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翠蹙了蹙眉,冷声道:“奴婢是老夫人派来伺候小姐的。”

    林湘却是不管不顾,扯着风箱似的破嗓子喊道:“给我把她拖下去杖毙!”她只知道,就是这个倚翠,每日一来便命人将自己屈辱地捆在床上,撕扯自己的伤口,若非如此,她的脸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倚翠面不改色,只是朝着身后挥了挥手,语气淡然地说:“小姐该上药了。”

    屋子里的下人早已换了一批,全是老夫人亲手挑选,听命的自然并非林湘。是以,倚翠话音将落,便一窝蜂涌上去,将人抬起来送到了床上。

    林湘四肢又被捆起来,却还在拼命挣扎,污血沁出单薄的中衣,让她看起来像只待宰的年猪。

    “我一定要宰了你!”

    张仪琳领着巧慧,刚走到浮香院门口,便撞上了缓步而来的的顾怀瑜。

    “妹妹,好巧。”张仪琳笑了笑,亲热地凑了过来。

    顾怀瑜不着痕迹打量了她一眼,视线从巧慧捧着的罐子上晃过:“表姐也是来看姐姐的吗?”

    “可不是。”张仪琳抚了抚鬓发,柔声道:“听说湘儿妹妹容貌受损,刚巧,我这里还有一罐子玉颜膏,生肌玉肤最是有效,便想着给湘儿妹妹带来。”

    顾怀瑜也笑:“表姐可真是有心了。”

    张仪琳目光闪了闪,“多年姐妹,自然是不忍心见她毁容的。”

    屋子里的林湘正在接受生不如死的上药过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日倚翠对她更加不留情面,撕扯纱布时下手又快又狠,她痛苦的摇头,甚至瞧见了纱布上依稀沾着些许碎肉。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伤口整日被纱布包裹,已经有些许异味传出,坏死的皮肉泛着肉粉色,被药粉一粘,迅速起了密集的泡沫。

    倚翠憋着气忍着几欲作呕的味道上完了药,想了想,将纱布搁到了一旁,见林湘已经虚脱地躺在了床上,这才道:“放开小姐吧。”

    林湘恨恨地盯了她一眼,若非周身的剧痛让她浑身无力,此刻定要扑上去咬断倚翠的脖子。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张仪琳摇晃着婀娜的腰肢跨了进来,紧随其后是慢了一步的顾怀瑜。

    进门后,张仪琳径直走到了床边,刚一落脚,又猛地后退了两步,捏了张帕子抖了抖,捂着鼻子道:“这里怎么有股子死老鼠味儿,好恶心。”

    倚翠抿了抿唇,张开嘴正要说话,便见顾怀瑜对着她招手,又默默退到了一旁。

    没人说话,张仪琳又刻意侧头往床边凑了凑,惊讶着说:“哎呀,原来这死老鼠味儿是湘儿妹妹身上传出来的!啧啧,你看看,肉都烂了!”她今日本就打着恶心林湘的主意来的,说的话自然也是专挑戳心窝子的说。

    林湘面色一变,方才怒火攻心倒是没闻到,被张仪琳这么一说,只觉浑身上下臭得她头晕。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粗嘎的嗓音因为太过激动,变得尖锐刺耳,似指甲刮过瓷器般难听。

    张仪琳捏着兰花指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心中暗道了声活该,叫你想毁我的容!

    “我好心来看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本就生的不漂亮,如今还变成了这般恶心的模样,心中有气也是正常,姐姐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听得这话,林湘浑身一颤,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子力气,竟跟疯了似的,从床上猛扑了过去。风带着腐臭味直直扑来,张仪琳吓得接连后退,挡在面前的手还是被林湘几日未修剪的指甲抓出了数道血痕。

    张仪琳气急,一把扯过她的手,专挑林湘身上的伤口掐。你不让我好过,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林湘痛得狠了,一边惨叫着还是不肯服输,但终究因身上的伤行动受阻,被张仪琳掐了这么几把,更是痛得冷汗都流了下来,整个人如同被泡到了盐水里。

    顾怀瑜喝道:“都瞎了吗,没见着郡主伤口又裂开了?还不快拉住她!”

    林湘跳起的动作太快,几个丫鬟都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这会被顾怀瑜一吼,齐齐回神,赶忙上去分开二人,拉住了还想往前冲的林湘。

    张仪琳摊手看了一眼沾着的血污,干呕几下之后用帕子擦净,嫌弃地扔到了一旁。

    林湘被四个丫鬟死命拖着动弹不得,赤红的双目中迸出凶光,看了顾怀瑜一眼,嘶吼道:“是你!”又转头瞪着张仪琳:“还是你!你们两个贱人!害我变成了这样,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顾怀瑜看了一眼林湘,不得好死,我已经尝试过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说话间,她头皮已经崩裂开,混了药粉的血成了黄红之色,伴着阵阵恶臭,流进她卷起的唇里,鼻旁的腐肉随着湿成块的药饼粘落,伴着她疯癫的状态,恶心到了极致。

    这张令人憎恶的脸,好了之后只怕会更扭曲。顾怀瑜心里痛快,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但这还远远抵消不了仇恨,既如此,那么就该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她叹了口气,缓缓道:“走水一事,祖母已经查明是个意外,姐姐何必这般出口伤人呢。我今日来探望你,是替你带来一个好消息的。”

    林湘呲牙欲裂,根本不信走水一事是个意外,府中与她有仇的就只有张仪琳和顾怀瑜二人,不是她们是谁!

