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当好的心算是落下来,把手机扔回抽屉里。以她的猜测,梁津舸绝不会什么都不做。或许还没到时候,或许已经做了只是她没有发现。她没发现不代表季明瑞也没发现,而季明瑞什么都没说,那显然,梁津舸的存在暂时对他构不成威胁。

    那几根烟被扔在桌上,陈当好伸手拿起一根,放在鼻子边嗅了嗅。她从不知道男人也喜欢这种淡口烟,又想起梁津舸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

    原来谁都有秘密,就连木讷沉默的梁津舸也是。而她却以为他是这个圈子里为数不多的好人,他借她一双鞋,给她解个围,她就想掏心掏肺。到底还是年纪小,心思苍老却依然天真,她刚刚打算相信他,他倒是把自己再伪装久一点才好。

    把烟扔回桌子上,陈当好打开衣柜换了身裙子。季明瑞不在的时候,她偶尔心情好,倒也愿意打扮自己。

    晚饭时间,陈当好下楼很早,管家看了一眼觉得惊奇,心里暗想莫不是上午被季先生打开窍了,这会儿真的愿意服服帖帖当个舒服的金丝雀。梁津舸来的时候她抬头朝他笑,笑容很温和,就像很久之前在医院,她骗他去帮自己拿药。

    在桌边坐好,梁津舸多看了她一眼,她也回望他,又是一个浅笑。

    莫名疏远。

    “季先生说这周暂时不会过来,让你晚上搬到这来住。”管家这话是对梁津舸说的,他听完淡淡点头,顿了顿,才出声回了句:“嗯。”

    “季先生肯定是特别信任你,以前这别墅里都没有保镖住过。”管家也坐下,脸上有笑,大概这种三个人都在的时光太少了,虽然不是家人,但她还是喜欢热闹点。陈当好低头喝汤,听到这话以后歪了歪头,表情单纯好奇:“那这以前,住过别的女人吗?”

    梁津舸也抬起头看她。

    一瞬间成为目光中心,管家有些无措:“……这个我也不知道,季先生找我来就是为了照顾陈小姐的,我在这也才两年而已。”

    大概是她说话的样子跟平时的严谨形象不符,陈当好没忍住笑了笑,不再追问。头顶灯光暖黄,他们坐在一张桌上,虽然没有多余的话,倒真有点一家人的样子。

    那之后的几天,所有人都相安无事。陈当好的脸都消肿了,季明瑞也没有来。在漫长的等待里感到焦虑的不是陈当好,反倒是吴羡,再接到吴羡电话的时候,梁津舸正站在教室外面等陈当好下课。

    “季明瑞一次都没去?那他不在公司的时间难道都回家了?”吴羡听起来有些烦躁:“他总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去,你把我上次邮给你的监控器装好,时间久了总能找到把柄。”

    “好的吴院长。”

    “……季明瑞不会是怀疑你了吧?他跟你说什么没有?”

    梁津舸愣了一下,那天的场景不知第几次在脑海里闪现,好在隔着电话,吴羡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声音相比之下就好伪装多了:“没有。”

    “梁子,你没忘吧?”

    他预感到她要说什么,在她下一句话说之前抢在前面开口:“吴院长,我今天回去就把监控器安好。”

    “陈当好那个丫头不机灵,但是性子又急又倔,虽然我知道我没必要嘱咐你,但这件事她也没必要知道,别给我节外生枝,明白吗?”

    梁津舸应了一声,转头看到教室门打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显然是下课了:“她出来了,我先挂了。”

    电话被切断的前一秒,吴羡听到那边有人喊了声“梁子”,随后便是忙音,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应。心里没来由觉得失落,好像自己身边所有的男人,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了,最终却都去到了同一个女人身边。

    “你在打电话?”陈当好走过来,眼神在他手机上转了转,可能是觉得自己问出口的这句不太合适,于是又补充道:“季明瑞吗?”

    “不是,我朋友。”梁津舸说的轻描淡写,陈当好也不好再问,他们在一起的很多时候并不说话,安静的跟在她身后,梁津舸往楼道口的位置走,忽然有女孩从后面跑过来,越过她直接跑到前面去拉住了陈当好的胳膊:“当好!”

