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太太姜舅妈并没有留意,连带褚韶华脸上一闪而过的严肃,姑嫂二人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褚韶华一惯性子也并非和气那种。姜舅妈笑问,“这是说的哪两国的话啊?”

    姜亚道,“表嫂考了考我的法文和英文。”

    姜舅妈问,“韶华,你表妹学的如何?”

    褚韶华的唇角一抿,端起茶喝一口,“平常交流没问题。可以多读些书。”

    姜舅妈急切的问,“韶华,你看,你表妹去大学当老师怎么样?”满是期待的看向褚韶华。

    褚韶华握着茶杯的手一顿,很客观的回答关于大学老师的应聘流程,“现在各大学对老师招聘有严格的要求,我当初去震旦大学做老师,也是亲自考过的。校长、系主任、最有资历的老教授是面试官,问题随机,如果小亚有兴趣,可以去考一考。”

    “我就担心小亚不如你优秀。”

    “我也只是略用功些,只要肯用功,一定会比我优秀。”褚韶华双目坚定有神,神色沉稳。哪怕姜舅妈一向觉着褚韶华性子不够柔顺,此时心里却也得承认,褚韶华脾气大,是因为人家本领高。不论读书还是做生意,褚韶华都吃得了苦。

    姜舅妈笑,“行,那就让她去试试。”

    褚韶华陪着用过中午饭,就出门去了。

    姜亚笑道,“表嫂还是这样忙。”

    “一直这么忙。你刚从国外回来,她也想陪陪你,不然早就出去了。”

    “是这样,平常我过来你姑妈这里说话,来得早能遇着你表嫂,要是晚些过来,她就出门去了。”姑嫂侄女在阳光最好的客厅一角的沙发上坐着喝茶,小闻韶吃过午饭就要睡一觉,钱嫂子哄他去睡。旁边没有别的人,姜舅妈方说,“大姐,如今这世道,做什么事都得有关系。咱们小亚也是法国大学的硕士生,做老师去考试是应当的,这是人家的规矩。能不能托韶华帮着跟大学校长打声招呼,韶华这两年可没少给大学捐钱捐书的。每年捐的那些书,得多少钱啊。”

    姜亚立刻扯她妈的袖子,嗔怪,“妈,你说什么哪。我去试一试,行就行,不行就算了,上海也这么多学校哪。”

    闻太太笑,“等韶华回来我问问她吧。你们不知道,要是旁个事,政府那里办个手续什么的,找秋儿说一声俐落就办了。这学校不如政府灵活,这些做先生的人脑筋死,人也清高。前年他们夫妻成亲时的礼金,也是捐给了学校。真光小学就捐了一笔,周笑周爽不都在真光小学读书么,当初转学前春华还问她嫂子,能不能叫学校把孩子的学费免了。那小学那个死巴哟,你捐钱是捐钱,要免学杂费不行,刻板的要命。我说这外国人就不如咱们国家的人脑子活络。所以先不能应,就是韶华也不一定能办得成。先让小亚准备着,小亚也念好些年的书,我看一考就能中。”

    “我也是一防万一。”姜舅妈目光骄傲的看向女儿,复同大姑姐道,“这些女孩子们,读了书就跟咱们不一样了。让她们在家跟咱们似的收拾家务,她们不乐意。如今女孩子做什么工作好呢?我想了想,还就是教书好。工作不是很累,也体面,薪水也不少。”

    “体面是真的,累也是真的。我有时听秋儿说,他都不知道韶华在书房呆到几点,生意上的事都能缓一缓,给学生讲课都要备课,一点儿马虎不得。”闻太太悄悄同姜舅妈道,“薪水是真不错,韶华在大学的薪水比秋儿都高。”

    “这么高啊!”姜舅妈以往没了解过大学老师的薪酬,吓一跳,闻知秋可是警察局长!亲戚朋友里最出众的孩子!

    闻太太笑着点头,姜亚道,“嫂子去震旦教英文的时候我就是大四了,她的课有大课和小课,上大课的时候教室都是满满当当的,我们都去听过。”

    姜舅妈咂舌,“这可真厉害。”

    姜亚笑,“妈你没见过嫂子在讲台时的风范,比表哥做警察局长还要威风八面。”

    听得姜舅妈闻太太都笑出声来。

    褚韶华晚饭前回家,姜氏母女已经告辞,小闻韶见妈妈回来,笑着扑过去要妈妈抱。褚韶华把肥儿子举起来抛了两下,小家伙的笑声能穿透屋顶,远远的飘到天空。

    “我说这么高兴,又耍着我儿子玩儿哪。”闻知秋前后脚进门,乔立把闻知秋的公文包递给阿双。闻知秋过去接了肥儿子在手掂了掂,小家伙笑的口水都流出来,伸着胳膊抱住爸爸的脖子,软乎乎热乎乎的小胖脸儿贴在爸爸脸上,顺带蹭爸爸一脸口水。