    “祖母已经说了,如今你这般情况着实不宜再去相看,所幸你也并不想嫁人,便留在王府多养个两年。”

    不成亲自然是最好,若是未伤之前的林湘,定然是兴奋难当,但顾怀瑜这话里有话,分明是在说自己这幅样子,也没人会瞧得上,是以,祖母才勉为其难多养她两年。

    重重喘了两口粗气,林湘拼命地挣扎,奈何双手被钳制住不能挪动半分,她只能恶狠狠地看着顾怀瑜。

    “呸,你这个贱货,我要杀了你,让你千刀万剐,受万人凌辱,不得好死!”

    “啪”一声,顾怀瑜扬手扇上了她右边尚还算完好的脸。

    “好歹也算是个贵女,这般出口成脏竟与市井泼妇并无不同!”

    “骨子里带着的低贱怎么改得了,妹妹与她说那么多作甚。”张仪琳忽然开口,甩了甩刺痛的手,暗自琢磨着回去叫大夫好好看看,林湘身上都烂了,被她抓了也不知会不会传染。

    这么一想,她更是生气了,对着巧慧使了个眼色,见她端着托盘过去,才缓缓道:“真是好心没好报,这里是一瓶玉肌膏,专治疤痕,就是不知你脸烂成了那样,有没有用。”

    林湘已经气得头顶的经脉突突乱跳,张仪琳的话提醒了自己,顾怀瑜还握有自己把柄,所以,她视线一转,转而瞪向张仪琳。

    “这一瓶可价值千金,是我多年珍藏,今日便忍痛割爱,赠与你。”

    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顾怀瑜好整以暇坐到了一旁,第一次觉得张仪琳这人蠢得有些可爱,当然,是这幅蠢劲用到别人身上的时候。

    她今日特意打扮的花枝招展跑到林湘面前,先是用言语刺激,这会子又特意拿出养颜的膏药,这东西即便是在林湘好的时候用着也无用,更别说如今这般模样。

    果不其然,林湘一听便炸了,她此生对容貌身份最是在意,这些日子众人都刻意回避着这个话题,偏张仪琳接二连三提起,刺激得她理智全无。

    失了智的人力气往往出人意料的大,只见她迅速挣脱开小丫鬟的手,一把抄起倚翠用来剪纱布的剪刀,向着张仪琳便扑了过去。

    紧闭的房门再次打开,林修睿领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子过来,张仪琳余光一撇,立马换上了泫然欲泣的表情,连连后退的同时,口中惊恐道:“妹妹,我是你表姐啊,快住手!”

    林湘这会正如失去理智的疯子,眼中只看得到张仪琳那张让自己恨极了的脸,一边扬着剪刀,口中嘶吼道:“你去死吧!你这个贱货!”

    林修睿刚一踏进门槛,就见屋中乱的不成样子,桌椅倒了满地,碎瓷片零星地撒着,林湘正癫狂地举着剪刀,追逐着张仪琳。

    张仪琳突然就红了眼眶,然后身子一转,藏到了林修睿身后,大喊:“表哥救我!”

    眼前忽然换了一个人,林湘因为奔跑过快,来不及停下来,只能将手往旁边挪了半分,但尖锐的剪刀尖还是擦着林修睿的脸划过去。

    脸上一阵刺痛,随即便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林修睿抬手摸了一把,大喝道:“林湘!你在干什么!”

    第55章

    震耳欲聋的爆喝,惊得失去理智的林湘有片刻间回神,她顿住脚步,抬眼看向林修睿,如玉雕刻般的脸颊已经被豁了一条口子,殷红如珠的血沿着颌角线缓缓淌下。

    在下颌处汇集,重重坠落到衣领之上,砸得林湘心中一悸,下意识紧了紧手中的剪刀,踌躇着往前踏了两步。

    张仪琳惊呼了一声,依旧躲在林修睿后背处,扯着嗓子提醒:“表哥小心!”

    林修睿没有说话,眸中带着莫辨的神色居高临下看着林湘,然后抬手用拇指擦了擦脸上的血,放到眼前一瞧,脸色越来越黑。

    “她已经疯了!”张仪琳缩到林修睿背后,死死地揪住他的衣袍:“我今日不过好心,想着妹妹伤了颜面,便带着玉颜膏来探望,纵然无法恢复如初,但功效还是有些的,哪知道……她举着剪子就要杀我和怀瑜妹妹。”

    似乎是觉得刺激得还不够,张仪琳支出半个脑袋,对着林湘无声地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补了一句:“当真是脸和心一样毒!”

