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们就是嫌死得太快了!”何语的语气中瞬间迸发的戾气令人心惊,很快他的语调平静下来,“我去看阿宝的时候,就布置了人手保护他,同时提防是否有可疑的人窥探和打听。网络上也是一样,你放心,我绝不容许阿宝被卷进来。”

    颜谧依然觉得不安,半晌才低低地“哦”了一声,又无端地有些难过,“好像阿宝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孩子一样……是我没用,护不住他。”

    另一端,何语正要推开车门的手顿住,“宝贝,你要是这么想,那我就该以死谢罪了……”

    “不许乱说话!”颜谧立刻斥他。

    “你不要多想,我们会堂堂正正地把阿宝接回来,他是我们的儿子,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地方。只是,也没有任无关的人指手画脚,随意当作谈资的道理。”

    何语关上车门,抬头看着眼前这栋半新不旧的商住两用楼,黑眸眯起,“乖,不要去看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我保证,很快就会处理好。”

    “……你要干嘛?”

    她听起来很有些警惕,何语不由笑了,“放心,肯定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好歹我也身为警察家属,要以身作则不是?”

    她身处光明之中,对付躲在阴暗角落的小人难免束手束脚。那种阴沟里的老鼠,也不配耗费她的心力。

    何语走进楼道里,身后的人忙为他按亮电梯。他温声道,“我还有个发现,等回去再跟你说,有些想不通的地方,需要听听你的意见。”

    听筒里传来颜谧带着气恼的声音:“你太过分了!为什么还要特地跟我预告一下?现在好了!直到你回来我都会不停的想,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那……宝贝再好好想想?”

    何语的目的就在于此,让她多想想他发现了什么,多想想他,注意力被占据,就少一些为那些传闻烦心。

    他絮絮交待,“再过一个小时,记得吃第一个小格子里的药。体温量了吗?没再发烧就好……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回去接你。”

    电梯很快到达目的楼层,“叮”地一声,门缓缓打开,他才依依不舍地止住絮叨,“好了宝贝我去办点事,爱你——不给个亲亲吗?”

    随行的人眼观鼻鼻观心,装作看不见何少爷抱着手机黏黏糊糊的没出息样。

    好容易讨到一个隔着电波几乎低不可闻的亲亲,何语才意犹未尽地收了线。

    几乎在挂掉电话的同时,那股让人不忍直视的黏糊劲儿尽数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肃杀锐利的冷意。

    随行的人胆颤了颤,终于理解,为什么何老总是美滋滋感叹,还是幼孙何语最像他。

    这栋商住两用楼的使用率不高,不少单元都空置着,走廊里一个人影也没有,显得格外萧条冷清。

    何语经过一间关着门的瑜伽工作室,走到走廊最里端,转进那间没挂牌的办公室。

    蔡记者坐在一张椅子上,远离窗边的办公桌,正一脸愤愤地瞪着两个抱臂一左一右夹着他的彪形大汉,“你们这是侵犯人权!非法拘禁!我要报警我……”

    “——你也配报警?”

    蔡记者猛地转过头,看见信步走进门来,挺拔颀长的身形散发着冷意的男人,眼睛瞪得更大。

    眼中浮起一丝了悟,随即很快掩盖住,“这不是何先生吗?何先生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人身自由是每个公民的基本权利,还有配不配报警的?”

    “你也知道是‘人’身自由啊,”何语在沙发上坐下,长腿伸展开,闲闲朝后一靠,投向蔡记者的眼神满是不屑,仿佛在看一只臭虫,“那你,为什么不当个人呢?”

    蔡记者游移的眼神瞟过自己身边的两个大汉,又扫过伫立在何语身后那两个面无表情的人柱,格外留意到二人习惯性双脚分开与肩同宽,看似放松却蓄势待发的站姿,心中惊疑不定。

    他自认行事还算谨慎,像网络炒作,炮制热点这种活儿,为免于被钓鱼执法,他一向不接生客,最不济也要像韩妙彤这种,是熟客介绍来,保证没有问题的。

    今天就又有熟客介绍了个人来,是个房地产大老板,需要搞臭一个竞标对手,挺十万火急的,放言价格随便他开。

    这样大手笔的客户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这样的活儿多来几个,他离洗手退休就不远了。不过即便心动,他还是查过了对方,才同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见面。

    之所以要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见面,当然是因为这里隐藏了摄像头。游走在灰色地带,他知道自己与之打交道的人可能会翻脸无情,反过来咬他一口,所以能掌握对方的把柄,自然是越多越好。

