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个原本跟在傅修明身边的人立刻应声而去,走廊里的人手瞬间空了一半儿。

    傅修明长长吸了一口气,回头如鬼魅一般地盯住江晚晴。

    “你在说谎。”

    江晚晴一愣,很快她就明白——她提出药物只能静脉注射的说法,在傅修明的认知里,已经被判定成了一种“缓兵之计”。

    傅修明觉得,她是为了让傅耀康和严修筠都取得短暂的安全,才这样说的——毕竟她没有解密那个文件。

    可江晚晴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让这个疯子相信,甚至也不知道怎么让这个疯子把疯狂的猜疑停下来。

    而傅修明表现像是已经耗尽了全部的耐心,他一把钳住江晚晴的胳膊,拧着她的肩膀,将她直接按在了手术室的玻璃前,然后对着里面等得已经不耐烦了的于敏达,做出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他们打算不采信江晚晴的“胡说八道”,对于傅耀康,他要把他的脑子切开再说!

    江晚晴完全挣脱不过他的力道,只能被迫贴在手术室前,眼睁睁地看着于敏达重启了开颅手术用于切开颅骨的仪器。

    于敏达显然已经等得足够不耐烦,这一次,他的动作比上次快了很多,江晚晴眼睁睁的看着他将那片裸露的地方切开。

    鲜血很快染红了一切,又很快被吸血的设备快速吸除。

    江晚晴觉得时间快得不可思议,又漫长得难以忍耐。

    交错而过的助手闪开身,江晚晴便直观地看到了老人因失去血肉遮蔽而裸、露的脑部组织。

    傅修明露出一种愉悦而残忍的微笑,贴近江晚晴的耳边,用令人胆寒的声音道:“看到了吗?晚晴,人类的脑部组织是这样的……它功能强大,能够指挥你一生的言谈举止和喜怒哀乐,甚至能依靠它的运转,轻易地决定别人的生命,或是毁掉别人的生命。”

    江晚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可是你看。”傅修明道,“失去颅骨的保护,再强悍的大脑,也不过是那样柔软的一个组织……最锋利的刀刃能把它切割出形状,而钝器硬搅,也能将它混成看不出原型的一团。”

    “而一个人的一生,美好的记忆也罢,苦难的哀鸣也罢,都在这柔软的组织里,摧毁了它,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傅修明说,“人类的一生也不过是这样可悲而脆弱的一团,所有人都要追求意义,可是,依托于这样脆弱东西而生的‘意义’,本就没有意义。”

    傅修明侧过脸来,看到江晚晴流下的泪水,似乎是愣了一下儿,随后又笑了:“为什么哭呢?”

    他轻佻地用手指挑过江晚晴的眼泪,语气诱、哄:“你为什么觉得,这对老爷子不是一件好事呢?”

    “他会醒过来,会忘记折磨他半生的懊悔和苦难,会忘记他做过的一切,从此没有痛苦地清醒着……这不好吗?”

    见她非常抗拒地躲避着眼神,傅修明又笑了:“哪里不好呢?就像你自己,晚晴……你也从这其中受益过,不是吗?”

    江晚晴顿时一顿,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样,安静而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她的安静让傅修明有一种肆虐的快感,仿佛自己成了可以主宰他人生命的神明。

    他知道严修筠就在这附近,这场锣鼓喧天的戏也终于要唱到大轴的部分。

    “你还没想起来吗?”傅修明说,“你觉得我们执着的追求这个实验是疯子才会有的行径,可其实,是你自己的存在给了我们最坚实的信心……”

    手术室里,于敏达的手术刀已经精准的切入了傅耀康大脑额前叶的位置。

    那熟练的切割已经不需要旁人的目不转睛了。

    傅修明的耳畔传来隐隐约约的冲撞声和枪响声,而这样的冲突声越来越近……

    他只凭听觉,就判断出了对方前来的方向。

    那冲突步步逼近,周围的人很快意识到危险,人墙一般去支援,又被对手摧枯拉朽地碾碎。

    好像只是一转眼的时间,他们就已经冲到了近前。

    傅修明不慌不忙地直起身来,一把拉住江晚晴,另一手快速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锋利异常的手术刀,慢悠悠地抵在了她的大动脉位置。

    他将江晚晴挡在胸前用作盾牌,眼神扫过举着枪和对方僵持却又节节败退的自己人,很快,他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严修筠……和他身后荷\枪\实\弹的警察。