    顾怀瑜应景地笑了笑,花般娇颜刺得林湘心中一痛,口中的腐臭味顺着鼻腔冲入脑门,手中寒光一闪,竟是又猛地往旁边一踏,想要绕到林修睿背后扯出张仪琳。

    林修睿被张仪琳死死揪着挡在正前方,见刀尖又来,情急之中只能抬脚踹了上去,林湘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哀嚎,跌坐到地上的同时剪刀应声而落。

    “林修睿!”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大喊:“你竟然敢踢我,你为了这个贱货敢踢我!”

    对于自己突然踹向林湘的动作,林修睿也半晌回不了神。若是放在以前,别说是踢她,就是林湘掉一根头发丝,自己也会心疼好久,难道是自己变心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

    变的不是自己,而是林湘,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依偎着他巧笑倩嫣,娇憨可爱的“妹妹”了。

    以前的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无论自己何时回府,她都会如同乳燕归巢般第一时间张着手跑来,投入他的怀中,眸似星辰偏带数不尽的崇拜,娇娇柔柔地说:“哥哥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但自她伤后,一切都不同了。她眼中的情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癫狂怨毒,口中娇语不再,整日里破口大骂,怨天怨地怨所有人,甚至连自己也被埋怨。

    走水一事非他所愿,她毁了容貌他也是心疼不已,还并未嫌弃。当日冲进火海将她抱出,自己已是拼尽了全力,但林湘醒后是怎么对他的,骂他无用,没有在第一时间救出她。

    看着还在破口大骂仍然挣扎着想要再去捡回剪子的林湘,林修睿只觉得无比陌生,似乎从未真正的认识过她。

    闭了闭眼,他冷声道:“将小姐捆到床上!”

    屋子里的丫鬟们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动作。林湘此时的情况更糟糕了,脓血被挤出,整个人似多年未洗澡的乞丐般,又脏又臭蜷缩在地上,随着她的移动,房间内的恶臭味又浓了几分。

    “都聋了吗?”

    见林修睿面色不善的看过来,几个小丫鬟心里一惊,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伸手将林湘捉住。

    “放开我!你们这些贱人!放开我!”剧烈的挣扎,险些让这些丫头制不住,无奈之下只能抽出床栏上捆着的布条,将她的手脚悉数绑了起来。

    “林修睿!”林湘躺在床上破口大骂:“你竟然吩咐这些贱人折磨我,你不是人!”

    布条捆扎的很紧,在手脚腕处勒出泛白的痕迹,林湘想要挣脱,只能惨叫着扭动,臭味一阵阵涌出,熏得小丫鬟们齐齐扭开了头。

    “表哥。”张仪琳这才拉着林修睿的衣摆出来,脸上苍白一片,配着她今日的打扮隐有弱不禁风之态。

    “你脸受伤了,我为你上点药吧。”她娇娇怯怯地说。

    林修睿一把拂开她的手,抽回衣服,怒喝道:“滚出去!”

    张仪琳愣住:“表……哥……”她以为在见到林湘与自己对比之后,林修睿会对她改观的。

    “滚!”

    房内众人齐齐侧目,张仪琳只觉面上有火在烧起,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被下了脸子,张仪琳跺了跺脚,红着眼眶,举起袖子掩面而逃。

    房间一时间只剩下林湘喋喋不休的诅咒之言,林修睿忽然回头,看着顾怀瑜,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顾怀瑜起身,笑得很是温柔:“自然是替姐姐带好消息过来。婚事告吹,岂不是正好如了你的意?”

    林修睿咬了咬牙,腮帮子鼓动两下:“她如今已经成了这样,你还是不肯满足吗?”

    “哥哥哪儿的话。”顾怀瑜依旧笑着,只是声音凉薄:“她成了这般模样,我自是心痛难当。”

    满足?呵,还有你未遭到报应,我怎会满足!

    “只是不知,对着这么一张脸,你心是否依旧。”话锋一转,她感慨道:“不过你能冲进火场救人,想来也是情比金坚。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们了。”说罢,便带着丫鬟推门而去。

    林修睿面色一变,逃避地将视线挪到了一旁,心中强自安慰,我待湘儿自是不变,一个人的美丑不在容貌,而在内心,即便是她毁了容又如何,等这段时间过去,她心情平复了,依旧会变成那个全心仰慕自己的少女。

    半晌之后,他才恢复镇定,对着那个须发皆白的老翁道:“孙老先生,请您救救舍妹。”

    此孙老先生非彼孙老先生,乃是林修睿从沧州请来的隐世高人。

    自派出张垣去打探药王谷孙老先生后,府中侍卫可谓是倾尽全力,但时隔这么几日,也未曾寻得其音讯。好巧不巧,行至沧州时,听当地乡绅讲起,白云山内有一高人,名号孙明德,能医死人肉白骨,医术不在药王谷孙老先生之下,此消息一禀报回来,林修睿就派人花了好些功夫才将人请来。

    孙明德捋了捋胡须,自是一派仙风道骨,不紧不慢的说:“且容老夫瞧瞧。”

    他缓步走到床沿,用手在她身上的患出戳了戳,问:“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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