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若尘第三番举起木剑时,夜空突然云开雾散,一线清冷的月光当空洒下,落在了张殷殷身上。纪若法忽然发现,尽管仍是一身泥污,然而张殷殷月下身姿绰约如仙,一张不禁吹弹的脸上虽有隐隐污痕,但也难掩那初成的无畴丽色。

    纪若尘眼见手中木剑就向她挺翘的臀上落去,胸中猛然涌上一股热流,手上不禁就是一颤。

    木剑仍然落在她身上,但力道较前面两记可就轻得太多了。张殷殷心下疑惑,抬头望向纪若尘,恰见他也正望了过来。两人目光一触,都如遭雷击。刹那间,张殷殷满面飞红,纪若尘匆忙转头。

    寂静。

    片刻之后,纪若尘方勉强咳嗽一声,举起木剑,喝道:“还未打完呢!”

    张殷殷垂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只是静等木剑落下。可是她等来等去,终是没有等到这一剑。

    纪若尘干咳了半天,可高举的木剑非旦没有落到张殷殷身上,反而回到自己背后。但他仍然嘴硬道:“今天已经教训了你,下次再敢来纠缠,那就……那就打得更重!”

    张殷殷似是完全没有听见,又静立一刻,见纪若尘没有再动手的意思,这才突然飞奔下山,若一阵风般,再没回头。

    转眼间,她身影就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纪若尘又在夜风中立了片刻,这才徐徐下山。

    转眼间夏去秋来,叶落雪飞,直至第二年岁考将至,张殷殷也未曾再在纪若尘面前出现。

    偶尔中夜回想,纪若尘也有些弄不清楚,自己最后的那一剑,究竟下手是轻了,还是重了。

    未曾见张殷殷来纠缠,明云和明心似也转了性,在久违的清静日子里,纪若尘竟有些微失落。

    或许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含烟虽已不再与他一同听玉玄真人授业,但每个月总有那么一次两次,两人会在鹰喙上相见,共赏日出。

    早在这一年八月,纪若尘就已突破了太清灵圣境,开始研习太清神圣诀。以七个月时间突破太清灵圣境,就是放眼整个道德宗,也算是不错的了。

    起始修炼太清神圣诀之后,纪若尘岁考又进一阶,今年就将与张殷殷对阵了。一时间他竟然心中隐隐的多了一些期盼。而与含烟的鹰喙赏日,虽然两人从未在此时交谈过,但个中朦胧滋味,也会令他偶尔间回味不已。

    匆匆间岁考将至,纪若尘收起绮思,专心修道。道德宗道法繁多,有体有用。三清真诀自然是万法之源,然而如丹鼎咒符图录仙剑之类的应用之道,研习得多了,对于三清真诀的体悟也有不可或缺的作用。只是一人精力有限,修炼三清真诀的时间多了,自然对其它的学问就会荒废一些,反之亦然。在岁考之中为求克敌制胜,自然要在应用之道上大下功夫,也就难免要误了三清真诀的进境。

    纪若尘刚将太清灵圣诀修至圆满,真人们就已看了出来。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真人们虽然均示意嘉许,但殊无多少欢喜之意。纪若尘见惯红尘,自然看得明白。果然不出他所料,过不了几天,就有几位真人私下询问他是否近来沉溺于杂学道术,反而荒废了三清真经的修习。

    纪若尘初时尚是十分不解,然而事后静思,越来越觉得真人们的反应有些不对。他私下里找云风道长一问,这才知道修成太清灵圣诀时,明云、李玄真等人皆用了五个月不到,而姬冰仙更是仅用三月即将此境修成!

    两相一对比,纪若尘当即恍然大悟。自己虽然修炼进境较一般弟子已然快了许多,可是与姬冰仙这等天资横溢之人相比,仍然相去甚遥。若他只是一个普通弟子,必然会受到诸位真人嘉许,但此时在真人们眼中,他可是谪仙之体,天授之质。纪若尘察言观色,已然知道在诸位真人心目中,自己修道慢过了姬冰仙已有些说不过去,再慢过了明云等人就更是难以接受了。