    他料到对方有备而来,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迅速的攻破这里,不过转念一想,傅修明也算释然了——这里的前身曾是研发室,江晚晴受邀做访问学者的那一年,曾和严修筠一起供职于此。

    他对此处的熟悉,是理所当然的。

    “你太不听话了,修筠,我不是说过,让你自己来吗……我们之间的事情,何必牵扯上这么多外人。”

    他的语气其实很轻,像是责怪弟弟的优雅兄长,而他的眼神却残酷如最恶劣的天灾一般无情。

    他越过江晚晴,无视着自己身边的人和其他警察,只远远和严修筠对视:“不过,你来的也正巧,我正在和晚晴回忆当年,你也该一起来听一听。”

    严修筠的眼神一直落在江晚晴身上,那种直击灵魂般的心痛取悦了傅修明。

    可严修筠并不愿意和他废话。

    “你放开晚晴,我来做你的人质。”严修筠说,“这是你和我的争夺,晚晴是无辜的。”

    傅修明脸色沉了一沉,随后笑了:“你这样没有耐心的说话方式,让我很不高兴……但是看你心惊胆战、忐忑不安,这让我很愉快。”

    严修筠的拳顿时握紧了。

    傅修明也看见了,于是更愉快地笑了:“晚晴有权利知道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既然,我们这样僵持,那么不如聊聊天吧……”

    严修筠冷冷站在原地。

    傅修明则自顾自地放松下来:“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哦,我想起来了,说到……是晚晴自己的存在,给了我们坚定探索下去的信心——晚晴,你是接受了额前叶切除手术后,唯一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康复者’,你的存在,是医学史上的奇迹。”

    江晚晴猛然愣住了。

    严修筠的脸色如山雨欲来般地沉下来。

    “可是,你大概不记得了,晚晴。”傅修明侧目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严修筠一眼,恶意的笑容无线扩散,“几年前的那个雨夜,你在手术台上,而眼前这个人,没有这样出现——你愿意用生命去爱他,可他没有来救你。”

    第134章 往事云烟27*

    傅修明是个疯子, 他的刀抵在江晚晴的脖子上, 拿江晚晴当一个盾牌,即使对方情急之下开枪, 也只会把江晚晴打成一个筛子。

    手术室里的手术仍在继续, 和严修筠同来的,是沈安萌的丈夫。

    他很快发现了手术室里的残\忍\血\腥的一幕, 可是在手下队员请示是否要强行突入的时候, 这位言语不多的警官罕见的犹豫了一瞬,才做出了判断——不强行突入,包围入口待命。

    开颅手术,主刀的人虽然罪该万死, 但是这种时候冲进去抓个人赃俱获, 反而可能赔上另一条人命——手术室里的傅耀康已经被迫接受了反人道手术, 解救已经来不及,对方已经在进行最后的修复和缝合了。

    更何况, 对方手里还有江晚晴这个人质。

    傅修明身处包围,却意识到手术室里的手术仍然在进行。

    他惬意地发现, 这种局面其实给他争取了更多的时间,于是他更加肆无忌惮地笑了出来。

    于是,他抛下这样一句话后, 好整以暇地看着严修筠。

    傅修明的这句“陈述”太有冲击性, 无论他出于“挑拨离间”的心态,还是想强调事实就是如此,这句话对人心的动摇力都已经到达了天崩地裂的程度。

    江晚晴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 就是去看严修筠。

    那个被她从茫茫人海里一眼挑中的男人从来翩然如谪仙人,完美得似乎不在红尘,可是在听见了傅修明这句话后,他那双似乎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一切的眼睛里泛出了一种在炼狱里自认罪人的悔恨,眼里像是燃起了无垠怒火,想将这一切都焚烧殆尽,包括他自己。

    那火光背后如深渊般的哀痛,只让江晚晴觉得难过。

    只是难过,却不是恨意。

    那种时候,他没有来救自己,她应该恨他的,可是她现在只是觉得难过。

    江晚晴自己都觉得难以理解。

    “是的。”严修筠就用这样的眼神,像下罪己诏一般虔诚又哀恸地陈述自己的罪过,“晚晴,我没有去救你。”

    江晚晴下意识想要摇头,可是她一动,锋利的手术刀就划破了她颈间的皮肤。

    不是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江晚晴,不是这样的……

    而听闻一切的傅修明则在畅快地大笑,见了血的手术刀在他手里随着他的笑意乱颤,已经丝毫不在意这东西会让江晚晴毙命。

    “这就是你选择他的下场,晚晴。”傅修明说,“明明是我先认识你,先追求你。可是他一出现,你就迫不及待地选择和他在一起……你从来自信、聪明,可是你自信聪明的选择,证明你的眼光也不过如此……枉我曾经以为你比这庸庸扰扰的俗人们要强上一点,而事实证明,你也不过如此!”

