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戈等着他开口。

    “年轻人啊……”南叙一声长叹,而后语气再也不复方才的调侃与轻松,只剩下满满的严肃:“你看看颜瑾回国后短短几年里局势的变化,到现在,颜家一片大好,南家颓势尽显,难道你觉得只是说巧合,是我们南家时运不济?”

    “这难道不是南家自作自受?”楚戈一点都不客气。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也难怪颜瑾在十年前就能把你从这场争斗里彻底摘除。”

    楚戈丝毫不为所动:“现在开始翻老本?这老本翻得可一点都不高明,十年前的旧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牵涉到颜瑾,他甚至都不在国内。”

    南叙呵呵一声:“他坐在办公室,发了一条官博就逼疯了小婵。”

    “这不是……”

    “论玩弄人心的能力,你可比不过他,从小就比不过。”

    “您想说什么?”楚戈微微皱眉。

    “为了和南家的这场胜负,十年前他除掉了你,十年后他用同样的方式除掉小婵。”

    “无稽之谈。”楚戈一字一顿道。

    “是不是无稽之谈,你很快就会知道。”南叙高盛莫测地说道。

    “……颜家和南家的战争已经一触即发,双方撕破脸就是时间问题,两家如今的斗争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十年前的事情我则是一个字都不信。”

    楚戈迅速整理清楚了逻辑,随后往沙发山一靠,一副随便你怎么说总之我就是不为所动的态度。

    “颜家把你藏到了现在,就连这你也觉得与颜瑾无关?”

    “这件事确实和他有关系,但这是我拜托他的,”楚戈早就知道对方要把颜瑾窝藏他这么多年的事情拿出来说话,还好他早有准备,“颜家除了颜瑾以外都不知道我是谁,而且成为颜瑾的家庭医生这件事还有些私人原因,不完全是为了帮我隐藏身份。”

    第二百零一章 已死之人

    南叙沉吟一声。

    “南颜两家多年敌对,想不到你们的关系能好到这样的地步……不,不仅是你,就连南维和南婵都这样,真是令人意外。”

    “小孩子之间的友谊向来不看利益,况且之所以小的时候你们会同意我们几个保持亲密的关系,恐怕也是因为你们觉得颜瑾根本就不可能继承颜家吧,怎么,现在发现看走眼了?”

    楚戈本来还想问一句脸疼不疼,但想到这位不管怎么说都算是他的长辈,便嘴下留情了一把。

    “是看走了眼了,恐怕没有人会想到颜家为了扳倒南家谋划了整整二十年。”

    “所以接下来您想说颜瑾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布局了?”楚戈嗤笑:“那年他八岁。”

    “那年你也只是个孩子,只比他大了一岁。”南叙目光暧昧:“这只能说明从小你就斗不过他。”

    “哎,说得好说得好。”楚戈丝毫没有被激到,甚至都开始鼓掌了:“我现在也斗不过他,您请回吧,南家这事儿我是不会管的。”

    说完,楚戈再一次做出了送客的手势。

    一整个上午就在两人的对话中浪费了,原本预定的探望南婵的事情都泡了汤,烦躁到炸的楚戈是真的不想再和南叙耗下去了,要不是看在对方是他的长辈的份上,说不定他都已经撩袖子抄家伙直接赶人了。

    简直难以想象这样的日子居然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月了,要是没有南婵的事情,楚戈绝对不可能乖乖地被南叙软禁这么久,哪怕他的身份已经暴露。

    看望南婵的权利,这就是南叙将他囚禁在南家老宅的条件。

    说是为了补偿当年的不告而别有些矫情了,可是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医生,看着自己的亲人遭受着病痛的折磨,还是这种非同寻常的精神疾病,他不管怎么说都没办法袖手旁观。

    尽管南叙连自己女儿的病情都能利用的这种行为让楚戈简直恶心到想吐,但是没办法,他还真就吃这一套,十年前他之所以更名改姓离家出走,也正是因为对南家无情无义利益志高的手段毫无办法。

    除此之外,楚戈还存了些别的心思。

    肖煜被绑架的事情,到现在都还是楚戈心里的一根刺,他曾经失去过珍视的东西,对于这样的事情几乎没有容忍度,这一次借着身份暴露,楚戈想干脆近距离监视南家的一举一动,至少要保证他们不要再对颜瑾出手。

    想来也是可悲,南家居然能把他们的大少爷生生逼到给敌对家族做间谍的地步。

    唯一可惜的是,楚戈的心思已经被南叙看穿了,这就是为什么南叙到现在还不把楚戈的身份通知南家的上上下下的原因。

    ……

    南叙突然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坚守着底线,优秀又沉稳的青年,记忆中那个年少轻狂的身影慢慢地模糊了起来。

    十年前,那个少年是南家最锋利的剑,十年后,这把剑的锋芒尽数收进刀鞘。

    怕是不如当年那么好骗了啊。

    血色的菩提子隐隐发烫。

    如果楚戈真的对南家彻底失望,那么他早就已经和颜瑾联手彻底毁掉南家,十年的他们或许还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如今,只要楚戈有这样的想法,哪怕一瞬间,南家就已经不复存在。