    纪若尘虽然同领八位真人授业,分了心思,自然要影响些进境,可是道德宗三清真诀讲究顿悟,他又服了不少仙丹妙药,还有诸多辅助修炼的法宝,所以这个借口也有些勉强。

    一想通了这些,那本应是十分高远清爽的秋,刹那间变得阴郁了许多。

    这一日,当纪若尘授业结束后,已是夜幕低垂。他心事重重,未走平时常走的大道,而是选了一条幽静无人的小径,慢慢行来。

    这条小径夹在两堵高墙中央,正中有一个方形石场,场中有一口古井。纪若尘曾走过一次,只知这里十分清幽。此时夜色全黑,他一路行来果然一个人都不见,正适宜独想心事。在路过井口时,他眼角余光落处,忽然有一道幽幽碧光闪过。

    纪若尘心下微惊,停下脚步,向碧光闪动处望去,这才发现石场一角的墙壁下,正摆放着一座青铜古鼎。铜鼎式样奇古,上面镌刻着数行古篆。这些古篆纪若尘也是一个都不识得,可是他总觉得这些文字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息也想不出来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类似文字。

    古鼎放在这里已不知有多少个年头,铜绿斑驳,上面已然积了不少青苔,似只是一个无用之物。然而在纪若尘双眼中,古鼎鼎身上偶尔会闪过阵阵碧光,看来在莫干峰这洞天福地中放得久了,这铜鼎也吸聚了不少灵气。

    纪若尘注视着铜鼎,神态如常,心却渐渐地跳得快了起来。他微向前踏出一步,可是脚刚刚伸出去,又匆忙收了回来。然后,他就静立原地,动也不动,只是盯着铜鼎看个不停。

    忽然有云飘过,遮住了天上的皓月,小巷中骤然暗了下来,然而纪若尘依然不动。

    只是当云开一刻,他才如电般闪到铜鼎前,轻轻一掌拍在铜鼎上。

    他这轻如鸿毛的一掌却如有万钧之力,竟然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铜鼎之中!鼎身上古篆同时亮起,复又暗去,如此九明九暗,方才不再有异样。铜鼎逐分逐分地变得模糊起来,然后一阵扭曲,就此消失。

    只是刹那之间,纪若尘已有如在暴风中冲刷过了九次,周身腑脏如裂,脸色苍白之极。他万没想到,这看似不起眼的古鼎中竟然含有如此庞然不可或挡的灵气!

    只是这些灵气浑然无锋,全无一丝杀伐之意,纪若尘这才勉勉强强地承受了下来。但他仍觉胸口一甜,就想喷出血来。只是他心志坚毅,竟然一仰头,硬生生将血给吞了回去。虽然胸腹间又是一阵剧痛,但终究没让一滴血落在地上。百忙之中,他还不忘挥出一道袖风,将扬起的灰尘吹到一边去,不让片尘及身。

    纪若尘四下望望,见没有惊动任何人,这才加快脚步,向太常宫行去。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些隐隐约约的莫明感觉,似乎今夜解离了这个无用的铜鼎,并不是一件小事。从那庞然无匹的元气来看,这尊铜鼎或许并非是件无用的饰物,倒很有可能是件上好法器。

    不过纪若尘出身黑店,钻研的是人心,习练的是闷棍,入了太上道德宗后又专心道术,从未读过圣贤之书,治过经史子集,纲常礼法那是一概不知。就是知了,他也不以为然。在他心中,倒的确是有句微言大义,向来被他奉若神明的。

    天下之物,惟有德者居之。

    纪若尘心中惴惴不安,匆匆离去,并未抬头看看夜空。那一轮当空皓月中,不知何时已染上一块碧斑。

    古井中悄然浮起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看上去似是一个女子。她长发披肩,眉目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上身可见着一袭古裙,下半身就是一片蒙蒙白雾。尽管看不真切她的容貌,然而一举手,一投足,那不经意间露出的一缕风情,竟已有倾城之意。

    望着纪若尘离去的方向,她凝立不动,良久,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云重月淡,似有一江的哀怨,都在这一叹中倾尽。

    翼轩啊翼轩,已经这许多年过去了,你……你终于记起我了,终于想来救我了,是吗?这孩子是你的再传弟子吧,竟然一掌拍散了文王山河鼎……这怎么可能?唉,是他太厉害呢,还是我真的老了?

    此时小巷的另一端忽然传来一阵隐约人气,一个身影迅速向这边走来。他身形凝重如山,又轻灵如羽,似是踏波而来,足下片尘不起,转眼间就到了古井边。单看他身形步法,就可知道行十分深厚。

    他在井口边沿贴上八张血红符纸,这才俯下身去,向井下道:老前辈,今晚弟子带来一只冰蟾,可作稍补元气、略消炎毒之用。前辈放心,弟子定当尽心竭力助您脱困。弟子最近才察知,井旁这座古鼎名为文王山河鼎,太过霸道,弟子功行远远不够,实在无法破得此鼎,有负恩师重托。老前辈,为求早日破得此鼎,今晚你就将那篇《北帝诛仙录》尽数传了给我吧!