    这怨恨和挑拨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严修筠的眼底有血光,他身边的特、警看着他,觉得这个一向文雅风度的教授表现得像是马上要举、枪、杀人了。

    可是他的姿态依然隐忍,声音依然平静,平静得好像从来没有过火山喷发一样的情绪。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周围的特警以为他已经要忍不住要去做些不自量力地反抗的时候,才听到他的声音:“你到底想怎么样?”

    傅修明的表情是一种得逞的快意:“江晚晴她自己以为,她捂着耳朵不听不听,她就能永远不去面对她当年选择的失败,自欺欺人地永远快乐下去吗?这怎么行……”

    “所以呢?”

    傅修明好像被问到了最愿意回答的问题,仿佛他期待的猎物左躲右闪许久,却终于别无选择地上了钩。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嘲弄的表情,配合着他对江晚晴评价的“不过如此”,像是享受亲手揭开对方伤疤、看人痛不欲生的这个过程一般,笑道:“六年前,傅修远卷入疫苗案和侵吞上市公司资产案,随后,出了空难……那个时间,他那个大明星老婆在拼了命的搜寻他最后的生命迹象,而你呢,修筠,你在干什么?”

    江晚晴被他的刀尖抵着,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严修筠。

    他的眼底有一种隐忍和压抑,像是一种祈求,又像是一种决然,而后他的视线微微往上偏了一偏。

    天花板的吊顶已经斑驳,有的板材已经脱落,有的仍然保持着原样的覆盖,每一个黑洞都像吞噬了不明的危险,乍然望去,像蜂巢一般密密麻麻地引人战栗。

    江晚晴隐约觉得自己懂了些什么,克制着自己想要朝上看去的心情,却仍然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这个表情带着一点恐惧,意外的取悦了傅修明。

    傅修明盯着她,眼里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随后他抬起头,看向严修筠,发现严修筠也在这个时候偏过了视线,和他相对而视。

    严修筠的表情克制而冷漠:“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我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傅修明笑了笑,“集团内部风雨飘摇,摆平傅修远带来的麻烦之后,则急需一个能够推进集团发展的主要项目。”

    严修筠看着他。

    傅修明则看了手术室里沉浸于手术本身的于敏达一眼:“可惜了,于教授当时为了暂避风头,所以不能露面参与研发,所以我们只能找另一个合作目标……”

    严修筠:“你这是承认了,当初给那批疫苗做手脚的人是于敏达?”

    “这不是我们讨论的问题。”

    傅修明笑了,脸上明晃晃都是“即使是这样我也不会承认的,你奈我何”。

    “吴雅兰想通过我彻底控制集团;而你想帮助傅修远,在他生死未卜的时候,紧紧抓住那些‘本属于他’的东西。”

    不可否认的是,我们当初都抱有同样的目的。”傅修明讽刺一笑,“老爷子那时候还没彻底糊涂,他虽然想起了我这个儿子,不过他也没有彻底放弃你,那种局面下,他仍然想的是‘能者居之’——谁在那时候能够在老爷子面前展露推进集团发展的能力,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可是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好的项目或者说一个好的合作对象,是不太容易的,我这边没有了于教授,而你那边,你母亲绝对不会愿意帮忙参与傅家的事,所以,我们都是赤手空拳的。”

    傅修明说到这里,像是回忆到了最有意思的地方:“而那个时候,原本有一个非常合适的合作对象——江仲祺院士。江院士手里的成果,足够保证集团的快速复兴,整个行业中的巨头都在寻求和他这样的顶尖人士强强联手,我们当然也不例外。”

    江晚晴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二伯的名字,眼皮顿时一跳。

    她突然想起严修筠曾经说过的,二伯与于敏达之间的恩怨——二伯曾组织过于敏达他们让一个有缺陷的药物上市,并成功研究出了该药物没有缺陷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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