    褚韶华招呼乔立,“小乔过来坐。”

    乔立笑,“嫂子,今天没什么事,我们下班早。我就先回了,明早我再过来接局长。”

    褚韶华知道警局难得这么早下班,送乔立出门,到门口乔立就请褚韶华留步,阿双送他到大门口。

    褚韶华回头,就见小闻韶要求爸爸继续抛高高的游戏,这是小闻韶最喜欢的游戏,而且有规定,妈妈抛两下,因为妈妈力气小。爸爸要抛四下,因为爸爸是大力士。

    果然,小闻韶高声叫着,童音威力极大,“爸爸大力士!爸爸大力士!爸爸大力士!爸爸大力士!”连说四遍!

    闻知秋中年得子,对小家伙百依百顺,何况爸爸的确是大力士!

    闻太太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看把我们阿韶笑的,脸都红了。歇一歇吧。”过去要接孙子,小闻韶不肯下来,腻在爸爸怀里,一个劲儿的拿小嘴叭叭叭的亲爸爸。他那百依百顺的爸爸就更舍不得宝贝儿子了。

    褚韶华笑,“这是哪儿学来的新招术。”把脸凑过去,“亲妈妈一下。”

    小家伙很大方,探出小嘴巴叭的亲一口妈妈,褚韶华摸摸儿子的头,也亲儿子脸蛋一记。闻太太笑,“今天不留神,下午睡醒在客厅里跑着玩儿,摔了一跤,磕着脑门儿了,我给他吹了吹,亲了亲。阿韶就学会了,你说这孩子多聪明。”

    小孩子走路时都这样,闻韶还有些妈妈的急性子,别看胖,跑得挺快,偏又跑不稳,摔的时候多了。褚韶华没放心上,小孩子走路哪有不摔跤的。褚韶华摸摸小家伙脑门儿,“正是学事情的时候,孩子就这样,见什么学什么。”

    “主要咱阿韶伶俐,学什么都是又快又好。”

    “妈你这真是孩子是自家的好,觉着你孙子什么都好。”

    “本来就好。”

    褚韶华回屋换了平底鞋家居服,出来想接手儿子让丈夫去换衣裳,小闻韶就是不撒手,闻知秋就带着小家伙去卧室换衣服了。褚韶华摇头,“知秋太宠孩子了。”

    “孩子还小,更是粘父母的年纪,一天一天的见不到爸爸,就早上晚上能见到,可不就愿意和爸爸在一起嘛。”闻太太笑眯眯地,“我带阿韶出门,凡见了没有不夸这孩子懂事的。”

    “都是妈你有耐心,教的好。”老太太都喜欢孙子,褚韶华却认为照顾孩子该是做父母的责任,只是他们夫妻事情忙,她心里很感激婆婆照顾儿子。

    闻太太笑,“主要是咱们阿韶聪明,招人疼。”

    婆媳俩说着话,褚韶华问,“妈,雅英呢?在书房写作业吗?”

    “去春华家了。周亲家得了许多小鱼干,给咱们送了一坛子来,春华昨天做了糟鸭掌,今儿正好吃。雅英爱吃这个,就把雅英带去吃晚饭了。说晚上就在春华那里歇了,春华家三个小子,她说见着小子就烦,喜欢雅英,明早她送雅英去上学,不用咱们挂心。”闻太太说。

    褚韶华想着闻雅英倒是一直同姑妈闻春华的关系好,见她也乐意亲近闻春华,便说,“妈,今天工厂里送了我些布样,都是雅致颜色,还有几样鲜亮的,我明儿让他们送家来。雅致的妈你留下些,给春华一些,鲜亮的给雅英做衣裳,正好冬天穿。”

    “行。”闻太太与褚韶华关系好,同褚韶华一向大方也分不开。

    待晚饭时,闻太太才想到姜舅妈托她的事,问起褚韶华好不好托人。褚韶华给闻知秋夹了块排骨,闻知秋问,“托什么人啊?”

    闻太太把姜亚想去大学做老师的事同儿子讲了。闻知秋想,女孩子做老师倒是不错。不过,大学老师要求可高。闻知秋老神在在的说,“震旦大学的法语系在全国都有名,法语老师都很厉害,小亚现在的成绩怎么样?”

    “今天韶华和小亚叽哩咕噜的说了好几国洋文,我听着挺好。韶华也说,交流没问题。这是不错吧?”闻太太眼中透出期待。

    褚韶华打发玉嫂等人下去,才道,“说了怕叫妈你失望。”

    闻太太惊,“这是不成?”

