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方静是真的家中贫寒,能帮就帮一把,五两银子虽然不算少,可对于杨萱来说,也并非多大一笔,给了也就给了。

    过得少许时候,姚兰摆出午饭来,杨萱陪辛氏吃过饭,陪杨桂玩了会儿就打算歇晌。

    迷迷糊糊地刚合上眼,就听院子里吵吵嚷嚷地似乎有人说话,杨萱闭着眼抱怨道:“大中午的,外头干什么呢,能不能让人睡个觉了?”

    春桃低声笑道:“姑娘醒醒吧,大少爷和范家三少爷来了。”

    杨萱怔了怔,坐起身问道:“在哪呢?”

    春桃道:“才刚进门,说是夫子中了暑暍,府学休沐三天,张家媳妇正收拾住处。”

    杨萱睡意顿消,穿好衣裳走出去。

    辛氏也已经醒了,正在偏厅跟杨桐与范诚说话。

    见到杨萱进来,范诚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唤了声,“二姑娘。”

    又解释道:“我在京里时候短,阿桐带我四处走走。”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开口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杨萱笑道:“田庄春天的景色最好,满树杏花开了,像是仙境似的。这会儿就只漫山遍野的树木和禾苗,但是比京都凉快许多。”

    杨桐便说:“待会儿我们去山上转转,我们带了笔墨纸砚,看看哪里可以作画。”

    范诚道:“我瞧见旁边有条河也是极好的。河边有垂柳,正适合入画。不知道里头有没有鱼,坐在树下垂钓岂不悠闲哉?”

    辛氏忙阻止道:“不许去河边玩,免得落水,河水看着清,里头可是深,每年都有小孩子落水。”

    杨桐笑道:“母亲放心,我们不是小孩子,知道轻重,再者只是在河边坐坐,不下水。”

    辛氏看着面前杨桐已经十六岁,比自己都高出半个头,而范诚还要大两岁,完全是个成年人了,遂笑道:“我不过也是白唠叨几句,你们都长大了。”回头吩咐文竹,“去问问张家媳妇看有没有鱼竿,再备上茶水点心,现成的果子洗洗带几只。”

    文竹应声离开。

    杨桐看两眼范诚,笑道:“萱萱也一道去吧,人多热闹,要是阿桂再大几岁就好了。”

    辛氏心知肚明,可范诚跟杨萱已经定亲,而且辛氏成亲前与杨修文也是因为时常往来互生情愫,被辛归农瞧出端倪,这才定下亲事。

    两人相处得久,情分才会深厚。

    辛氏看破不说破,只笑道:“要是阿桂去,你们不用干别的了,就只照看他一人就手忙脚乱的了。”

    只字未提杨萱。

    言外之意就是允了。

    说话的空档,文竹已将钓竿鱼饵等物准备好,茶水点心也都装进竹篮里。

    杨桐三人并小厮丫鬟好几个浩浩荡荡地往河边去。

    小河名叫青衣河,因河畔遍植垂柳,远远望去像是女子细长的衣袖而得名。

    河水其实并不深,但田庄附近原本有处水潭,与小河正连在一起,水潭足有一人半深,若是不熟悉地形之人下了河,稍大意就会走进水潭,所以佃户们都拘着孩子不许下河。

    杨萱在田庄住得久,知道在河边玩并不妨碍,只不能往里面走。

    不过,也正因为有这处水潭,即便是大旱天,别处河水都干涸了,田庄这里仍会有些许积水可供饮用或者灌溉。

    时值午后,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周遭村民都在家里歇晌或者在阴凉地儿闲话,河边很是清静,连洗衣的姑娘媳妇都没不见。

    只有细细的清风隔着水面吹来,温润清凉。柳枝低垂,轻轻点着水面,激起层层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

    范诚赞道:“好树好水,尤其天光水影正可入画。”

    杨萱抿唇笑笑,吩咐小厮先铺一张油纸在地上,再铺层毡布,最上面则铺着棉布,然后将茶水等物一一摆出来。

    等收拾妥当再抬头,发现不远处竟然多了一人一马。

    那人穿着鸦青色长衫,许是走热了,正蹲在河边洗脸。旁边枣红马两只前蹄踏在河里,低头饮水,尾巴悠哉悠哉地晃着。

    杨萱瞟一眼,很快移开目光,从春桃手里接过鱼竿,扔进水里。

    范诚瞧见,走到她身边,笑道:“二姑娘,钓鱼不是这样的,得先挂上鱼饵。”

    说着收回鱼竿,将半只地龙挂在钩上,鱼线捋顺了,用力甩出去。

    地龙没挂结实,鱼钩还不曾落水,就掉在水面上,瞬间被鱼儿抢走了。

    杨萱“噗嗤”笑出声,范诚顿时羞窘得满脸通红,好像立时就能滴出血来似的。

    杨萱不好意思再笑,认真地看着范诚从陶瓷罐再寻半只地龙挂上去。

    岂知杨萱看得越认真,范诚手抖得越厉害,连着挂了好几次都没挂上。

    杨萱于心不忍,索性转过头不去看他,目光落在适才洗脸那人身上,心不受控制般热切起来。

    那人已经站起身,身材高且瘦,修竹般颀长挺拔。

    很显然,他先一步认出了她,那双黑眸正牢牢地盯着她。

    幽深阗黑,教人分不清里面的情绪。

    正是萧砺!

