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最前面是八个身着圆领罩甲举着旌旗和牌子的军士,牌子上写着“肃静”“回避”等字样。

    杨萱哂笑,这个时候,哪里可能肃静,谁又愿意回避呢?

    军士过去约莫丈余,是身穿大红袍,头戴乌纱帽,手里捧着圣旨的状元郎。状元郎左右,错后半个马身则是榜眼和探花。

    辛媛大失所望,“这个状元郎长得也太丑了,看年纪比我爹岁数都大。”

    杨萱抬头看去。

    状元模样并不差,只是肤色太黑显老相,却也不像辛媛说得那么夸张,至多三十出头。相较之下,榜眼更老,头发都白了许多,唯独探花郎生得眉清目秀丰神俊朗。

    小姑娘小媳妇们都认准目标把手里东西朝探花郎扔过去,探花郎面色红了红,启唇一笑,拱手朝大家作揖为礼。

    姑娘们更是兴奋,尖叫着扔着手帕荷包等物。

    辛媛手里也攥着帕子,可惜力气太小,不等扔到探花郎马前就落在地上。她懊恼地叹一声,斜眼瞧见杨萱袖口露出帕子一角,飞速地抽出来团成一团又扔出去。

    帕子落在马背上,行不得几步就滑落在地,后来的马匹紧接着踏上去,雪白的素绢帕子顿时多了两只黑蹄印。

    杨萱气道:“你扔你自己的,干嘛把我的也扔了。”

    辛媛不以为然地笑,“不就一张帕子,回去之后赔你两张,不,五张,行吗?”

    杨萱板着脸,“不行,那是我的帕子,绣着我名字。”

    “什么名字,就两根破草,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你的?再说,都已经扔了,被踩得不成样子,捡起来你也不会要吧。回头我赔给你就是了。”

    杨萱无可奈何地瞪她一眼,“以后再不跟你一起出门了。”

    辛媛“嘻嘻”笑着,“别生气了,你且饶我一回,我以后再不这样了……快看,那个人是书院的,就是骑白马的,第二个,我见过他。”

    杨萱忙抬头去看,只瞧见个笔直的背影,并没有看到脸面。

    这次春闱,前二甲共取了一百零八人,没多大会儿就尽数通过。

    人群如潮水般又很快散去。

    回去的马车里,辛媛不无失望地说:“……真正顺眼的没有几个,要么长得丑,有几个相貌不错,可看起来缩手缩脚的上不得台面。”

    辛氏笑道:“你以为呢?都说寒门出学子,这百多名进士都一大半出自平民百姓,更有些寒苦人家连毛驴都没骑过,乍乍让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有几个能保持镇定?后面的不必说,其实前面几排经过殿试选出来的,肯定个个才学出众。”

    辛媛信服地点点头,“姑母说得对。要是他们都能到白鹤书院读书就好了,白鹤书院有跑马场,能练习骑射。”

    可白鹤书院的束脩不便宜啊!

    杨萱暗叹声,突然想起萧砺的话,“你不动脑子想想,那个弱不禁风的状元郎能制得住惊马?”

    不但状元郎制不住,恐怕这批进士里面就没有人能制住。

    看来以后真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又思及,他让她站在他身侧,还特意挪到她右边。

    他是习惯右手握刀,这样就可以腾出左手拉住她吧?

    唉,萧砺这人……明明是一片好心,非得板着脸冷冷淡淡的,像是别人欠他似的。

    可她还真是欠了他的,若不是他扶她一把,说不定被人挤倒了呢。

    一路思量着回了家。

    下午等杨修文下衙,辛媛问起白鹤书院的学子。

    杨修文颇有几分得意,点头道:“还不错,考中了三人,其中二甲传胪就是白鹤书院的。”

    辛媛心直口快地说:“哎呀,我只顾着看探花郎了,竟是没注意哪个是传胪。”

    辛氏笑问:“是不是年岁不大,生得挺白净那个?”

    杨修文答是,“原本会试是在第十一名,殿试时,靖王见他年少有为应对得体,将他提到第四名。”

    杨萱惊讶地问:“殿试靖王也在?”

    杨修文道:“对,还有几位阁老和翰林院的两位学士。靖王先后提名四人,均没人反对,圣上也是应允了的。”

    这就是明晃晃的施恩。

    先前的第十一名提到第四名,任谁都会感激靖王的知遇之恩。

    就是白鹤书院也会对靖王感激涕零。

    毕竟整个万晋朝数百所书院,能够培养出小传胪也不容易。

    尤其,白鹤书院八人应考,取中三人,其声誉肯定会更胜以往。

    难怪最近杨修文精神特别好,而且脸上总是带着笑,想必是跟靖王得势有关系。

    太子出征,靖王正好趁机巩固势力。

    状元游街当天,便是恩荣宴。恩荣宴设在礼部,礼部尚书位居首席,另外左右侍郎,以及受卷、弥封、监试等人均都入席,与新科进士一同庆贺。

    再过几日,皇命出来,一甲三人均到翰林院任编修编撰。

    二甲前五十名另行再考,取其佼佼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是为馆选。其余众人或为科道官、六部主事,或者各自凭能力活动到州、县任职。

    杨修文更加忙碌,要么与学子们谈经论道,要么设宴给某人饯行,十天之内竟然有半数不在家里用晚饭。

    就在京都的酒楼茶馆充满了离愁别绪之时,西北传来战报,太子率兵收复固原五镇之后,没有停兵休养便擅入草原,结果大败于荒莽之地,其麾下将士死伤近万,更有千余人被鞑靼人俘虏成为奴隶。

