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吟风已是真仙,虽仍是血肉之躯,但不朽不坏,用毒再怎样都是旁门左道,毒势虽烈,不过延缓了伤口自行愈合的速度,又如何奈何得了他,只消安静休养三日,便可尽清余毒。

    吟风喘息稍定,忽然想起了提矛欲刺、然最后却黯然离去的纪若尘,先是一叹,又浮起淡淡的笑来。

    吟风已不再用玉胎仙云测算天机,现下天地气机显然已受到不知来源的干扰,测算出的结果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还凭空消耗了修为。不知为何,想到纪若尘后,吟风忽然觉得胸口抽搐的痛,竟也是有些畅快淋漓的,有点昔日对上生死大敌前的凛戒与兴奋。

    虽然此刻无酒,也无人可与他共酌,然而豪情当酒、昆仑为伴,意境一点也不差了。吟风越笑越是大声,再骂上句此世学来、特别中意的“他***”,胸中块垒顿消,颓废立时洗尽!此战之败,非战之罪,只是败在对方的阴险手段上而已。只消三日后,他即会道行尽复,又是叱咤间风雷齐动的真仙!

    道行尽复后又当如何?

    吟风挣扎着,扶石站起,向石顶那氤氲紫气望去,笑了笑。这世间的勾心斗角、纷乱情仇,就随他去吧。此地亘古以来从无人迹,安安静静地守得顾清圆满飞升,了却心愿。

    人间种种事,此生万般情,不妨都留在这里,化风随云。

    故老相传,昆仑有仙山。然而此昆仑非彼昆仑,昆仑为仙界圣境,内有玄奥秘境无数,相传为上古天仙居所。然而昆仑之地究竟有多大,有多少秘奥,吟风当年也不过曾去昆仑赴过一次北帝宴席,又哪里能够尽数知晓。

    而人间昆仑,大多不过凡山,但内中也有一二玄秘所在,比如吟风此刻所坐的石台。这三座山峰,合称登天门,又名问仙台,乃是人间距离仙界最近的所在。历来谪仙被贬时,或修行圆满重返仙界之时,大多是通过此登天门的。

    顾清乃是灵石化胎而成,虽自上界打落凡尘,已历百世修行,但未曾入得仙班册藉,与寻常仙人便有了不同。虽然功行圆满后,她也可通过登天门回归仙界,可是经历天劫威力大弱,入仙藉时的品秩也就要相应的降上一二等。是以此役之前,吟风从未想过要用昆仑登天门。

    登天门与天相接,自有苍茫大气,非凡间之力可抗。是以方圆数百里内,凶兽匿踪,妖物不现。它们并不知晓登天门所在,然则一靠近此范围内,便会焦燥不安、修为大减。凡人亦同,身在此地,纵使道德宗和苏姀、纪若尘等人追了上来,修为也必然大受影响,而且附近都是险峰绝地,寻常修士想上来也要大费周折。而吟风身在登天台上,只消借得少许苍茫之气,一身仙术威力就会大增。

    可说直至此时此刻,吟风才将人间诸修视作了生死大敌,要借助一切天时地势殊死一战。

    他端坐登天台边缘,前临万丈绝崖,缓缓闭目,慢慢晋入无所觉而无所不觉的至境。

    七日之后,吟风双目重开时,仙法尽复。然而有些出乎他意料,苏姀及道德宗群修并未借此良机追杀至昆仑。吟风倒是有些不解,以道德宗、苏姀等人此前表现出的环环相扣、记记绝杀的凌厉手段,不应该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才是。

    吟风未及想得明白,忽然鬓发无风自动,眉心间更是亮起一点七彩虹光!

    吟风面色大变,抱住飞来巨石,仙力发动,瞬息间横移数十里,将飞来石放置在另一座山峰峰顶,然后飞上半空,遥望登天台。

    登天台上,已非原先亘古寂寞的景象。台周罡风如刀,围绕着三座孤峰疯狂旋动,将峰周坚逾精铁的山石切削得碎石纷飞。百里之内原本晴朗的天穹骤生层层厚云,自四面八方飞快地汇聚过来,在登天台上空不住盘旋涌动,云旋中心处深幽不见底,恍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隐见无数道蛇形紫电重重叠叠、交叉穿梭其间。

    吟风双眉越皱越紧,面色凝重。

    左右山峰的峰尖处,各亮起一点电光,随后化成十丈许粗细、千丈长的紫电巨龙,咆哮着在中央登天台上交织汇聚,炸出一团耀目之极、直径百丈的雷球!