    杨萱很想走过去跟他说句话或者问声好,可思及秦笙又犹豫不决。

    虽然萧砺不会像周路那么卑鄙无耻,可是不到关键时候,谁能知道呢?

    且范诚也在,范诚可是她未婚夫婿。

    杨萱咬咬唇,回过头,见范诚终于挂好地龙,将鱼钩远远地甩进河里。

    范诚把鱼竿交在杨萱手里,“二姑娘好生看着,等鱼漂动了就说明有鱼咬钩,赶紧拉上来就行。”

    杨萱道谢,在马扎上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朝萧砺看过去。

    萧砺脱了鞋,鸦青色衣袍的袍摆掖在腰间,正慢慢往河里走。

    杨萱一颗心骤然提了起来,刚要开口呼喊,就见萧砺脚下踉跄,身子猛然倒下去,转瞬没了踪影……

    第69章

    肯定是踩进水潭里了!

    杨萱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顾不得鱼竿, 拔脚就往那边跑,因跑得急, 脚被裙角绊住, 差点摔倒。

    杨桐看到,一把拽住她,问道:“怎么了?”

    杨萱白着脸指指水面, 嘴张了好几张,终于说出口, “掉进去了。”挣脱杨桐,跑到萧砺落水处的河边, 尖声嚷道:“大人, 大人, ”又转过头, 四处张望着,“来人,救命啊!”

    唤过几声, 声音里已经带了泣意。

    杨桐适才也看到有人在洗脸, 而且那人鞋子仍在,枣红马仍悠闲地甩着尾巴, 情知是落了水,可他不会凫水, 且眼见得落水之人比他还高一头, 那人都不见头顶, 他进去还不照样露不出头来?

    遂跟着杨萱一道呼喊,“来人,有人落水了,救人啊。”

    正值午后,哪有人到河边?

    两人呼喊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河面却已经平静得像是光亮的靶镜。

    时间每过一息,萧砺生还的希望就少一息。

    杨萱呆呆地看着水面,心一点一点沉下来,而死亡的恐惧却一丝一丝笼上心头。

    她还有很多话不曾跟他说,怎么就天人相隔了?

    正心冷入灰,只见河面凭空掀起几个浪花,紧接着有人站起来,擦把脸,甩了甩头上的水珠。

    炽热的阳光照在他湿漉漉的脸庞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那一双幽深的黑眸熠熠闪着光辉。

    杨萱适才被吓得狠了,见到他,狂喜之余, “哇”一声大哭起来,转过身,边哭边往回跑。

    范诚先反应过来,忙跟杨桐知会声,紧随着回去了。

    杨桂刚睡醒觉,辛氏正坐在树荫下喂他吃西瓜,看到杨萱泪流满面地回来,吓了一大跳,将碗塞给乳娘,顾不得询问,先将杨萱拉进厅堂,焦急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春桃呢?”

    杨萱哭得说不出话,紧随而来的范诚应道:“二姑娘许是吓到了,刚才有人掉进河里好半天没动静,我们都以为他多半不行了,谁知道冷不丁又从河底钻出来了,二姑娘惊得脸色都白了。”

    辛氏松一口气。

    看杨萱哭得这样子,她还以为是被人欺负了,没想到是吓着了。

    可紧接着又生出懊悔之心,杨萱八成跟青衣河不合,原先就落水好容易捡回一条命,今天又吓成这样,刚才就不该让他们往河边去。

    辛氏自责着掏出帕子给杨萱擦了泪,春桃这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辛氏面色沉一沉,斥道:“怎么照顾姑娘的?不会离河边远点儿?”

    春桃有苦说不出,她怎么知道杨萱会突然大哭起来,又会突然发疯般跑回来。

    可见辛氏动气,也只能低下头听着。

    好在辛氏并非苛责之人,说过这一句也就罢了,吩咐道:“伺候姑娘洗把脸,换了衣裳。”

    春桃应一声,搀扶着杨萱走进西次间。

    辛氏叹口气,对范诚道:“阿萱年纪小,还是孩子脾气,你多担待些。”

    范诚诚恳地说:“伯母,阿萱一片赤诚,待陌生人也极友善,我觉得她……她很好。”说着又红了脸,“伯母先忙着,我去看看阿桐,” 胡乱行个礼,逃窜般离开。

    辛氏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抿嘴儿笑了。

    范诚匆匆忙忙地赶回河边时,杨桐正跟小厮们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而木桶里不知何时多了两条半尺来长的青鱼,正上下扑腾着。

    范诚惊讶地问:“你钓的?”

    杨桐笑道:“我的鱼竿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是刚才落水那人捞的,说是惊吓了萱萱,特地赔个不是……萱萱怎么样了?”

    范诚这才发现适才那人已经不见了,却没在意,答道:“二姑娘没事儿……这两条鱼怕是不够吃,咱们再钓几条。”

    杨桐欣然答应。

    两人寻到各自的鱼竿,挂上地龙,静心钓了一个多时辰,除去范诚钓上一条三寸多长的青鱼之外,竟再无所获。

    三条鱼根本不够清炖或者红烧,好在厨房里留着块老豆腐,原打算拌着小葱吃,姚兰索性炖了个豆腐鱼汤。

    鱼是极新鲜的,姚兰的手艺又好,一小盆鱼汤被吃了个底儿朝天。

    杨桂犹不满足,吵着让杨桐再去钓鱼。

    杨桐硬着头皮答应,“行,大哥明天还去钓鱼,钓两条大鱼给桂哥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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