    朝野上下顿时哗然。

    有人斥责太子一意孤行草菅人命,有人认为太子急功近利不懂用兵之道,也有人上折子要求太子卸印,另请名将执掌兵权。

    早朝时,众说纷纭,启泰帝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靖王挺身而出,怒道:“今我皇兄正在沙场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我等在京师繁华之地得享安宁,有什么资格评判皇兄所为?古话有云,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等当再筹粮草再募精兵以援助皇兄才是。”

    此言一出,启泰帝频频颔首。

    户部尚书首先表态,五日之内定当筹齐饷银十万两,粮草十万石,尽快发往西北以壮军威士气。

    消息传出去,靖王声名大振,不但有宽廉平正的清誉,更多了高义博爱之美名。

    杨萱心里喜忧参半。

    如果太子战死西北,或者启泰帝终于意识到靖王的好处,更换储君,那么是不是白鹤书院就不会被查抄,杨家就不必遭受灭门之灾了?

    而她就能够跟爹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必因为想要活命而匆匆嫁给夏怀远……

    第44章

    原本杨萱以为她重活一世, 能够窥得一丝先机, 总能比前世过得放肆些。

    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上天似是特意在跟她开玩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教她摸不着头脑。

    就好比,前世她明明没有嫡出的弟弟,而今生却凭空多了个杨桂出来。

    又好比, 她本想促成杨芷与张继的亲事以避开后来的祸事,可辛媛却介入其中, 兜兜转转间, 他们两人仍是没有缘分。

    现在太子已经势微, 靖王呼声日高, 杨萱有些吃不准,太子是否还会跟前世那样登上皇位。

    同样忐忑不安的还有夏怀宁。

    他才刚抱上太子的大腿, 不曾平步青云,从西北传来连二连三的坏消息让他无所适从。

    先是太子冒进荒原大败,然后太子放弃已经收回的固原五镇南撤至平凉,再传太子至平凉后不顾百姓利益,肆意抢掠财物, 引得百姓怨气不止。

    弹劾太子的折子犹如雪片似的飞向启泰帝的案头。

    启泰帝尽都留中不发。

    靖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殿前为了太子跟御史们争得面红耳赤。

    不管是固原还是平凉, 都离京都太远,持续的战报虽然让京都百姓惶惶了几日,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

    人死了依旧要发丧,儿女长大了仍是要嫁娶。

    四月中, 杏花已渐衰败, 石榴花却绽出了红艳艳的花骨朵。

    大舅母终于风尘仆仆地来到了京都, 随她而来的有两位管事,两个婆子还有一众丫鬟小厮以及七八只箱笼。

    辛氏依旧将她安置在西厢房。

    大舅母等不及歇息,先将杨芷跟杨萱叫到跟前,笑道:“阿媛自小被我宠坏了,这一年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也没什么表示的,临来前打了几支簪,一是替阿媛赔个不是,二来也是我做舅母的一份心意。”给两人各一只朱漆匣子,“看看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我另外再打。”

    杨萱得了一对赤金簪子。

    簪头做成石榴花状,以蜜蜡为花瓣,红珊瑚为花芯。珊瑚只黄豆粒大小,颜色却极艳丽,亮泽温润。

    杨芷除了同样镶红珊瑚的梅花簪之外,另有一支点翠金钗。

    杨芷惶恐地退让,“这太贵重了,舅母,我不能收。”

    “怎么不能?”大舅母板着脸,目光却和蔼,“你都是大姑娘了,该有些像样的首饰。你母亲未出阁的时候就不爱这些金玉之物,肯定也想不到你们。”

    辛氏赧然,“嫂子专爱揭人老底,真叫人汗颜,我手里有首饰,只不过平常不怎么戴罢了。”

    大舅母朗声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当年真算得上十里红妆了,我是替两位外甥女抠点东西出来。”

    杨芷忙道:“母亲素日里没少给我们,今年我生辰,又给我一对金钗。”

    大舅母笑着说:“这种东西不怕多,咱们有了镶红宝的,还惦记着镶蓝宝,有了金的最好再来两支玉的,反正戴在头上也不沉,越多越好。”

    还真是这样,首饰之于女人就好比珍本之于文人,美女之于英雄,有多少都不嫌多。

    几人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叙过片刻,杨芷见大舅母面有倦色,便知趣地杨萱一道退了出去。

    大舅母瞧着两人携手离开,眉宇间闪过一丝轻蔑,低声道:“妾生的总归是妾生的,再怎么教导也脱不开小家子气。萱萱看见东西只笑了笑,阿芷两眼都直了。”

    辛氏轻笑道:“嫂子也太破费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们没见过,一时忘形也是有的。而且两人年岁小,现下用不着这些。以后出阁的嫁妆,我都备着,不会在脸面上难看。”

    大舅母笑笑,“阿媛先前写信说因为妆粉跟阿芷口角,我就想过了,有什么争执不能用银子解决的,一支钗不行就两支钗,咱家又不缺银子。”

    辛氏有些无语,“嫂子也别太纵着阿媛。阿媛性情爽朗是好事,可有时候说话做事不经脑子,现如今咱们能娇惯她,以后出嫁成了别人家的儿媳妇,谁还纵着她?”

    大舅母无可奈何地叹气,“养了三个闺女,就这一个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先前两个嫁的都是寒门,没有聘礼,可嫁妆却一点没少。我寻思着千万别亏了阿媛……回头我说说她,切不可再肆意妄为。”

    再说下去不免涉及到家里的私事,以及辛农的做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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