    吟风长发应雷而起,眉心虹光已不可抑止,一点点散发出来。

    长空之下,忽然响起铿锵金甲之音,浩大若洪流,似有百万甲士正在一起振甲击盾般。

    天上云旋中心处的紫电已积到极至,不住有直径丈许的雷球飘落下来,在空中游荡不定。每颗雷球都拖着数道细长紫电,与云旋心处联成一体。顷刻之间,能够瞬间将寻常上清修士殛成焦炭的紫电已密密麻麻地遍布百里天地!

    此情此景,岂是天地之威可以形容!

    吟风反而完全宁静下来,双手笼于袖中,面上似忧似喜。

    层云至深处,紫电天火交织击下,铺出一条百丈宽的大路来。随后天火汇聚,形成足有数十丈高的火幕,从中走出一位二丈高下的仙将来,头戴齐眉红缨琉璃金盔、身着厚重紫金碧海腾龙甲、肩披猩红织绵短氅、手持四丈镏金钺,粗眉环目,面若玄坛,仙威凛凛。

    仙将行得甚快,一步百丈,数步之间已在登天台上方立定。在他身后,环甲声中,着覆面麒麟盔、赤精铜锁环甲,或举盾、或擎旗、或挺枪、或横刀的兵卒不住顺路而下,在那仙将身后列成整齐军阵。

    此将此兵,皆非凡俗,只看这千人方阵乃是踏云而立,便可知晓。

    吟风剑眉微不可察地跃动数下。此军此将,千万年前,他自然是非常熟悉的。将是仙将,兵是天兵。

    只是仙将天兵,何以会致人间?

    吟风踌躇着,那仙将双目中光芒闪耀,天火喷出数尺之远,已望向了吟风。他掌中金钺一分,喝道:“吾乃桁先,为大罗天君座前抚境将军,镇守抚扫太明玉完天四境。那边可是四方巡界使吟风?”

    以仙界品秩而论,吟风贬下界前所居四方巡界使乃是五品,而面前仙将桁先独镇一天,是为三品,品阶要远远高过吟风。况且吟风此刻仍属被贬下界,不论品阶,身份上便逊于在位的仙将。

    吟风躬身施礼,道:“罪臣吟风,见过桁先将军。”

    卷四 忽闻海外有仙山 章二 终不怨 四

    桁先大手一摆,道:“何必多礼?巡界使此番在人间经历百世轮回,想必仙品功德大有进益,重登仙界后,该当另有重用,仙藉升迁,不在话下。来人,给巡界使看座!”

    桁先一声令下,便有十六名亲兵自两旁上前数步,取背后大旗挥舞,片片祥云雾蔼自旗面上不住挥出,顷刻间幻化成一座青玉作底,琉璃为瓦,四柱盘龙,彩凤雕栏的高台,又有白玉长阶生成,一路延伸至吟风面前。高台正中,早有亲兵以祥云化成诸天升平宝椅,椅背以三柱青金为梁,正是三品仙座的标志。

    桁先首先在仙座上坐定,于他侧下方又幻出一个仙座,以紫风精铜为背梁,却是个四品仙座。

    吟风此时神识尽复,仙界的规矩自然晓得,于是拾级而上,立在桁先面前,却不肯就座,道:“罪臣谢过桁先将军。可是即使罪臣重返仙界,再录仙藉,这座位却也不是罪臣能够坐得的,还请桁先将军换过吧!”

    桁先笑了笑,道:“这张椅子,巡界使却是大可坐得。等巡界使重返仙界,定然会委以重用,我带来的这张椅子,到时候只怕还不够巡界使坐的。本将军素来谨慎小心,既然敢带下来这四品仙椅,当然是有十分把握,且是有天君提点过的。不然的话,以吾区区一个三品将军,如何敢私授四品仙位?”

    吟风未再推辞,在四品仙椅上端然坐了,然而他面上并无多少喜色,又问道:“吟风不过一介下仙,何敢劳动桁先将军仙驾?不知将军此次下界,还有何贵干?是否有用得上吟风之处?吟风不才,轮回百世后,于这人间界也多少略知一二,可以略尽绵力。”

    桁先望着吟风,笑得有些奇异,道:“不瞒你说,本将军此番带兵下界,主要就是为了帮助巡界使了却百世尘缘。”

    吟风大吃一惊,他可是知道要令仙将天兵在人间现身,需要付出何等代价,别说区区一个五品仙,就是二品巡天真君下界轮回,也用不着这许多仙将天兵护卫,何况是独自镇守一天的三品将军领军?怕是只有一品天君,抑或只有四大超品天君方能有此等待遇。然而无论天君还是大天君,又怎可能被贬下界?