    没想到一见面就被大老板带来的人摁在了椅子里,搜走了他的手机,让他没有机会接触到除了这张椅子以外的任何东西。

    而大老板客客气气的,确认这里没他的事了,二话不说就走了,全程对他这个被摁着不能动弹的人视而不见。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这还不算,接着一个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看不清脸的高个子年轻人进来,在这间办公室里转了一圈,动作颇为熟门熟路,把他精心隐藏的三个摄像头全拔了出来。

    就连藏在掏了个空洞的书里,他自认绝对隐蔽的那个,都没放过。

    他虽然心疼这些东西,但自认手里还有底牌,倒也不是特别慌。

    这些摄像头拍摄的数据,都是即时通过无线网络传输,至于接收的存储端在哪里,只有他知道。

    但那人就像个外行一样,问也没问一句,拿着摄像头就收起来了。接着麻利地拆了他电脑的硬盘,拎起来一并带走了。

    而留下的两个彪形大汉,不知道是不是光长肌肉没长嘴,一句话也不说,在他试图要喊的时候,直接塞了块又脏又臭的抹布塞到他嘴里。

    直到何语进门前才给他拔掉。

    “何先生,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蔡记者强自镇定下来,“您弄这么一出,可真是让人不明白。您绑了我,总不能是想跟我家人换钱吧?我就是个跑新闻的,全副家当估计也不抵您敲几个字的版税……”

    话说到最后,其间冒出的酸气挡都挡不住。

    想想对方年纪轻轻,也就写了几本小说而已,还都是通俗阅读,又不是《红楼梦》那样的传世名著,可人家挣的钱,开的那跑车,他每每看到,眼睛都能滴下血来。

    明明都是搞文字工作的,都是敲键盘码字,凭什么这嘴上没毛的小子就这么走运?

    还不就是靠长相,吹什么有颜有才么……呵,营销狗。

    蔡记者话里的酸气,还有落在他脸上仿佛淬了毒的目光,何语感觉到了,但并不在意。

    他惦记着颜谧,没工夫跟他绕弯子,“行了,我很清楚是你干的,你自己也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装蒜就不必了。我要你把散播的流言都吃回去,一丝一毫都不许剩。”

    蔡记者在心里呵呵。

    好歹是个舞文弄墨的,连“覆水难收”都没听说过吗?放出去的话,哪有还能收回来的?

    还吃回去……嘁,说句难听的,吃屎都比把放出去的话吃回去要容易。

    “何先生,说话要讲证据。你今天闹的这一出虽然不地道,可我毕竟虚长你二三十岁,可以大度点,不跟后辈计较。但是这种欲加之罪,往后还是不要随便乱扣的好,毕竟不是人人都跟我一样大度,万一踢到铁板……就不好了不是?”

    蔡记者这话听着大度,却隐隐含着威胁。

    他自认有恃无恐——他的硬盘和手机都加了密,是他花了大代价,从暗网上搞来的技术,寻常人就算拿到,也读不出里面的数据。

    况且狡兔三窟,他还有别的备份。

    至于办公室摄像头的数据,是直接传输到云存储里。云存储的服务器在国外,就算是国内的警察,没有管辖权,也只能干瞪眼。

    他行走江湖几十年,手里握着那么多精彩的料,没两把刷子,没有万全的准备,怕是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懂点行的都知道,谁都能得罪,最好别得罪你蔡爷爷。也就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警,敢甩脸色给他看,还有眼前这个写了几本小说,就不知道自己是老几的小子——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光拿走了硬件设备,读取不到里面真正有价值的数据,又有什么用?

    就凭这些被拿走的财物,他完全可以告他个入室抢劫!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何语的手机“叮”了一声,他垂首按了几下,将屏幕调转过来,朝向蔡记者,“你用的加密技术不错,你知道,那是谁开发的吗?”

    手机屏幕上无声地播放着一个视频,正是这个房间,他被两座铁塔镇在中间,刚才那个戴棒球帽的高个男人在拆摄像头,离镜头这么近,他也没有露出脸,只能隐约看见口罩下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蔡记者突然有一个荒谬的猜想,后背霎时出了一层冷汗,“他……”

    何语修长好看的指节随意地敲了敲屏幕,语调慵懒,“蔡记者也是见过正主的人了,知道有多少崇拜他的程序员会对你这份幸运,嫉妒到出血吗?不过,他随手捣鼓出来的东西,被人私自拿到暗网上去卖,很不开心呢。”