    他话音未落,头顶上忽然传下一个冰冷之极的声音:老前辈?我很老吗?

    他大吃一惊,猛一抬头,这才发现飘浮在自己头上的隐约身影,当下骇得急退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这才停住。一时间,他吓得话也说不清,指着那女子身影,牙关打战,只是道:你,你……你怎么出来了……

    那女子淡笑一声,虽不见容貌,但笑音中自有夺魄夺魂之力,又道:这文王山河鼎很霸道吗?霸道怎么被人给一掌拍散了?你只是想骗我的《北帝诛仙录》吧。

    那男子向旁一看,果然那尊文王山河鼎已然消失无踪。他当时脸色惨白,吃吃地道:不,当然不是!道德宗三清真诀讲究循序渐进,只靠三清真诀的话,弟子再有五十年也搬不动文王山河鼎……

    女子冷笑一声,打断了他,道:废话少说!你既然那么想要《北帝诛仙录》,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好了。

    说罢,她伸指向那男子一点,那男子眉心一红,刹那间飞出八滴鲜血。她曲指弹了八记,八滴鲜血一一飞散开来,分占八卦方位,环绕着她缓缓飞行。

    她双目微闭,沉声颂道:玉出紫府,一气生烟。帝君烈血,北斗然骨,九色莲开,万法自溃。

    随着她颂咒声渐渐高亢,分列八方的八滴鲜血一一转成金色,然后大放毫光,化成八朵斗大莲花。

    旋即莲开花绽,莲心中又各自飞出一片莲瓣,莲瓣之色各不相同,在那女子手心中合成一朵小小莲花。花开后,莲心又是一色。

    那女子须臾颂咒已闭。她并未急于发动咒法,而是凝视着掌中的九色莲花,暗叹一声,喃喃地道:翼轩,我这就来找你了。当年我舍身为你,却不知后来结局如何。你……你可逃出去了?

    在这即将脱困的一刻,她竟似有些畏惧。也不知是畏惧那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世界,还是畏惧那即将揭示的结局。犹豫许久,她猛然抬头,清喝一声:破!

    九色莲花光华骤盛,一飞冲天!

    西玄山上一声惊雷炸响,千丈莫干峰竟也微微晃动一下。太上道德宫上骤然亮起一层淡淡光罩,犹如一个巨大无比的大碗,将整个太上道德宫罩于其下。

    护翼着太上道德宫千年的西玄无崖大阵,终于现出形迹。

    光罩中心突然亮起一个光点,与整个大阵相比,这光点可谓微不足道,然而其中所蕴光华,足可光耀日月!光点中,一朵九色莲花冉冉飞升,莲花之下,那女子长发飘飞,裙袖如云,徐徐自西玄无崖阵中脱出!

    她在空中定了一定,当空清喝一声,一时间太上道德宫满宫皆惊:洞玄老贼!待我道行一复,自当重回此地,与你再议多年相待之谊!

    言罢,她驾起九色莲花,冲霄而去。而太上道德宫中灯火通明,无数弟子皆被惊起,当下一片混乱。莫干峰周围几峰上,又有数点光华升起。几位真人倏忽间在空中会合,但见那女子已然远去,互望一眼,面色均是凝重之极。

    他们却是不敢去追。

    此时太上道德宫一处秘地中,四壁萧然,惟有一灯如豆。正中石榻上,紫微真人徐徐张开双目,忽而冷笑一声,道:无知妖孽!家师虽已仙去,但我道德宗中,仍有斩你之人!

    他手抚身旁长剑,凝思片刻,双目又缓缓闭起。

    此时在太常峰上,纪若尘立在索桥旁,张口结舌,呆呆地看着夜空,久久不能言语。他心下震惊之极,只是想着:那女子是谁?竟然……竟然有如此神通!洞玄又是谁?是哪位真人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嗯,待我道行一复,自当重回此地,与你再议多年相待之谊……嘿!真没想到,天下竟然还有敢对道德宗如此说话的人,真是好威风!可惜就是煞气还弱了点,若换了是我,怎么也得加上踢翻莫干峰,火烧道德宫这两句……