    吟风当即起身道:“桁先将军说笑了!吟风何德何能,敢劳将军仙驾?”

    桁先摇了摇头,道:“本将军率本部三千天兵下界,所费多少,想必巡界使也是清楚的。老实说,本将军也想不明白助巡界使飞长中,何以需要天兵下界。不过大罗天君既然颁下令来,想必自有深意。我等仙品不够,不能上体天机,也是正常的,巡界使倒不必惊慌。言归正传,巡界使百世轮回已满,却迟迟未能飞升,尘世间必是有些阻碍,可否详细道来,看本将军是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话已至此,吟风心下多少有些明白了。桁先品秩远过吟风,却是如此客气,想必就是因为大罗天君这道仙令。要调仙将天兵下界,必是要知会仙帝的。而桁先乃是三品仙将,下界的又是三千天兵,更需仙帝首肯,方可成行。所以推测起来,更应是仙帝授意,大罗天君代传帝命,方会有桁先与三千天兵的下界。若是如此,受到仙帝如此垂青,那么吟风回归仙界后仙品当不止于四品。想来是因为这个缘故,桁先才会对吟风如此客气。

    既然桁先已经如是说了,吟风便也不再客气,略一沉吟,便道:“千年前罪臣受贬下界的缘由,桁先将军想必是清楚的。现在却是有个麻烦,还望将军相助。顾清即是青石所化,今世修行也是一路平坦,目前已修得七瓣莲开的地步。然而在此之后,她修炼多日,却怎都过不了最后一关。我尚未经历天雷劫火,还是肉体凡胎,看不透仙莲不拢的缘由。桁先将军乃是真身下界,不受此间凡尘蒙蔽,应可看得明白究竟是何原因使得她最后一关不得圆满。”

    桁先奇道:“巡界使玉胎仙云测算天机,精准奇妙,本将军在仙界亦是久有所闻,怎会测不准区区一块青石的格局?”

    吟风苦笑道:“不瞒将军,于这人世间事,我是屡测不准,不知是否是身在局中的缘故。现在我早就不再运使玉胎仙云妄测天机了,即使测了,也多半无用。”

    桁先吃了一惊,道:“你居然也测不准天机,这却是为何?玉胎仙云岂同寻常仙法,又怎会有身在局中这类限制?”

    吟风摇头叹道:“具体情由,我神通有限,实是不知。”

    桁先目运神芒,向吟风看去,片刻后始有凝重之色,点头道:“巡界使仙法高强,本将军早有闻名,今日见了,却是更有精进。如此仙术仍测不准这世间之事,内中必有原因,看来轻忽不得。也罢,即是如此,我等便当以稳重为先。本将军先行看看那块青石吧。”

    吟风点了点头,也不起身,袍袖一拂,飞来石即从远飞近,稳稳停落在云蔼高台之上。高台自行扩张数倍,将若大个飞来石轻轻托住。桁先与吟风的仙座则自行升起,略高于飞来石顶便即停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桁先与吟风可以俯视依旧在死关中的顾清,而桁先又比吟风高了一线。高台扩张、仙椅升空,实际上桁先或吟风即未下令,也没动念,纯是自行为之,又恰到好处,实是深具灵性。

    仙将天兵下凡,于细微处见手笔,随便一台两椅,便将人间不知多少法宝比了下去。

    桁先端然坐定,体内仙力暗转,双目中喷出数尺长的明黄天火,目力逐层穿破包裹着顾清的氤氲紫气,直指本源道心。在桁先眼中,此时的顾清就是一方浮空旋转的青石,石心中有一朵七瓣紫莲,莲周天火熊熊,不住炙炼着紫莲。然而莲心中似有道无形力量,周而复始,徘徊不去,不断撑开莲瓣,不使合拢,更不令紫莲复合成金丹。

    桁先乃是仙躯神眼,不受这世间拘束,一望之下心中已有些明白,当下笑道:“这方顽石,看来于此间倒还有些牵绊未了。不过这是小事,就让本将军为她除了这点俗缘吧,免得误了巡界使飞升。”

    吟风听得顾清飞升在望,心下大喜,当下施礼道:“如此有劳将军了!”

    桁先笑道:“举手之劳,好说,好说!”

    客套完毕,桁先左手掐个仙诀,凝神运力,忽然大喝一声“咄”!这一声喝,直将百里天穹震得裂痕处处,天裂处不断漏下玉明天火,而苍穹下昆仑震动,宛若地已裂,天将开!