    陈当好明显被她扯得踉跄了一下,等站定了,才露出一个并不由衷的微笑:“你怎么在这?”

    “我们上课啊,”女孩指了指楼梯,表示自己刚刚从楼上下来:“你休学一年回来之后不跟我们一起上课就算了,怎么连电话也打不通了?我们去问辅导员他也不告诉我们,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没有,我就是有点忙。”陈当好面露尴尬,下意识的朝后面站定等她的梁津舸看了一眼。女孩也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脸上表情又明朗起来:“你男朋友?”

    “不是……”陈当好摇头否认,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的身份,梁津舸把她的窘迫看在眼里,走过来很自然的拉着她要走:“时间不早了,快点回家。”

    陈当好可以听见女孩疑惑中带着点兴奋的声音,可是她没回头,她任由他拉着往外走,一直到坐上了车,都没再回头去看。

    车子启动,往风华别墅的方向。陈当好靠在座位上,忽然笑出声:“梁子,她可能要误会我们的关系。”

    “我无所谓。”

    “你有女朋友么?”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要是有的话,这种误会对她来说多不公平。”

    她或许是这世界上最有觉悟的情妇了。梁津舸荒谬的想到这一点,他忽然发自内心的想笑一下,但是太久没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调动嘴角,依旧面无表情,连同声音也毫无起伏:“没有。”

    话题到这里就该终结,她却忽然来了兴致:“那以前有吗?”

    “……嗯。”

    “为什么分开了?”

    “我进了监狱,自然就分开了。”

    “为什么进监狱?”

    “负债。”

    陈当好没再问,他忽然想感谢她没有刨根问底,如果她问为什么负债,那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车厢里安静下来,她不说话,他自然也不会说。很久之后,窗外风景开始变得荒芜,别墅就要到了。陈当好窝在座位里,像是跟自己说话又像是在问他:“十分的爱是什么样的?”

    梁津舸微愣,半晌摇头:“不知道。”

    “真遗憾。”陈当好这么感叹。

    自此又不再说话。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们之间培养出了这种奇怪的默契,即便是在没有人说话的时候,空气里的沉默也不会让彼此觉得尴尬。这分明是相处很多年的人才该有的感觉,但他们相识还不到两个月。或许因为梁津舸本来就是个习惯了沉默的人,在很多不说话的时候,陈当好都会透过后视镜去偷偷看他。

    后视镜只照得到他的眼睛,梁津舸长着一张略显刚毅的脸,寸头把他的外型衬托的更为硬朗。当去掉了其他部分只看眼睛的时候,陈当好忽然觉得,他长了一双很温柔的眼睛,不论是目视前方还是偏过头,不论是在喧闹市区还是荒凉郊外,他的目光永远是温凉的,温度鲜活,但是生人勿近。

    前方有红灯,车子缓缓停下,梁津舸抬头,在后视镜中与她四目相对。

    心里的什么地方,有根线猛地绷紧又断开。

    陈当好觉得自己烟瘾犯了。

    那天傍晚,陈当好站在阳台,把梁津舸之前送她的几根烟抽完。远处暮色四合,她像是被遗弃在世界边缘。她得快点把这些烟抽完,只有抽完了,才能理所当然的走到他面前去,自然而然的跟他搭话——给我包烟。

    光是这么想着,就觉得平淡寡味的人生里忽然有了些许光亮。

    最后一根烟在指间燃尽,陈当好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转身回房间。还没走到房门口,她目光一沉,看到梁津舸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

    他并不慌乱,跟她遇见时目光依旧沉静,仰视她,梁津舸解释的简洁:“我帮齐姐把洗好的衣服送到你房间。”

    齐姐自己为什么不来?往日都是她来的。你为什么要随便进我房间却不跟我说一声?这可不是一个保镖该有的态度。心里的话很多,陈当好挺直了脊背,像一只好斗的猫一般走到他面前来,那些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张口,却变成心底最想说的一句。

    “梁子,给我包烟。”

