时候,听懂她“最后的庆典”。

    关于往事, 如果以前是严修筠的“不想说”, 那么现在,已经轮到江晚晴“不想听”了。

    虽然她暂时什么都不记得, 但严修筠就是有一种神秘的直觉, 感觉到她并不准备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将一些猜测和盘托出。

    江晚晴在知道有“往事”这种东西存在之后,就不再提起“往事”了,她像一个和时间赛跑的人,以自己的姿态坚决的告诉严修筠, 只要她跑得足够快, 她不想知道的事情就追不上她;而她如果有了闲情逸致, 那么她不介意停下来,好好清算一下儿过往。

    他已经错过了可以继续隐瞒或者直言不讳的机会了。

    严修筠只好握着她的手, 把视线转移到了她手上的报告数据上。

    上面隐约可见“dopamine(多巴胺)”、“glutamate(谷氨酸盐)”的字样。

    严修筠的眉微微皱了一皱:“……你有什么发现?”

    江晚晴挣开他的手,重新把视线落在了实验报告上。

    那份被她看了三遍都没看进去的报告, 终于在她第四遍浏览的时候,让她看出了些许端倪。

    江晚晴笑了一下儿,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不是一种陡然知道秘密的恍然大悟, 而是一种早有预设的猜测, 而结果正中了她的细思极恐——是的,严修筠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个结果, 她原本不想接受,但是不得不接受。

    “无论是精神分裂症,还是认知功能障碍,在疾病的发展过程中,都会遭遇一个无可避免的重要机制——前额叶皮层功能低下。”江晚晴说,“前额叶皮层功能低下则分为瞬间和常态两种,瞬间的功能低下,会让人的时间感减慢或者加快,同时自我意识短暂消失——这种感觉普通人也会体验;而常态的前额叶皮层功能低下,引发的结果,就是精神分裂与认知功能障碍,这是我们俗称的精神病。”

    严修筠顿了一顿:“……现在的精神分裂症阴性症状治疗领域,对大脑前额叶皮层功能低下的病理研究,不说一片空白,但仍然是未突破的重点和难点。”

    “是的。”江晚晴说,“传统抗精神分裂药物,多是着重于控制dopamine——也就是我们都知道的多巴胺的水平。”

    严修筠没有吭声。

    多巴胺是一种神经传导物质,它的多少,决定了人大脑的兴奋程度。

    过少的多巴胺使人麻木,过多的多巴胺使人亢奋,精神病临床医学界曾有一种说法,认为精神病人的异常行为,是多巴胺分泌量不稳定的结果。

    知道严修筠想到了什么,江晚晴叹了口气,从专业的角度否定了严修筠想到的那种说法:“但是多巴胺的作用对大脑前额叶皮层功能的具体影响,是一个非常难以检测到的未知数;不过,从多年临床的结果来看,传统抗精神分裂药物的作用并不理想,由此可见,控制多巴胺的水平,很难甚至于并不能改善大脑前额叶皮层功能低下这一发病机制,所以治疗大多无效。”

    她这么说,严修筠就已经领会到了她的关注点:“……所以,当年你参与研发的药物,重点并不在多巴胺。”

    江晚晴用表情承认了这一说法:“既然前额叶皮层功能低下的病理研究是尚未突破领域,且已知的控制多巴胺疗法并不奏效,所以我们的团队在想要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时候,思路只能是弯道超车——我们绕过了研究多巴胺对前额叶皮层功能的影响,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种神经传导介质——谷氨酸盐上。”

    江晚晴叹了一口气,把她用剩下的药片装在玻璃容器里,托在手心给严修筠看:“我已经通过成分检测和一系列实验证实了,这个药物的机制,是控制谷氨酸盐的水平。”

    严修筠的眼神动了动,想到了唐艺惟提起过的“术后药物”,但是他又很快否定了这一想法儿。

    唐艺惟母亲死亡的具体事件他并不清楚,但是推算起来,那至少是十年甚至将近二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可是江晚晴跟着导师的团队,研发这种划时代的抗精神分裂药物,则是江晚晴研究生时候的事。