    桁先双目天火喷出丈许远近,仙力勃发,顾清上空立时多出朵七色彩云来,云中降下金雨无数,悉数融入氤氲紫气之中。于是青石石心处天火骤得仙力之助,登时烧得熊熊烈烈!

    七瓣紫莲震颤不已,苦撑多日之后,终耐不住凶猛天火,缓缓收拢莲瓣。

    在桁先、吟风及三千天兵之前,氤氲紫气汹涌颤动,直扩至十丈方圆,忽然自紫气中升起座七层玲珑宝塔,又自塔中喷出千朵莲花,洋洋洒洒,纷落如雨,瞬息间便令桁先与一众天兵看得目瞪口呆!

    氤氲紫气忽然收尽,现出了端然盘坐、五心向天的顾清来。她双目徐开,凌烟尘、蹈虚空,长身而起,抖一抖身上青衫,弹落俗缘无数,然后顶心中一道青气油然而生,直冲凌宵,于九天处化成千朵丈许大小青莲,方缓缓化云散去。

    至此,顾清终修至紫莲化尽、金丹浑圆的至境,百世尘缘,行将了结!

    桁先好不容易将郁结在胸中的一口仙气喷将出来,叹道:“好一块仙石!看来她仙藉品秩,当不在你我之下。再过得一会,天劫来时,便该有天女铺路、瑞鹤来迎了。”

    顾清双眼淡然如水,环顾一周,已将大千世界收于眼底,前尘往事,尽上心头。待看到桁先、吟风与三千天兵时,顾清若有所思,然而转眼之间她便似明白了什么,又变成昔日那恍若与天地一体的淡漠。

    一如她初上西玄之时。

    在这百世轮回行将功德圆满之际,吟风本该是满心欢喜,然而不知为何,他面上并无分毫喜色,反而略皱剑眉,眉宇间隐现忧色。

    桁先也有些愕然,仰首望天,再看看顾清,如此周而复始地看了三四遍,面色越来越是古怪。本来昆仑之上层云密布,登天台正上方云层已初显赤红,这是天劫将至,劫火初生之相。然而随着顾清气质转化,空中的劫云竟尔渐渐散了!

    桁先仙躯神眼,早看出顾清本相青石之中,一颗金丹正不住幻化成一尊玲珑宝塔,再化成千朵莲花洒落,复又归为一颗金丹。这正是极高仙品的征兆,按理说早该羽化飞升,怎地反而劫云都不见了?桁先心中暗暗有些尴尬,未曾想初次下界,未及立威,就遇上了这等棘手之事,让他这个三品仙将如何下得了台?

    桁先凝定心神,仙力运转,神目再次向顾清扫了过去,要找出她不得飞升的关键。这么一望之下,桁先果然有所发现,于是喝道:“原来如此!你那点俗缘仍是未了,自然不得飞升。”

    桁先这么一喝,顾清双眸中的淡漠化开少许,望向桁先,问道:“这位是……”

    吟风道:“这位乃是仙界太明玉完天抚境将军桁先。”

    顾清略施一礼,依是淡淡地道:“原来是桁先将军,顾清方才失礼了。”

    依仙界规矩,顾清不管显化何等异象、将来能获几等仙位,此刻都仍属未入仙藉的凡身。她这样只是略施薄礼,桁先面色登时就有些不太好看,不过他念及顾清本是灵石脱胎而成,不懂仙界规矩也属正常,也就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道:“本将军率本部三千天兵下界,多留一刻,便是多耗费许多。因此事不宜迟,本将军就先助你了结未尽俗缘,速速飞升,回归仙界、重列仙班,方是正事。”

    顾清问道:“未知桁先将军准备如何助我了结俗缘呢?”

    “此事实也简单!”桁先一抖掌中镏金钺,道:“本将军此次下界,特意推来了太明玉完天镇天至宝玉罗丹丘钺。本将军已经察知,牵扯你不得飞升之人身具九幽之力,很是有些麻烦,只可惜修炼时日尚短,眼下倒还不成气候,难与我等上仙相提并论。你只消将他的名字说与我听,本将军即可令他灰飞烟灭!”