    隐约的,她觉得梁津舸似乎笑了一下。再抬眼去看,却又好像没有。他低头,真的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烟来,还是原来的盒子,两块五一包的大前门。

    他把那包烟递过来。

    就好像在说,我啊,早给你准备好了。

    第10章 同存亡(一)

    陈当好是在衣柜下面发现监控设备的。

    如果梁津舸是给吴羡做事,那么这个设备必定价格不菲,功能也一定强大。自她发现梁津舸和吴羡有联系后,几乎每天回到房间都要检查一遍。关了灯,手机摄像头照过去,就能看到一个小红点。

    季明瑞把她当黄毛丫头,觉得她涉世未深,单纯好骗。或许在梁津舸心里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就连出门被她撞见都不显得惊慌。陈当好没有去动监控设备,她得让梁津舸好去跟吴羡交差,只有梁津舸跟吴羡之间的交易存在,她才有资格去跟梁津舸谈交易。

    一个月的时间里,陈当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她依旧在房间里偷偷吸烟,心情好的时候换了漂亮裙子对着镜子跳舞。依旧在烟吸完了的时候,伸手跟梁津舸说,给我包烟。

    这期间季明瑞来过几次,但是没再动手,两个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沙发,并不聊天。自上次之后,他们之间再没有肢体接触,他偶尔会靠在沙发里睡一觉,醒了以后一言不发的离开。

    陈当好觉得,季明瑞或许是爱自己的,所以才愿意在她身上耗时间,等她接受等她妥协。可是这份爱抵不过他本性里的自私,他不能放弃吴羡,因为吴羡手里还有明瑞地产相当大的一部分股权。

    转而她又觉得,男人活到这个年龄这个地位,早就不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把爱情摆在一切的第一位了。他们知道生活的意义是金钱和权利,那些东西保值且升值,女人却不行。随后她又觉得悲哀,什么时候开始,也像那些女孩一样开始物化自己了。

    一个月后,梁津舸将视频资料交到吴羡手里的时候,电话那头的吴羡第一次展现出女人的愤怒。她不能明白这漫长的一个月里季明瑞居然什么都没做,梁津舸站在她办公桌前,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她的怒火无处发泄,最终只能摔了手边的一个杯子。

    杯子落地,一地碎片。梁津舸眼神不变,说出的话也并没有安慰的意思:“下个月我再来。”

    “季明瑞跟你什么都不说?”吴羡仰头看他。

    梁津舸平静的摇头。

    “他就这么养着陈当好,碰都不碰她一下?”

    梁津舸似乎是想了想,随后淡淡点头。

    某个瞬间里,他忽然明白了吴羡的愤怒来自什么。不是真的没抓到季明瑞的证据,这么多年,她也不急在这一时。她大概只是觉得嫉妒,嫉妒他对陈当好莫名的珍惜,嫉妒他在陈当好算计他死之后,还是甘之如饴的把她留在身边。

    女人的嫉妒,有时候跟爱不爱并没什么关系。但是她爱过,那这种嫉妒,倒也说得过去。回去的路上,梁津舸看到街边有情侣挽着手逛街,他想起陈当好问他,十分的爱是什么样的?

    他看见那对情侣手拉着手,看见男孩帮女孩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整理好,看见女孩踮脚吻他,满眼浓情蜜意。那是不是十分的爱呢?或许是的,他也觉得有点遗憾了,活到这个年纪,却并没有奋不顾身的爱过。

    车停在楼下,从车窗望出去,可以看见陈当好站在阳台上。她罕见的没有抽烟,倒是拿了本书在百无聊赖的翻。听见刹车声,她朝着他的方向望过来,车窗是单面的,从她那边望不见车里,梁津舸于是可以肆无忌惮的看着她,看她今天穿的白色裙子,看她刚刚洗完还滴着水的头发,她这么看过来的时候目光里没有防备,有几分小动物似的柔软。