    他胡思乱想了一番,胸中气血又有些凝滞不动,当即一惊,匆忙向自己住处奔去,以消受今夜意外之获。

    此时此刻,尽管太上道德宫已是沸沸扬扬,那口古井旁仍是清清冷冷,只是少了一个文王山河鼎,多了一具干尸。

    直到天色大亮,纪若尘方才将经脉中涌动不休的灵力勉强压制下去。然而他知道后患仍远远未消除。此时不仅仅是经脉,甚至于他的紫府、泥丸、华庭都受鼎气影响,隐现碧光,有凝结盘固之象。

    他早不知后悔了多少次,不该胡乱去解离那尊毫不起眼的铜鼎。可是自从有了紫晶卦签的前车之鉴后,纪若尘知道真人们所赠法宝都是有名有姓之物,万不能随意解离。总不能若大的太上道德宫,就他一个总丢东西吧?可是如此一来,只靠自身修为,纪若尘又怎么能够追得上姬冰仙这等天才?万般无奈之下,这才动了铜鼎的念头。

    好在纪若尘运气不错,这半个月轮到紫阳真人授业。紫阳真人并不授他什么课业,只是叮嘱他勤修三清真诀,偶尔才将他找去,天南海北、海阔天空的高淡阔论一番。因此他现在倒是有了从容融汇铜鼎灵气的时间。

    纪若尘在院门处挂了个清修牌子,示意自己这几日要闭关修炼,勿要打扰。说起来这岁考第一也并非全无好处,紫阳真人一高兴,拨了一处三间房的清幽小院与他,作为清修之所。

    纪若尘这一次闭关足有七日,历尽许多凶险苦痛,方算修炼完毕。他张开双目时,窗外一片清冷月光,已是子夜时分。他口一张,哇的一声喷出一口碧血,血中还包着一物,落地时发出清脆声音。

    纪若尘面色苍白,看上去十分虚弱。他挣扎着下了床,将地面血污中的小物事拿起,仔细观瞧。这是一尊青铜小鼎,式样古朴,鼎身上有许多小到几乎看不清的古篆。看那式样,分明就是被纪若尘解离的那尊青铜古鼎,只是小了数十倍而已。这只小尊不过寸许见方,隐现碧色光华,除了大小之外,倒与原本的青铜古鼎并无多少不同。小鼎有一线若有若无的灵气,牵在纪若尘身上。

    纪若尘惟有苦笑。他为除后患,冒险运起太微真人所授的离火真诀化消鼎气,未曾想倒以自身为鼎炉,将多余鼎气炼出了这么一件铜鼎来。这可是他不借宝材,不动鼎炉,纯以一已之力炼出的第一件法宝。可惜的是这尊小鼎看起来全无用处,他又做贼心虚,丝毫不敢拿出示人。

    他把玩了这尊小鼎半天,才心事重重地将它收藏好。纪若尘此番闭关颇有成效,经脉中郁结之气尽去,虽然紫府、泥丸等要害仍有凝金之意,但也缓解了不少。假以时日,当能尽数化去体内鼎气。

    月已偏西。

    紫阳真人坐在案前,手捧一本道藏,正读得津津有味。道行到了他这个地步,早可以不眠不食,依然长生。

    此时房门轻轻叩响,云风道长走了进来,道:师父,若尘已经出关了。说来奇怪,以他目前道行不可能闭关闭到七日。另外弟子感觉,若尘出关后真元有所变幻,周身了无生气,全不似三清真诀能够修出的境界。那种感觉……倒似是一件器物,年岁日久,有了灵气一般。

    紫阳真人挥了挥手,笑道:若尘是谪仙之体,仙人之事哪是我们揣摩得到的?他身上有些什么古怪也很正常。再者说,就算我们会错,那难道紫微真人也会算错?或许这是哪位真人私下里精修有成,悟出一门妙法,偷偷授给了若尘也说不定。不过这事可不好开口去问。你勿需担心,下去吧。

    云风道长不再多言,施了一礼后,退出了房间。

    云风走后,紫阳真人笑容立消。手中那本道藏拿起又放下,每次都读不上数行。紫阳真人索性将这本道藏扔在一边,起身踱步。踱了数十圈后,方立在窗前,叹一口气,暗忖道:来了谪仙,走了妖孽,虽说一进一出暗合天道,只是为何我心下仍是如此不安?现在道德宗乱象已显,紫微师弟啊,惟有希望你推算无误了。唉,我道德宗一宗前途全寄于你一身,这……总不是什么好事。