    这中间有一个微妙的时间差,除非江晚晴穿越了,否则,江晚晴研究的药物不可能在十几年前杀死了唐艺惟的母亲。

    更何况,唐母死于心脏骤停——而谷氨酸盐在人脑中量的多少,并不会引发人过度的兴奋或过度的消极。

    倒是多巴胺的量达到一定水平,才会让人产生极度兴奋的感觉,从而会引发心脏骤停——这种说法是有现实依据的,早有研究表明,瘾、君、子在吸毒时,脑内多巴胺的水平会明显异常。

    “这不是唐艺惟母亲术后服用的药物。”严修筠说,“唐艺惟母亲的死和你研究的药物没有关系。”

    江晚晴缓缓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可是这是lisa的母亲在术后服用的药物。”

    严修筠顿了一顿,立刻握住了江晚晴的手,把那几片剩余的药片放回了实验台上,手上的力度加码,只为了吸引江晚晴的注意,想要试图阻止她想下去:“但是lisa的母亲还活着。”

    “嗯。”江晚晴道,脸色仍然并不好,“可是,如果……他们对唐艺惟的母亲和lisa的母亲,原本的实验目的就不一样呢?”

    严修筠的眼神一闪。

    江晚晴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严修筠感觉到她的手心一片冰凉。

    “我们看过于敏达的日记。”江晚晴说,“最初的时候,他是个实验狂人,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但是他研究那个恐怖手术的初衷,是为了治病救人的,他最初的目的,是想让患有精神类疾病的病人恢复正常。”

    严修筠瞳孔一缩:“可是后来不是了。”

    “对,后来不是了。”江晚晴反握着严修筠的手,想从他那里汲取一点儿温度,“他在最初实验者身上实行手术失败,这个失败让他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他看不起梅嘉裕老先生,可是他被自己看不起的人取代了位置;他的引以为傲的研究被紧急中断,所有资料都成了封存档案永不开启;他从众人眼中的‘天才’,变成了一个进行危险实验的‘疯子’……他狂妄、他高傲,但是疯子与天才只有一线之隔,这些变故扭曲了他原本只能算是个愤青的本性,也扭曲了进行实验的初衷。”

    严修筠揽住她:“晚晴……”

    江晚晴却像没听见他的呼唤。

    “……于敏达自从出走开始,进行了各种各样抛弃道德底线的实验,这些实验勉强可以算作他对科学的探索;可唯独那个手术不算。”江晚晴说,“那个手术发展到现在让他的目的昭然若揭,他的目的,已经不是为了让手术成功了——他只是不断地通过这个手术,找回自己在学校里丢光了的面子。”

    严修筠无法反驳。

    “他做这个手术,只是为了证明‘他能做’。”江晚晴道,“他只是想证明,自己可以不被任何人、任何道德水准约束地为所欲为。”

    “吴哲茂和妻子关系不好,怨恨妻子没有给他‘传宗接代’,憎恨妻子的娘家给他带来羞辱,但是他苦于对方的威势,无法和妻子离婚,所以他希望妻子死,又不想背上嫌疑……于敏达给了他这样一个完美的‘术后并发症’。”

    “布兰迪·帕利斯卡和吴雅兰狼狈为奸,他用‘政治人物’、‘上流社会’的皮将自己包裹得像个励志传奇,可是在他高呼‘天佑女王’的同时,lisa和她的妈妈在他眼里就像裤腿上的泥点一样,无时不刻都提醒着他原本来自污泥,不巧,lisa的妈妈还知道一点吴雅兰的事,所以他希望lisa的母亲‘永远安静’……于敏达就给了他这样一个‘安静’——这些药片的作用目标绕过了额前叶和多巴胺,直接瞄准了会影响记忆的谷氨酸盐的水平。lisa说过一些细节,这些细节提醒了我,她妈妈在术后原本该曾有过短暂的清醒,可是这个药物反而摧毁了她的清醒。”

    “还有许璐。”江晚晴道,“她想给自己的母亲寻找廉价替代药物,却机缘巧合找到了我的论文……这太巧了——究竟是她恰好找到的?还是有些人把这篇论文放在了她能搜索的最近范围内,让她不经意的一看之下,就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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