    蔡记者更不开心。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绑缚在冰筑的高台上,被扒掉了所有的衣服,寒冰的冷意仿佛直接刺入骨髓,他心底一片冰凉——

    他自以为万全的依仗,竟然被人这样轻轻松松,便全数除去了。

    对方甚至不屑于拿他硬盘里的东西来展示,而是直接给他看了本该在云存储里,存在国外的服务器上万无一失的视频……

    “我……”蔡记者的额发很快被冷汗打湿,一缕缕贴在他油腻的额头上,他挤出一抹难看的笑,“这……我也是受人之托,实在并非出自我的本意。”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是被红眼病蒙蔽住了双眼,误判了何语的背景。

    他之前调查的时候,只查到何语的母亲是d大的教授,父母应该是早已离异。在d大读书的期间,他和其他学生都一样住宿舍吃食堂,当年的同级生表示看得出他家境很好,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地方。

    于是他便以为,这小子是走了狗屎运,写几本小说红了,就喘起来了……

    “况且也没怎么影响到何先生不是?”蔡记者飞快地想着推脱之语,暗自庆幸自己按韩妙彤要求下了狠手的只有小女警,不仅没爆何语任何黑料,还替他鸣了冤屈,“这个事情,总是有解决的办法的,好商量,好商量啊……”

    “你看我像是来跟你商量的吗?”

    何语不耐跟他纠缠,直接找到韩妙彤来这里时的视频,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说了,我要你把散播的流言都吃回去,一丝一毫都不许剩。就从委托你的人开始吧——网民们最爱看反转,蔡记者懂的吧?”

    蔡记者当然懂,但问题是,这个里面也有他,这么一转,就把自己也给转进去了,这怎么能行——

    “何先生你讲讲道理,总不好这样赶尽杀绝吧?”他辩解道,“酒店里的事情,都是韩小姐的说法,那几张照片,颜小姐和黎会长,也不是我伪造的,那网友们联想那么丰富,我也没有办法呀!再说何先生的形象不仅没有受损,还能借此虐一波粉,经此一事人气更旺……”

    何语差点被他气笑了,“看来蔡记者还是不明白啊……上回把我跟裴玉珠扯一块儿,也是你的手笔,我只给了你一个警告。这次你才成功的激怒了我——你以为,是为什么?”

    他锐利的眼神直盯着蔡记者,“你动了不该动的人。颜警官,比我的命还重要,你往我的命上泼脏水,还跟我谈‘受损’?”

    蔡记者张大了嘴巴,大骇之下失了声。

    不……不是说,一个死缠烂打求复合,一个爱理不理吗?

    怎么……怎么就比命还重要了?

    他倏然间想起调查时,听过的一个传闻。这几天他忙着在网上布置煽风点火,还没来得及去细查,但细查与否,他原本的打算,是下一阶段就各种明示暗示,把风声放出去——

    传闻说,颜小姐那个跟她差了二十岁的弟弟,不是弟弟,是私生子。

    现在大概……也不必再去细查证实了。

    那孩子的父亲,此刻正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如同大山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居高临下的眼神透着睥睨——

    “我好像在蔡记者的视频资料里,看到了星辉的邱总?邱总手底下有不少夜店、会所、俱乐部,据说为人特别仗义,朋友遍天下,尤其是两肋插刀的那种——蔡记者觉得,要是邱总看到你这儿有这么多关于他的精彩内容,他的朋友们会不会好好款待你一番?”

    “蔡记者最好快一点,我给邱总打个电话,也只是动动手指,很快的。”

    说完,何语脚尖一转,迈开长腿,步伐闲适地出了房间。

    紧随着他的脚步,来时随行的人,以及左右那两个铁塔般的大汉也撤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蔡记者一个人,雨点扑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咚咚的声响,仿佛鼓点擂在他心上。

    半晌,他从椅子中滑坐到地上。

    完了。

    ***

    颜谧虽然能筛查出部分皮下是蔡记者的小号,但她不得不承认,舆情问题就像是森林野火,一旦烧起来便会野蛮蔓延,很难阻止,处理起来不是一般的棘手。

    也难怪每回只要涉及到舆情危机,周队的脸都是绿的。

    蔡记者相当老道,早早地以一记虚假的“删帖炸号”,布置好了先手。她若是简单粗暴应对,直接封他几个号——看好了,届时必然会因为坐实了“炸号”,而引起更强烈的反弹。

    她先联系了平台,要求给出是对方自行删帖的证明,然后面对着满屏的讨伐,难得有些束手无策。

    这还真不是她的强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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