    南家至今依然健在,楚戈却再次出现在了大宅。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

    所谓的家族,所谓的亲人,就是这样的一种奇妙的存在,血缘的羁绊没有那么容易斩断,哪怕早已知道这个家已经烂透了,没救了,但是心里深处依然会有希望留存。

    更何况,不管楚戈如何怨恨南家,他在南家,可还有着一个亲生弟弟和一个从小看到大的妹妹。

    所以他逃不掉的。

    这是必然的。

    南叙放开了手腕上的菩提串珠。

    像是放开了最后的掣肘。

    “你还,记不记得你杜阿姨?”

    楚戈眼皮一跳。

    “您说的是……哪位杜阿姨?”

    楚戈有些茫然,这可不是他装的。

    他妈妈就姓杜,虽然现在杜家的地位没以前那么高,但是枝繁叶茂向来是一个大家族的特征,他妈妈那里的族谱的能让他叫上一声杜阿姨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你母亲最小的一个妹妹,杜伊柔。”

    楚戈这下更加茫然了。

    刚才说的那十来个“杜阿姨”,他还真的不一定都能叫得上名字,毕竟他母亲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在那之后他和杜家基本就不怎么来往了,但是杜伊柔,这个名字楚戈可就太熟了,杜家最小的女儿,他的小姑,颜瑾的母亲。

    二十年前楚戈参加了杜伊柔的葬礼,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颜瑾。

    楚戈并不知道失去母亲的感受是什么样的,因为他的母亲离开他的时候他甚至还不到记事的年纪,但是楚戈却依然从颜瑾身上感受到一种共鸣。

    同类人之间的共鸣。

    “您想说什么,清明也不在这两天吧?”楚戈是在摸不透南叙的意思,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别咒你的小姑,她可还没死。”

    这语气轻松宛若调侃的一句话,此时此刻却像是一道晴天霹雳一般砸下,让楚戈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幻听了。

    “您……说笑呢?”

    “是真是假,你可以自己去问你的好兄弟。”南叙道。

    “我不会去问他,这不可能。”楚戈摇了摇头,看向南叙的目光里掺杂着愤怒。

    “觉得难以接受,为什么,因为你觉得颜瑾不会骗你?”南叙笑了:“作为南家费劲千辛万苦培养的继承人,实在是有些失格吧。”

    “我不知道您想说什么!”

    楚戈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他那宛若止水的心泛起波澜。

    察觉到自己的变化,楚戈暗暗心惊,他直觉不能仍由南叙带动话题,或者,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南叙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放过他,好不容易才往这堵铜墙铁壁上钻了个孔,乘胜追击才是良策。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杜伊柔明明没有死,却平白无故消失了二十年?”

    “……我不想知道。”

    楚戈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不想从南叙的口中知道。

    这样对事实一无所知只能听凭南叙说道的感觉非常差,楚戈甚至现在就想给颜瑾打个电话,让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南叙在胡言乱语,目的就是把他骗去给南家做苦力。

    “小时候杜伊柔应该经常来看你吧,我记得你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女人,她还替你画过像。”

    “够了……”

    那张画楚戈到现在还保存着,当年他从南家净身出户,离开的时候一张银行卡都没拿,但他带上了那张画。

    在楚戈的记忆里,“母亲”这个角色的空白,几乎全部是由他的小姑填满的。

    他至今还记得那片薰衣草花园,记得小姑随手编织的蚂蚱,记得那一幅幅价值连城的水彩画,还记得小姑承诺的、却为兑现的“惊喜”。

    那个温婉的女人,构成了楚戈童年时期最美好的回忆。

    可是她死了,死在他九岁的夏天。

    “真是可惜,这么多年了,你也没去看看她。”

    南叙的声音再次响起,宛若恶魔的低语。

    楚戈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企图调整过来呼吸,但是所有的努力都在南叙的下一句话里化为乌有——

    “要是你早点去看她,说不定她也不会疯得这么彻底。”

    天旋地转。

    “……你说什么?”

    “杜伊柔二十年前就疯了,车祸只是一个借口。”南叙缓缓说道:“为了拿到杜家所有的权利,颜家,牺牲了杜伊柔。”

    “一派胡言。”楚戈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

    “我说过了,如果不相信,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你的好兄弟。”

    “这不可能,颜家就算要杜家的财产,也牵扯不到杜伊柔,逼疯她对颜家有什么好……”

    戛然而止。

    楚戈自己意识到了什么。

    颜家有没有逼疯杜伊柔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杜伊柔的假死。

    杜伊柔是杜家最小的女儿,杜老爷子最宝贝的心肝,有杜伊柔在,想要杜家的财产,这不可能做到,但是,如果杜伊柔死了呢?

    如果杜伊柔死了,她的那部分财产,就会落到颜瑾头上。

    “我小姑,我小姑这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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