    “咱们一家人面前,我就有话直说了。非常一般。”褚韶华看向闻太太和闻知秋,给儿子喂一勺蒸蛋,同闻知秋道,“姜亚从大学开始学法语,震旦学了四年,研究生又读了一年,连雨果《悲惨世界》的经典段落都不能复述,雨果、巴尔扎克、司汤达,近代的大仲马、小仲马父子,儒勒·凡尔纳,马塞尔·普鲁斯特,还有法国诗人阿波利奈尔的《米拉波桥》,这首诗很短,她也不能背诵。如果以后阿韶出国念书念成这个样子回来,不要说优秀,在我这里,连及格都不能算。”

    “可是,你不是说交流没问题吗?”

    “钱嫂玉嫂跟咱们用国语说话,交流也没问题。可是,她们能去大学做国语老师吗?”

    闻太太目瞪口呆,原来,儿媳你说的“交流没问题”是这个意思啊!你这也忒委婉了!

    第283章 优秀下

    很少委婉的人委婉起来,竟叫人把她的委婉话当了真。

    闻太太没想到褚韶华这样严厉,不禁问,“这么差?”原本她觉着侄女挺好的。

    “知秋不是英国文学专业,都可以背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基本英国名著还有近代流行的小说,都读过。当初我刚来上海学习英文,就是知秋借了不少书给我读。我真看不出姜亚的学业有任何优秀的地方。”

    “小亚可是硕士啊,硕士不是比大学生还要高一级么。”

    褚韶华感慨,“话虽这样说,可她读的硕士学校并不是法国一流名校,在世界上更是名声不显。何况,她的专业在我这种业余法语面前都有不足,何况去面试震旦的法语老师。震旦法语系全国第一。她在震旦时的专业成绩只是普通,老师们对她肯定非常了解,她去面试大学讲师,系主任与法学系的教授提问起来必然会问她的弱项。”

    “韶华你当初面试也这么难吗?”闻太太不知大学老师这样难当,心有余悸。

    “我在美国就有英文著作出版,虽然不是文学作品,却极具实用价值。我的经济学老师准备她的著作时,我是他的第一助手。原本是沪江大学的吴校长想请我去开设欧洲政治学的课程,政治学很复杂,倘于国内政体有所牵涉难免麻烦颇多。我当时对做老师的兴趣不大,后来凑巧认识震旦姚校长,我们聊了聊,他问我愿不愿意试一试做英文老师。可就这样,当时面试时我们也是从16世纪的英国文学一直谈到近现代的欧美文学。整整从上午九点聊到下午五点,中午在震旦食堂吃的午饭,全部是用英文论述。”褚韶华道,“这些大教授们学识多么渊博,莎士比亚的名篇大都可以背诵,翻译成中文用词准确优雅。在他们的领域,我也只是初窥门径,觉着我还成,勉强能做个讲师。”

    闻太太咂舌,忽然饶有兴趣的看儿子一眼,“那要是知秋去面试,他能做大学老师么?”

    “知秋当时不是有人邀请他去做老师么?”

    闻太太不知此事,看向儿子。

    闻知秋笑的矜持,给儿子擦擦嘴边的蛋羹渣,“浸会大学,现在得说是沪江大学了,那时是柏校长,曾问我是否有意做老师。做学问虽不错,我还是想在仕途上试一试,就婉拒了柏校长。”

    闻太太眉开眼笑,“这事我竟然不知道。其实做老师也好,薪水高,韶华现在的薪水就比你高。”

    闻知秋看向妻子的目光带着揶揄的笑,“老师教书育人,功德无量,薪水高一些是应该的。”

    又说,

    “倘是大学老师勉强,可以让姜亚试一试助教,或者去中学做老师,也不一定非要在大学做老师。”

    闻太太心里想着,要是二弟妹不打电话过来,她就当没这事。要是电话过来,她就委婉说人家大学铁面无私,当时韶华也没走关系,要求可严了。

    晚饭后小闻韶缠着爸爸玩儿一会儿就有些困了,闻知秋抱着肥儿子去母亲的房间准备睡觉。闻太太也跟了过去,褚韶华要准备备课的事,晚饭后就去书房了。

    大概是姜亚先前的人设太过完美,闻太太问儿子,“姜亚读硕士的大学很一般么?”

    闻知秋一边给小肥猪儿子脱光光换睡衣一边问,“妈你觉着岳麓书院好,还是以前咱们镇上的私塾好?”

    “当然是岳麓书院,我没正经念书过书的人也听说过岳麓书院的名声。我问你姜亚的事呢,你说岳麓书院做什么?”