    他静静地望着她,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新闻里什么都不会发生,陈当好还是那个被关在阁楼里的金丝雀。她站在阳台上也并不是为了等他,只是消遣她多的怎么也用不完的时间。什么也不会变,这种不变让人觉得沮丧,同时也让人安心,梁津舸不想做打破这种平衡的人,可同时他也知道,他一定会打破这种平衡。

    季明瑞总会再来,总会在某一天把陈当好变成他真正意义上的情妇,而等到那一天,吴羡会如预想中让季明瑞身败名裂,至于陈当好,谁会在乎她呢。

    这世界上没有人在乎她,季明瑞没有问,她爱不爱自己,要不要做这个不光彩的角色;吴羡也没有说过,她庞大的计划里,最后的陈当好该何去何从。她连一颗棋子都不算,但是串联起这场闹剧的,又偏偏是她。

    梁津舸开始觉得她可怜了,可怜她失去的最多,却被蒙骗的最深。到现在,她大概也不知道她的房间里放着监控器。那些她悄悄流眼泪的夜晚,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打开车门,他从车里走出来,阳台上的陈当好听见声音,目光从书里离开,落进他的眼底。

    她今天没有化妆,皮肤雪一样。梁津舸对她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往别墅里走,余光里可以看见她嘴角笑容不曾消失。她笑的浅,或许不是对他,可是余光离不开,最终还是转了身,再度朝着她望过去。

    四目相对的瞬间,陈当好粲然一笑:“怎么了?”

    梁津舸摇摇头。

    “这是去哪了?”陈当好把书合上,胳膊肘撑在阳台栏杆上朝他笑。她的头发在风里飘摇着,隔了这么远好像都能闻见洗发水的香味。梁津舸的喉结下意识的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出去一趟。”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在她眼里并不存在什么秘密。陈当好把他的心思看的清晰,却没有拆穿:“季先生说过你平时不要走的吧。”

    “我走的时候你在睡觉,我以为这个时间你不会醒。”梁津舸颇为认真的低头看了看表,时间显示现在不过上午九点,以往陈当好都是睡到十一二点的。明白了他的疑惑,陈当好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低头冲他笑:“昨晚睡得早,而且睡得比往天都好,所以醒的也早。”

    “那就好。”他觉得词穷,没办法在这种时候跟她谈笑风生。说完这句他往别墅大门里走,进门了却看见陈当好就站在自己面前。

    “梁子,我这周的课没有了,老师出差。”她压低了声音,显然是不想让管家听见:“别让季先生和齐姐知道。”

    “……我得跟季先生说一声。”

    “你跟他说了我就不能出门了。”陈当好眉头一皱,有几分孩子气:“咱们就去上次的那个地方,到时间了回来,季先生不会发现的。”

    “凡事都不该抱侥幸心理。”梁津舸神色正经,却没有再继续刚刚掏手机的动作。他一早就知道,当她在他面前露出那种神情的时候,他的心就软了,拿她根本没有办法。

    他们在下午时间出门,跟每次去上课一样。车子沿着熟悉的路离开,绕过连绵的青山,一直开到更为荒无人烟的地方去。树木苍翠,陈当好打开车门往外走,站在树荫下,她闭眼张开双臂。

    梁津舸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的时候,陈当好像是嗅到腥味的猫,扭过头看朝着他伸手:“给我一根。”

    他忽然生出了逗她的心思,大概是她今天看起来没有平日里那么疏离冷淡,大概是四野无人助长了他的勇气,他像是没办法的样子,摊开双手冲她抬了抬肩膀:“没有了,最后一根。”

    其实梁津舸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动作在她眼睛里看来有多傻气。陈当好脸上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他猜测她或许要生气,却又不明白为什么她为什么要生气,带着一点紧张,梁津舸仔细瞧她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她忽然眼神一亮:“梁子,你骗我。”

    顺着她的目光,梁津舸看见自己左边裤兜鼓鼓的,怎么看都是烟盒形状。他表情不变,打算就这么睁眼说瞎话,尚未组织好语言,她却表情一变,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声音,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他以为她有话要压低了声音说,已经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拉住他的胳膊,陈当好凑近他耳朵的同时却将手换了位置,摩擦着他的皮带,向下探进了他的西裤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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