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渐渐的,她发现傅寻的目光有些不对。

    他的眼神,像是在寻找什么,像荒漠骤起的沙暴,风沙漫天。

    良久,他终于说:“我在你身上,找不到第一次遇见的你了。”

    第一次?

    曲一弦拧眉:“黄河壶口?”

    傅寻有些意外:“你记得?但那不是第一次。”

    不是第一次?

    曲一弦的印象里,只有壶口那一次,睡了上下铺。

    天亮后,她翻她的山,他过他的河,从此两不相干毫无交集。

    “你不知道。”傅寻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难得涌上几分笑意:“第一次在西安,你隔着橱窗,在挑糖画。”

    那是西安刚入夜,整条酒吧街华灯初上,她弯腰,隔着橱窗在选糖画。

    玻璃柜台里的灯光把她的眉眼映得发亮,她弯着唇角,像辛苦下凡了一趟。

    “第二次是同一天。”傅寻回忆着:“相隔了一小时,在酒吧街。”

    那是一段曲一弦快回忆不起来的往事了。

    记忆模糊到她已经记不清那年是几岁,好像是大学某期的暑假,她没跟家里要钱,凑出了一张机票钱就敢飞去西安。

    到的那天,她没去找酒店,也没进饭馆,全身上下全部的钱只够买一瓶矿泉水。她就拎着那瓶水,去下午还没开张的酒吧街上,找了份驻唱的工作。

    然后白天或逛景点,或睡到天黑,没人管束。等天黑了,就去上工。

    热闹的时候是真的热闹,孤单的时候也是真的孤单,她某天在民宿的床上醒来,觉得自己像是死过一回,重回的人间。

    像是嫌这些话对她的冲击还不够,傅寻又说:“你在酒吧驻唱的那段时间,我每晚都来。”

    “……每晚请你喝酒,又每晚被你拒绝。”

    第34章

    曲一弦有些不自在。

    傅寻说的话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那段时期基本可以算是她前半生最辉煌的时期。

    她有副不错的嗓子,有初生虎犊的冲劲和不怕输的野心。起初只是在南江的音乐酒吧端酒,后来因为驻唱的工资多上班时间短,她转行去当了酒吧驻唱。

    曲一弦长得好看,歌唱得也不赖,很快就在酒吧爆红,有她在的场子,夜夜爆满。

    但人嘛,总是被捧着,很难不飘。

    曲一弦觉得钱赚够了,不管老东家怎么恳求,仍旧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再后来,就是西安。

    她出发前从未担心过会在西安活不下去,她极有规划的,落地先找一家适合她的酒吧。领着日结的薪水,定下一间便宜的民宿,解决温饱。

    至于傅寻。

    她没有任何印象。

    回忆失败。

    曲一弦只能硬着头皮不承认:“你别碰瓷啊,我不会赔偿精神损失费的。”

    傅寻笑了一声:“西安,驻唱。你想想这些有没有和别人提过?”

    他会这么问,还是一个月以前,有一次袁野提到年会,邀请傅寻今年年底也来参加,正好救援队四周年庆,办得热闹点。

    他就顺口问了问往年的年会都是什么形式。

    袁野回答:“我每年都打架子鼓,去年打的《逆战》,我今年还打《逆战》,毕竟只学了这一首。”

    傅寻有心想打听曲一弦,又不好明着问,拐弯抹角地提醒袁野:“其他人呢?”

    “彭队!”袁野忽然大笑:“彭队不是结婚了吗,他家老丈人是腰鼓队的,就给他买了个腰鼓,每天早上在小区广场里练打腰鼓。他去年就上台给我们表演了一个,表演完车队里平常在外威风八面的领队们全给笑趴了。”

    “还有合唱,基本上会点才艺的都有节目。所以寻哥,你今年来见识见识,我们的年会绝对脱离了低俗趣味,那水平……我跟你保证,小学文艺汇演那个档次的!”

    袁野没眼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傅寻没听到想听的,干脆就直接问:“你曲爷呢?”

    “曲爷?”袁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得大喘气:“去年大家撺掇她唱个歌吧,她说不会。那就来段舞吧,毕竟曲爷是我们车队唯一的女性,大家还是很期待的。结果我曲爷就是杠啊,问广播操看不看?真要看她上去给比划两下,算是满足大家临死前的愿望……”

    “后来把彭队给逼急了,就说不要求会唱流行歌曲,唱首儿歌也算她过关。”袁野一顿,叹了口气:“还是没说通,打死都不愿意碰话筒,说天生恐麦,五音不全。”

    曲一弦果然脸色变了变,没吱声。

    以前的事,她很少和人提起,无论是辉煌的还是失意的,就像是已经翻篇了的前半生。她不在乎,也不想再回忆。

    她留在这,找她的江沅,做她想做的事。

    就那么纯粹。

    她想:傅寻都这么有钱了,提这个总不会是跟她要回酒钱。她有什么好忐忑的?