    “姜亚读研究生的学校在世界大学中的地位就好比咱们镇上的私塾与岳麓书院的差距。”

    “这么一般啊。”闻太太失望,给孙子放好小枕头,在枕头中间压出个窝,仍是说,“我听你舅妈说也是法国巴黎的好学校。”

    闻知秋笑笑,“姜亚的心不在学习上。她人不笨,就是不用功。哎,一个女孩子,她年纪也不小了,说门亲事算了,别折腾做不做老师的事儿了。成亲之后她还不赶紧生孩子啊。”

    “你这说的,韶华成亲生孩子也没误了做老师。说起来多体面,震旦的老师。”起码闻太太就觉着很体面。

    “她有韶华用功?韶华还没有去留学的时候,每次我找她,吃过饭后晚上都是一起看书。姜亚在咱家住那几年,她正在震旦读书,你什么时候见她晚上看过书。”

    “你舅妈说小亚成绩挺好的。”

    闻知秋都笑了,“妈,成绩好不是靠嘴说的。她拿过奖学金吗?毕业时也不是优秀毕业生,论文两次才过关,分数也不高。到法国读研究生只申请到很一般的学校,也没有拿到奖学金,全靠家里花钱。回国那天打扮入时,从头到脚比在上海时更要讲究,一个人的时间花在什么地方是看得出来的。我一看就知她在法国的学业必然一般。”

    “我原想着,这硕士学问是很高的才对。”闻太太有些失落,不过到底只是侄女,失落也有限,闻太太道,“看来她这硕士学问还不如韶华的大学学问。”

    闻知秋笑,“妈,你以为每一个大学毕业生都能转过头就去震旦做讲师教大学生啊?韶华只要出门,包里都会放一本书。”

    关于用功的事,便是闻太太也佩服褚韶华的。闻太太又为侄女发愁,“那你说,小亚这事就不成了呗。”

    “基本没什么希望。你还是劝劝舅妈,赶紧给姜亚说门好婆家,她做学问不成,可相貌好啊,人也会打扮,说话也没问题,又有国外留学经历,寻一门好婆家不难。”闻知秋点评,“小亚比较适合做少奶奶。”

    “这倒也是。”相对于做学问做老师,对于女孩子,一门好婆家明显更重要。闻太太很关心娘家侄女,“你有没有认识合适的优秀小伙子,介绍给你表妹。”

    闻知秋想了想,“这事不要急。我认识的多是官场中人,官位高的都有了年纪,早成家有子。官位低的也得看一下家世人品。”

    “你放心上,留意着些。”

    “姜亚不像没主见的性子,问一问她的意见。如果她愿意相亲,对伴侣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我,我会为她留心。法国是非常浪漫的国家,也许姜亚愿意自由恋爱。”

    儿子媳妇都是新派人,闻太太对新文化的接受度很高,儿子的话也在理。闻太太道,“如果有那种特别好的,立刻跟我说,我告诉你舅妈,别让小亚错过。女孩子花期就这几年,她岁数也不小了。”

    闻知秋笑说好。

    把肥儿子哄睡,闻知秋回卧室时,褚韶华正坐床头看书,闻知秋洗漱后上床,把给姜亚留意对象的事同褚韶华讲了,想让妻子帮着一起留意。褚韶华道,“姜亚有自己的打算,如果不是非常优秀的小伙子,不必介绍给她。”

    “这是姜亚的意思?”

    “我看出来的。”褚韶华合上书,放在一畔床头柜上,“姜亚喜欢站在灯光之下,众人中央,接受仰慕与赞美。如果让我说,她这个年纪还抱有这样的想法,其实有些天真。可转过来想想,我看人未尝没有偏颇之处。你记不记得席大太太。”

    “怎么了?”

    “席大太太是大席先生的续弦,听闻家境寻常,不过相貌皎好,十六七岁得大席先生看中,就做了大席先生的续弦。这位太太最有价值的身份就是席家大太太,席家在上海是显赫人家,别人见她,自然礼让三分。要说这个人本身,乏列可陈。嫁给一个显赫的男人,自身也便显赫起来,这是不少女人看法。还有广州军校蒋校长太太,蒋先生如今得罪,蒋太太的身份也水涨船高。”褚韶华冷静客观的说,“姜亚大学在震旦就读,这是全国一流名校,硕士在法国留学,英语法语都是懂的,在外面交际也不会怯场,相貌家境尚可。她的综合条件,比席大太太蒋太太要出众的多。姜亚读书时成绩就一般,她怎么可能对做大学老师有兴趣,她是对大学老师这位身份有兴趣。大学老师虽做不成,如果她愿意在社交场下功夫,将来得一门好姻缘应该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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