    又过七日,纪若尘方将鼎气初步消尽。他解离了如此一尊玄妙古鼎,虽然鼎气十之八九都被他无意中炼成了青铜小鼎,但余下的也非同小可,令他真元大进。只可惜他现在道行实在低微,鼎中元气能为他所用的千中无一,这当中的浪费,简直已非暴殄天物可以形容。

    此番真元大进后,诸位真人果然精神一振,纷纷夸赞他天资独到,顿悟有方,当下赐法宝的赐法宝,传秘术的传秘术,一时间将纪若尘弄了个手忙脚乱。

    那一晚走了妖物,整个太上道德宫都闹得沸沸扬扬,但奇怪的是此后不见真人们有任何动静。时间一久,这事也就慢慢淡忘了。

    时如白驹过隙,西玄山大雪纷飞,又是一年岁尾将至。

    太璇峰上一片忙碌,修为仍在太清境界的弟子练剑修道,忙得不亦乐乎。景霄真人夫妇也放下手中杂务,与几位师兄师弟一齐指点门下年轻弟子。在景霄真人接常太璇峰的十余年中,太璇宫日益兴盛,去年岁考时仅以微弱劣势败于玉虚真人的玄冥宫之手,屈居第二。

    今年景霄真人励精图治,势要将第一从玄冥宫手中夺回,以能好生羞辱一番玉虚真人。

    这日子夜时分,太璇峰上忽然响起一声长啸,其声清如凤鸣,历久而不散,方圆百丈皆闻。黄星蓝正和景霄真人在灯下弈棋,闻听之后登时面有喜色,道:这是殷殷的声音!走,看看去!

    气动开声,直上九宵,乃是三清真经修至太清真圣境时始有之象。

    须臾间景霄真人夫妇已然出现在张殷殷所居的院落中,正好看到数个丫环从房中狼狈奔出,紧接着又有一个大花瓶从房中飞出,呼啸着追袭而至。太璇峰上,纵是寻常丫环也有道行,她们略一侧身,就让过了这个花瓶。但既然张殷殷要砸东西,那就谁都不敢去接,眼睁睁地看着这价值不菲的前朝花瓶在青石路面上摔得粉碎。

    滚!都给我滚出去!房中的张殷殷显然怒不可遏。

    黄星蓝急忙走进正房,见张殷殷单手举着一座重逾百斤的红木书台,就要向门口砸来。

    张殷殷见进来的是黄星蓝,先是一怔,然后将红木书台一扔,猛然扑进她怀里大哭起来。

    黄星蓝又是吃惊,又是心痛,忙一把抱紧了张殷殷,急问道:殷殷,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你告诉妈,妈给你出气!就算是玉虚那老杂毛的弟子惹了你,妈也先把他抓来太璇峰关上半月再说!嗯,不用说了,我看多半就是玉虚老杂毛干的好事!别宫弟子谅也不敢欺负你!你等着,我这就找玉虚理论去!

    她越说越怒,到最后一句时,声音中已带了一丝杀气。

    景霄真人虽未出家,可是太璇峰弟子中道士仍占绝大多数。黄星蓝急怒之下,左一句杂毛,右一句杂毛,可是几乎将太璇峰上上下下给骂了个遍。别的不说,光是此刻立在院落中的几位师兄师弟就均是道士。听得黄星蓝所言,他们你看我,我看你,惟有苦笑,没人敢多言一句。

    在这太璇峰上,素来是宁可得罪景霄真人,不能招惹星蓝夫人。

    奇怪的是,一听黄星蓝的话,张殷殷忽然不哭了,只是死活赖在她怀中不肯出来。黄星蓝一见即心知有异,于是先将房中众人都轰了出去,然后才向张殷殷低声相询。

    张殷殷支吾半天,方道:妈,还有一月就要岁考了……

    黄星蓝望着张殷殷,静等下文。张殷殷目光偏向一旁,似是不敢与黄星蓝对望,只是她素来不善说谎掩饰,要么就说实话,要么就是打死不说。此时她犹豫许久,才道:嗯……那个……我修进太清真圣境了……

    黄星蓝一怔,心道这可是好事啊,何以张殷殷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又要大哭?难道是炼出了岔子?她赶紧仔细观瞧一番,那张殷殷气血充盈,神完意满,状况可是好得不能再好。

    当下黄星蓝又细细询问,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什么来。她心底更是疑惑,于是安慰张殷殷一番后,就此离去,要找张景霄好好参详一下,看看其中究竟有些什么问题。

    岁考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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