    反正被拒绝的又不是她。

    这么一想,曲一弦又理直气壮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提着怪脸红的。你总不至于是怀念青春吧?想要什么,直说行不行。”

    放大部分女人身上,一个男人深情款款的回忆往昔,就算不感动,也不会像她一样跟要保护费似的吧?

    傅寻短暂的失语后,曲指抵着眉心,有点无奈地摇摇头:“不想知道原因?也不想知道我是谁?”

    “想啊。”曲一弦承认得干脆:“但也得你愿意告诉我啊。”

    说到这,她突然来劲了,开始翻旧账:“你回忆回忆,你有哪回是好声好气跟我沟通明白的?不是试探我,就是要做交易。看到我们以后的下场了吗?”

    傅寻:“……什么下场?”

    曲一弦答:“老死不相往来啊。”

    傅寻忍不住挑眉,似反思了一下,解释:“我不太有经验。”

    曲一弦“啊”了声,没听懂。

    “我没有和女孩相处的经验。”傅寻终于退开,往后倚坐在电视柜上,和曲一弦平视:“你既然有意见,我改正下。”

    曲一弦:“……”等等,他们什么时候聊到这了?

    “在西安,你不记得我很正常。”傅寻挽起袖子,把桌上的矿泉水瓶拧开后,递给她:“我坐在角落,抵着门的那个单人桌。”

    他想说,请你喝酒是因为我很喜欢你唱歌的样子。

    像误入凡尘,不食烟火的山魅,美不自知。

    只是这句话太冒昧,不适合此时说出来。况且,过去了那么多年,她不是当初酒吧驻唱的歌手,他也不是当年风雨无阻夜夜捧场的听众。

    有些话,当时没说。等能说的时候,早已不合适了。

    他这么一提,曲一弦终于有点零碎的记忆了。

    她记得每晚唱完三首歌,她都习惯性喝水润个嗓子,也是每晚的这个时候,酒保会端上来一杯酒,和她低语:“那边角落的客人,请你喝酒。”

    她每次都会顺着酒保的目光看过去,然而角落昏暗,像是被整个排除在外的黑暗空间。她只能凭感觉对那个角落的客人颔首示意,然后客气地请酒保把酒送回去。

    她不知道是傅寻,也没有如果知道这个选项。

    再重来,对一个锲而不舍耐心十足的陌生人,她依旧会毫不留情的继续拒绝,没有例外。

    “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垂眸,用脚尖逗了逗在他脚边徘徊绕圈的貂蝉:“挺难得有个能心平气和说话的时机,想到了,就说了。”

    他起身,拎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准备出门:“今晚和你换个房间,晚上有些状况,你应付起来会比我顺手。”

    这话半遮半掩的,听着有些唬人。

    曲一弦下意识把整个房间打量了一遍,问:“这房间有问题?”

    傅寻不知道她怎么联想到“房间有问题”上的,想了想,说:“我猜姜允今晚会来敲我的门,感谢我能替她说话。”

    曲一弦:“……”

    她沉默了数秒,问:“她图啥?”这么笨的勾引方式,试一次就够了,怎么还三番五次地用不腻呢!

    傅寻没回答,他走到门边,低头看了眼跟到门口的貂蝉,对曲一弦说:“貂蝉交给你照顾了。”

    曲一弦顿时炸了:“你不把貂带走?”

    她低头,和回头看她的雪貂对视了一眼,她发誓!

    她真的从它眼里看到了和她如出一辙的不情愿!

    傅寻理所当然道:“它怎么能跟我去住四人间?”

    啥!

    它怎么就不能住了?就它金贵!

    呸!

    不是……

    她凭啥要答应跟傅寻换房间啊?

    她同意了吗?

    没有啊!

    然而,傅寻根本没给曲一弦说话的机会,反手关上门,走了。

    曲一弦站在墙边,看着惆怅望门的小东西……心软了。

    傅寻显然跟貂蝉交代过了,这雪团子只在门口惆怅了一会很快就接受了今晚要和曲一弦共处一室的事实。

    它迈着小短腿,攀着床沿垂挂下来的床单,两三下爬上床,摊成了一团液体。

    曲一弦站不住了:“你睡床,我睡哪?”

    貂蝉抬了抬头,似乎是在辨认她是不是在和它说话,几秒后,它往后一躺,四脚朝天地翻了个身,滚到床中央,又摊成了一团。

    ……这是,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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