    顾清淡然一笑,道:“即是我的俗缘,那还是我自行解决吧,不敢有劳将军。”

    桁先先是一怔,随后面色一沉,道:“这是什么话!本将军与三千天兵在下界多呆一刻,仙界也会消耗不菲,岂能因你一个就在此多有逗留,真是不知轻重!速将他名字报来,本将军办完这趟差事,也好早回太明玉完天去。”

    顾清仍是摇了摇头,淡道:“尘世有句俗话,叫解铃还需系铃人,所以还是不要劳动将军大驾为是。”

    桁先默然不语,双目天火又熊熊而起,眉心处更是亮起一道火线,向外喷吐出明黄色的天火。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顾清,仙力如潮,不住扫过她的身体、神识,探寻着过往未来。

    顾清方自功行圆满,未经天劫,仍是肉体凡胎,天火沐身,实是痛苦难当。但她坦然受之,即不隐瞒,也不抵抗。

    吟风双眉紧锁,忽然道:“罪臣知晓那人是谁,此人姓纪名若尘,身怀九幽之火,刻下应仍在这世间。”

    这一刹那,顾清与桁先的目光皆落在吟风身上。顾清目光虽如初见时的淡漠,然而吟风却觉似是两道火流落在自己身上,灼得心头嗤嗤作响。吟风心中一颤,然而心中隐隐然已有预见,是以仍沉定自如,并不理会顾清。

    桁先赤红的双眉渐渐锁起,眉心火线中天火更是喷得火生一尺,语声中已显威严:“巡界使大人,本将军当然知晓那人姓甚名谁,还需你提醒吗?巡界使镇守四境已久,岂会连这点关节都不知道?只有她自己报出纪若尘名号来,方可凭藉这点俗缘发动仙法。那纪若尘是否在人间,也不重要,无论他在哪一界,本将军玉罗丹丘钺所发欲界不灭雷,都可将他即刻化为灰烬。这其中关节,巡界使都该知晓的,却仍如此说,可是明着在欺本将军无知吗?!还是巡界使以为,你等二人羽化飞升、重列仙班后品阶大进,可不将本将军以及大罗天君放在眼里了?!”

    吟风叹了口气,桁先所说关节,他如何不知,只是藉了万一的希望而已。

    他望向顾清,叹道:“桁先将军所言,你也都听到了。尘缘百世,不过春梦一场,如今你灵识尽复,前世今生,也该当如水流花谢,尽复东流。百世轮回,便只在今朝圆满了,将他的名字告诉桁先将军吧,这已不再是你我之事,而是牵涉甚广的大事。认真说起来,我这已是一百零一世的轮回,却已过了当日下界时的罪罚,重返仙界后尚不知有何结果,会牵累到几位神仙。所以眼下实不宜再多生波折。”

    顾清望向吟风,眼中淡漠消去,终于道:“我已负过他一回,不愿再负他一次,所以这个名字我是不会说的。你且先回仙界吧。”

    “那你怎么办!”吟风霍然站起,双眉倒竖!

    顾清从容道:“我本就是一方顽石,从未入过仙藉。待了却这段尘缘,或许百十年后,再重行飞升吧。”

    “一派胡言!”不待吟风开口,桁先便怒斥道:“你当仙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现在本将军就与你明言,你今日牵挂尘缘,不肯羽化飞升,即是头等大罪,还敢妄想百十年后重新飞升?这等大罪认真论罚,即使你在人间躲着,每隔十年,也会有天雷轰顶,总要将你化为飞灰,连冥府阴土也不得去,才算完结!只是本将军素来留有一线生机,念你成型不易,又受了百世轮回劫难,只消你现在将他的名字说出来,本将军便可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可听明白了?”

    顾清微笑道:“将军有心,顾清自然明白,只不过……”

    她话未说完,吟风当即断喝道:“百世轮回与一世尘缘孰轻孰重,你难道连这分不清楚吗?!”

    顾清不答,而是望向云天相接处,在那里,群山莽莽,穹庐苍苍,浑成一体,再也难分彼此。

    吟风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如果分得清楚,恐怕早就完成轮回,羽化飞升了,还需要等到今天?

    吟风未及再劝,忽然九天之上落下数道金灿灿的电火,与吟风惯常召唤的紫火天雷大为不同。天雷一落,即刻化成碗口粗细、金光湛然的锁链,层层套在顾清身上,将她凌空提起。空中电火不断,又化成数丈粗细、百丈高,九条金龙盘绕的圆柱,锁链响处,顾清已被缚在了巨柱上。

    顾清刚自死关中出来,元气未复,法力较桁先实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她似乎根本就不想抵抗,任桁先将自己锁在圆柱上。锁链以及圆柱皆是太明玉完天天火劫雷所化,看似冰冷凝聚,实则灼热无比,直可化铁熔铜。

    尽管身躯被锁链圆柱灼得嗤嗤生烟,顾清的淡定漠然却未有分毫变化,她缓缓闭上双眼,根本不再向桁先与吟风望上一望。

    “顽石,你可知罪?”桁先厉声喝道,其音如雷,轰轰隆隆的响遍数百里群山。

    顾清淡然道:“我做我当做之事,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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